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初冬,以一種近乎殘酷的、迫不及待的姿態降臨首爾。仿佛嚴冬之神也厭倦了這被占領的沉悶,早早地揮舞起裹挾著冰碴的鞭子。天空是永恒的鉛灰色,低垂的云層沉甸甸地壓在城市上空,像一塊巨大的、吸飽了污水的臟抹布,隨時可能擰出刺骨的寒雨或細碎的雪霰。寒風不再是“呼嘯”,而是“嘶嚎”,它無孔不入,鉆進人們襤褸衣衫的每一個縫隙,抽打在裸露的皮膚上,留下麻木的紅痕。街道兩旁的樹木早已凋零殆盡,光禿禿的枝椏如同絕望伸向天空的枯骨,在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摩擦聲。
戰爭的絞索勒得更緊了。物資配給制度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苛和荒謬。糧食,尤其是大米,幾乎成了傳說中的奢侈品。配給點前永遠排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人們裹著能裹上的一切破布爛絮,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巴巴地盯著那扇小小的、黑洞洞的窗口,祈求能領到一點點發霉的雜糧、幾塊粗糙的豆餅,或者那令人作嘔的、摻了大量鋸末和草根的“代用食”。饑餓不再是隱痛,而是刻在每個人臉上、印在凹陷眼窩里的骷髏印記。連李赫宰這樣表面光鮮、有著“日籍朝鮮商人”身份的“體面人”,家中的餐桌也日漸清冷。吳媽絞盡腦汁,也只能端上稀薄的、幾乎能照見人影的雜糧粥,或是用蘿卜纓子、曬干的野菜煮成的、帶著濃重土腥味的湯羹。偶爾能弄到一點豬板油,已是天大的恩賜,小心翼翼地熬出一點油渣,那點可憐的油星和焦香便是難得的慰藉。
閣樓成了樸純真蜷縮的方寸天地。李赫宰設法弄來一個小小的、燒炭的銅腳爐,放置在房間中央。炭火是珍貴的,燒得并不旺,只能勉強驅散一小圈范圍內的寒意。爐口散發的微光,在冰冷的空氣里暈染開一小團橙黃的光暈,卻襯得閣樓的其他角落更加幽暗陰森。純真裹著一件李赫宰不知從哪個舊衣鋪淘換來的、半舊的深藍色棉袍,那棉袍顯然過于寬大,將她愈發單薄的身體整個包裹進去,只露出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她靠坐在窗邊的舊藤椅里,藤椅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窗外,是巷口那棵在寒風中瑟縮的櫻花樹,此刻只剩下嶙峋的枝干,如同鬼爪般指向灰暗的天空。偶爾有穿著臃腫軍大衣的憲兵,或是一群面黃肌瘦、被驅趕著去清理街道積雪的勞工,在巷口匆匆走過,留下幾行泥濘雜亂的腳印。
她的身形比幾個月前更加瘦削,肩胛骨隔著棉袍都顯得嶙峋突兀。然而,小腹處,卻已能清晰地看出一個圓潤的、不容忽視的隆起弧度。像一顆在貧瘠凍土中頑強掙扎出的、包裹著微弱火種的果實。
她懷孕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意料之外的生命,像一顆裹挾著巨大能量的隕石,轟然墜入她和李赫宰在亂世夾縫中勉強維持的死水般壓抑的生活里。最初的震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無措和茫然,以及一絲深埋在心底、幾乎不敢觸碰的恐懼——在這個朝不保夕、連自己都活得像風中殘燭的年代,她有什么資格、有什么能力去孕育和守護一個新生命?恐懼之后,是鋪天蓋地的荒謬感。緊接著,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前所未有的、極其強烈的情感,如同最堅韌的藤蔓,從她冰冷的心底最深處破土而出,瘋狂滋長、纏繞、勒緊——保護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這個在她腹中悄然生根、汲取著她生命養分的、脆弱而珍貴的小東西!這情感來得如此洶涌,如此霸道,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疑慮和恐慌,成為支撐她搖搖欲墜世界的唯一支柱。
然而,嚴酷的現實如同懸在頭頂的、布滿冰凌的霜刃。食物匱乏,營養嚴重不足。閣樓里那點可憐的炭火,根本無法抵擋從老舊窗欞縫隙里鉆進來的刺骨寒風。純真時常感到一陣陣突如其來的眩暈,眼前發黑,手腳即使在靠近腳爐時也總是冰涼的,仿佛血液無法流到末梢。更讓她揪心的是小腹處傳來的感覺——那并非疼痛,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的、仿佛生命之火過于微弱而帶來的空虛感,一種隨時可能熄滅的冰冷預感。
