暮色沉沉，徐母踏進院門時，木工工具筐還在肩上晃蕩。
“回來了？快洗手吃飯。“徐父頭也不抬地說道，筷子在他手里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徐母把工具筐往墻角一撂，重新找回早上的火氣，“吃什么吃！徐長寧呢？我先去教訓——“
“你消停會兒吧！“徐父突然提高嗓門，手里的碗“咚“地擱在桌上，“今兒引雙在外頭受了委屈，你就別去攪和他們小兩口了?！?/p>
徐母愣在原地，滿肚子火氣突然沒了著落。她張了張嘴：“出什么事了？“
徐父像是沒聽見似的，繼續低頭擺弄碗筷。瓷碗相碰的清脆聲響在靜默的堂屋里格外刺耳。
透過西廂的窗紙，隱約可見兩道身影對坐在燈下一個挺拔如竹，一個單薄似柳。徐母望著那交疊的影子，突然覺得手里的戒尺有千斤重。
見徐母還站在一旁，徐父說道：“你先吃。我給他們留了飯菜在灶上溫著。”
“到底怎么了這是？”徐母壓低聲音問道。
“趙絮那孩子...當街和引雙吵起來了。“徐父搖了搖頭，碗里的米飯漸漸沒了熱氣，“說來也怪，當年也沒見他對長寧多上心，如今怎么...“
“當年就叫你離開這個鎮子去縣里住，你看現在這個樣子，長寧去求學都不方便?！?/p>
火氣莫名轉移到了徐母身上。
“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置罷?！靶炷缸罱K這樣說道。
徐父起身去添茶。茶壺嘴冒出裊裊白氣，模糊了西廂窗上那對靜坐的身影。
西廂房內，徐長寧橫臥在床榻上，雙臂枕在腦后，望著房梁上搖曳的燈影出神。
章引雙站在門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脫線的縫頭，粗糲的觸感讓他想起溪邊洗衣的石頭。
過了約莫半柱香時間，徐長寧才支起身子：“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出去。“章引雙低聲道，轉身就要去拉門。
“等等！“徐長寧猛地坐直，床板發出“吱呀“一聲響，“我不是要趕你走。“
“今天我不是故意招惹趙絮的?！闭乱p聲音輕的像片落葉。
“我知道?！靶扉L寧望向窗外的月色。她與趙絮相識多年，那個驕縱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
章引雙的手指絞緊了衣角：“你若是在意他，我可以去解釋。其實先前就想和他解釋，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p>
“你不用和他解釋什么?！毙扉L寧平靜的說道。
她婚配與否，都是無論如何是不管趙絮什么事的。
徐長寧起身從柜子里抱出被褥，熟練地鋪在地上，“老規矩，我睡地上。“
月光灑在徐長寧鋪被的背影上，勾勒出一道清瘦的輪廓。
章引雙望著地上那方整齊的被褥，突然想起新婚之夜，徐長寧也是這樣，二話不說就在地上和衣而臥。三個月來，這方寸之間的界限，從未逾越。
第二日一早。
章引雙正在門口晾曬衣物。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張瑾風風火火地闖進院子。
“引雙，長寧在家嗎？“張瑾腳步不停，一邊問一邊往屋里張望。
章引雙擦了擦手上的水漬，站起身，“在屋里，怎么了嗎？”
張瑾卻沒有回答，三步并作兩步就沖進了西屋：“長寧！“
徐長寧正倚在窗邊的椅子里，手中書卷半展。
聽到張瑾的呼喚，她不急不緩地抬眸：“來得正好，幫我參詳這句'滿招損，謙受益'“
張瑾一把按住書頁，氣息還未喘勻?！跋葎e管你的書了?！?/p>
徐長寧見狀，將書輕輕置于案幾，順手推過一張圓凳：“何事這般著急？“
張瑾緩和了一下說道，“趙絮...他鬧著要見你?！?/p>
話一出口，她下意識瞥了眼門外，章引雙的身影仍在院中忙碌。
“見我做什么？“徐長寧聲音里帶著幾分困惑，“昨日的事，還不夠明白么？“
張瑾無奈地搖頭：“誰知道呢。但他放話說，若你不肯見他，便日日去陳府門前守著?！?/p>
張瑾嘆了口氣，“說來也怪，從前你們同席而坐，他連個正眼都不給你。如今倒像是...“
自從徐長寧結婚之后，趙絮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開始對徐長寧的一切都很關注。處處打探徐長寧的消息，更對章引雙百般刁難。
徐長寧指尖輕輕敲擊著書頁，陷入沉思：“他該不會...真有什么要緊事？“
張瑾對這個朋友有些無語，“他能有什么事？不過這事還是要解決一下，不然你到時候回陳府一走了之了，章引雙那邊日子不會好過。”
“我明白?！?/p>
張瑾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敢問出口關于他們妻夫的事。
畢竟徐長寧新婚第二天就匆匆離家，這其中必有難言之隱。
“對了，你在陳府的差事可還順心？”這份工是張瑾牽線搭橋的，若是不好，日后難免尷尬。
“挺好的，每日抄抄書?！毙扉L寧回到。
徐長寧當初答應去陳府，本就不是為了那幾兩月錢。她需要的，不過是一個離開臨江鎮的由頭，一個能讓她暫時逃離這樁突如其來婚事的借口。
“那就好?！皬堣闪丝跉?，隨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其實陳府當時來找我，猶豫再三還是推了?！?/p>
“為何不去？“徐長寧隨口問道。
張瑾摸了摸后腦勺，笑得有些窘迫，“還是想先好好準備考試。”
這話說出口，她自己先紅了臉。
當年，徐長寧不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進場，誰曾想一舉得中。而自己準備了這么多年，臨到考前卻總覺得火候未到，生生錯過了機會。
“好好準備，你可以的?！毙扉L寧說道。
徐長寧并非隨口胡說，張瑾的努力她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每次都過于謹慎，一定要胸有成竹才開始行動。
“我要是有膽子坐在考場上就好了。”張瑾苦笑道?！暗饶阌袝r間一定來找我，我們好久沒有暢談過了?！?/p>
“我先去趙絮那里看看。”徐長寧說道。
“那我先告辭了?！睆堣叩皆洪T口又回頭，“有事隨時喚我。“
“嗯。“徐長寧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