李赫宰通過秘密渠道,請來了一位戴著玳瑁眼鏡、神色凝重而謹慎的老中醫。老先生在昏暗的油燈下,隔著薄薄的衣衫,用枯瘦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搭在純真的手腕上,凝神診脈許久。又仔細詢問了她的飲食、睡眠和體感。最后,他摘下眼鏡,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避開純真期待而惶恐的目光,對著李赫宰低聲說了幾句。純真只捕捉到幾個零碎的詞語:“……根基太薄……氣血兩虧……胎元不穩……須得大補……然此年月……”后面的話,被一聲沉重的嘆息淹沒。
醫生隱晦的提醒,像淬毒的冰針,深深扎進純真的心里。母體太過虛弱,胎兒的情況岌岌可危。那個“不穩”的結論,如同魔咒,日夜在她耳邊回響。她看著鏡子里自己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那青黑色的眼袋,那干枯毫無光澤的頭發,都像在無聲地印證著醫生的判斷。當她撫摸著圓隆的小腹,屏息凝神,好不容易感受到那微弱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的胎動時,一種近乎絕望的母性攫住了她,讓她窒息。她不能失去這個孩子!絕對不能!這是她和赫宰在無邊黑暗的亂世中,偷來的、唯一的、帶著體溫的希望之光!
那個沉寂了許久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毒草,再次在她心底瘋狂蔓延——用那力量!用它來“偷”來孩子需要的東西!偷來營養!偷來溫暖!
這個念頭讓她自己都感到一陣劇烈的戰栗。每一次動用那詭異的能力,代價都如同附骨之疽,清晰而恐怖地烙印在她的記憶里。竊取文件字跡時那剜心刺骨的雙眼劇痛和短暫的絕對黑暗;扭曲地窖空間時那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和瀕死的昏迷……那些經歷如同最深的夢魘,從未真正遠離。但此刻,看著自己依舊平坦卻孕育著無限希望的小腹,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幾乎要壓垮她的責任和無條件的愛,對能力的恐懼被一種更強大、更決絕的意志所壓倒。
為了它……為了這個小小的、與她血脈相連的生命……她愿意再試一次!更小心,更精準,只竊取最細微、最無害的東西!她這樣告訴自己。
第一次小心翼翼的嘗試,是在一個陰冷刺骨的午后。李赫宰外出處理商社“事務”。閣樓里只有純真一人。腳爐里的炭火將熄未熄,散發著最后一點微弱的余溫。饑餓感如同磨鈍的刀子,在她空蕩蕩的胃里緩慢地切割著。腹中的胎兒似乎也感到了不適,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讓純真心慌的悸動。她想起吳媽昨天在擇菜時,一邊嘆氣一邊絮叨的話:“唉,這鬼天氣,啥也吃不上……聽說城西頭,那些日本老爺們住的地方,弄了個大暖棚,冬天里還種著稀罕的草莓呢!紅艷艷的,看著就喜人……”
草莓。那鮮艷欲滴的紅,那飽含汁水的甘甜……純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過水果的滋味了。一股強烈的渴望,混合著對腹中孩子的擔憂,瞬間涌上心頭。
意念如同最細的蛛絲,在冰冷的空氣中艱難地凝聚。目標:那暖棚里,一顆最飽滿、最成熟、蘊含著最純粹生命活力的草莓的“甜味精華”——不是實體,不是飽腹感,僅僅是那象征滋養與生機的甘甜滋味!空間坐標:模糊地鎖定在城西方向,暖棚的中心區域。意念要如同最精細的吸管,只汲取那虛無縹緲的“甘甜”概念,絕不能貪多,絕不能觸碰實體!
嗡!
左手掌心那沉寂的杏花印驟然傳來熟悉的灼痛!一股冰冷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順著無形的意念之線涌出。這一次,她將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精準”和“微量”上,精神高度緊繃,如同在懸崖上走鋼絲。沒有空間的漣漪,沒有劇烈的能量波動,甚至閣樓里的空氣都未曾擾動分毫。
成功了?
就在她意念鎖定的瞬間,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帶著陽光暖意的、清甜馥郁的暖流,如同最純凈的蜜糖,憑空出現在她的舌尖!那甘甜的滋味如此真實、如此鮮活,順著她的喉嚨緩緩滑下,落入空癟的胃袋!瞬間,一股奇異的滿足感和微弱的暖意從胃部升起,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漣漪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那因饑餓帶來的灼燒感和眩暈感竟然奇跡般地減輕了大半!更讓她驚喜得幾乎落淚的是,腹中的胎兒似乎也感應到了這份甘甜的滋養,輕輕地、有力地動了一下!那一下胎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成功了!代價呢?純真緊張地、仔細地感受著身體的每一個細微變化。除了掌心印記短暫的灼熱感,以及一種類似于長時間集中精神后的輕微疲憊和空虛感,似乎……真的沒有其他不適?沒有劇痛,沒有失明,沒有昏迷!
巨大的喜悅和前所未有的希望如同暖流,瞬間淹沒了她!這力量……可以這樣用!可以這樣溫和地、無害地竊取孩子需要的東西!她仿佛在無邊的黑暗中,終于找到了一根可以攀援的藤蔓,雖然纖細,卻通往生的方向。
幾天后,一個寒風凜冽、滴水成冰的早晨。閣樓里腳爐的炭火徹底熄滅了,最后一點余溫被無孔不入的寒氣吞噬殆盡。純真蜷縮在棉袍里,依舊凍得瑟瑟發抖,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作響。刺骨的寒意像無數根冰冷的針,扎進她的骨髓。手腳冰涼麻木,幾乎失去了知覺。更糟糕的是,小腹處再次傳來那種令人心悸的、空虛的緊束感,仿佛子宮在嚴寒中收縮,想要保護那小小的生命,卻又力不從心。
她掙扎著挪到窗邊,透過蒙著冰花的模糊玻璃,望向灰蒙蒙的城市。她的目光,被遠處一棟鶴立雞群的日式建筑牢牢吸引。那是一棟有著巨大玻璃穹頂的花房(陽光房),即使在這樣陰沉的冬日,里面依舊燈火通明,溫暖如春!隔著遙遠的距離,純真仿佛能看到里面郁郁蔥蔥的熱帶植物,姹紫嫣紅的花朵在恒溫中恣意綻放,與外面冰天雪地的蕭瑟形成地獄與天堂般的對比。
暖意……那里有源源不斷的、充沛的、帶著生命能量的暖意!
意念再次凝聚。這一次,目標更加明確:那玻璃花房內彌漫的、舒適的、滋養萬物的“暖意”——不是灼熱,不是火焰,僅僅是那讓人感覺舒適、放松、促進生長的溫和溫度!空間坐標:花房中央那片生機最盎然的區域。意念要如同最輕柔的羽毛,只拂過并帶走那份“溫暖”的感覺,如同竊取一縷無形的陽光!
嗡!
冰冷的杏花印再次回應了她的呼喚。那股涓涓細流般的力量涌出。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流向和強度,如同在撥弄一根極其敏感的琴弦。一股溫和的、如同春日午后陽光般的暖流,無聲無息地包裹了她的全身。那感覺如此奇妙,仿佛瞬間置身于一個無形的溫暖水泡之中。刺骨的寒意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退卻,冰冷的四肢百骸被一種舒適的、深入骨髓的暖意所浸潤。緊繃的、因寒冷而隱隱作痛的小腹也緩緩放松下來,那令人恐慌的空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溫柔包裹的踏實感。她舒服得幾乎要喟嘆出聲,僵硬的關節都仿佛舒展開來。
又一次成功!
接連兩次的“成功”,讓純真心中那名為希望的火焰燃燒得更加明亮。她甚至開始天真地以為,只要足夠小心,足夠精準,就能避開那可怕的反噬。為了腹中的孩子,她愿意一次次地鋌而走險,竊取這一點點微小的“生機”。
然而,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注了高昂的價格,只是她尚未察覺。
幾天后的一個清晨,純真在閣樓角落那個小小的、蒙塵的銅盆里梳洗。水是冰冷的,刺得皮膚生疼。她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冰涼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脖頸滑落。她不經意地抬起頭,望向那面掛在墻上的、已經有些變形的舊銅鏡。
昏黃的鏡面里,映照出她蒼白依舊、卻因孕育生命而略顯豐潤的臉龐。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脖頸和鎖骨……
她猛地僵住了!如同被最冰冷的毒蛇纏住了脖頸!
鏡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脖頸和鎖骨下方——幾道極其細微的、如同精美瓷器上冰裂紋路般的銀色紋路,正悄然從她左手手腕內側,沿著靜脈血管的走向,如同緩慢生長的、帶有金屬光澤的詭異藤蔓,向上蜿蜒攀爬!那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非自然的、冰冷的、近乎液態金屬的光澤!它們不像疤痕,不像血管,更像是某種未知的、寄生在她皮膚下的、活著的金屬生物!其中最長的一道,已經越過了肘彎的褶皺,像一道冰冷的銀色小溪,分叉出更細的支流,目標明確地向著肩頭和心口的位置侵蝕!
代價!這就是代價!那看似溫和的“竊取”,并非沒有代價!那詭異的力量,正以這種方式,在她身上刻下無法磨滅的烙印!
一種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懼瞬間攫住了純真!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手中的濕布“啪嗒”一聲掉進冰冷的銅盆里,濺起一片水花。她顫抖著手指,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撫上脖頸處那幾道新浮現的銀紋。觸感與周圍皮膚似乎無異,但視覺上卻如此刺眼、如此詭異!它們是什么?僅僅是皮膚的變化嗎?還是會深入血肉?會蔓延到哪里?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最讓她恐懼的是——它們會對孩子造成影響嗎?那被她竊取來的“甜味”和“暖意”,是否也夾雜著這些冰冷的銀屑,注入了她腹中那個小小的生命?
巨大的恐慌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猛地拉緊高領棉袍的領口,將那幾道刺眼的銀紋死死地遮掩起來,仿佛這樣就能將它們從身上抹去。不行!絕對不能讓赫宰看到!不能讓他擔心!他為了她和孩子,已經背負了太多,承受了太多危險。她不能再讓他為這詭異的變化分心!這秘密,必須由她自己獨自承受。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因疲憊和孕早期反應而沉沉睡去的某個深夜,李赫宰曾端著一盞光線調至最暗的油燈,悄無聲息地坐在她的床邊。
昏黃搖曳的燈光,勉強勾勒出她沉睡的輪廓。她眉頭微蹙,即使在睡夢中,似乎也承受著某種不安。李赫宰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長久地、復雜地流連在她蒼白疲憊的睡顏上。那目光里交織著深沉的疼惜、難以言喻的恐懼,以及一種被殘酷現實逼出來的、近乎冷酷的、研究者般的專注。
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她因翻身而微微敞開的領口下。借著微弱的光線,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幾道新浮現的、蜿蜒的銀色紋路,如同冰冷的小蛇,盤踞在她脆弱的肌膚之上。他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幽深。
他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伸出手,指尖在距離她皮膚幾毫米的地方停住,仿佛怕驚擾了什么,也怕被那冰冷的銀紋灼傷。他凝視著那些紋路,像是在解讀某種神秘的天書。
許久,他才極其輕微地收回手,沒有觸碰她。他輕輕拿起床頭柜上一個不起眼的、深藍色硬殼封面的小筆記本和一支削尖的鉛筆。借著那一點如豆的燈光,他俯下身,幾乎將臉貼在紙頁上,極其小心地、用最精細的線條,在紙頁上記錄下那些銀紋的位置、走向、分叉的角度和目測的長度。他的筆尖在粗糙的紙頁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如同春蠶啃食桑葉,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他在旁邊用極其工整的小字標注了日期和簡短的觀察備注:
“D日+7(竊‘甜味’后):左腕內側新增三縷,走向橈側靜脈,長度約2.1cm,末端有輕微分叉趨勢。體感:當日午后精神顯著萎靡,持續約半日,伴輕微頭痛。”
“D日+14(竊‘暖意’后):新增兩縷于左鎖骨下窩,呈明顯分叉狀(Y型),一支向胸鎖關節,一支向肩峰。原腕部紋路已延伸至肘彎內側,長約7.5cm。紋路色澤加深,呈亮銀色。體感:使用后約半小時,腋下體溫異常升高約0.5度(水銀體溫計測量),持續一小時,無汗出。胎動頻率略增。”
“D日+21:無明顯新增紋路,但所有可見銀紋色澤更凝實,反光性增強,尤其在燭光下。肘彎處紋路似乎有輕微增粗?待觀察。體感:近三日易感疲乏,入睡困難。晨起指尖仍有冰冷感(較前稍緩?)。”
他記錄得一絲不茍,每一個數據,每一次觀察,都力求客觀準確。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那雙熬紅的眼睛里,翻涌著愛戀、沉重的責任,與一種被逼至絕境后生出的、冰冷而決絕的理智。孕霜凝結在母體之上,這銀色的紋路是那詭異能力反噬的烙印,是命運的詛咒,也是在這令人窒息的亂世中,一個父親試圖抓住那渺茫生機、解讀命運軌跡的、絕望的刻度線。他不知道這紋路最終會蔓延向何方,會帶來什么更可怕的后果,但他必須記錄,必須觀察,必須知道。為了她,也為了那個在絕望中孕育、尚未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