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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魔女會死

第10幕血櫻契

1945年4月,首爾

東京燃燒的消息,并非如尋常新聞般傳播,而是如同滾燙的、帶著火星的灰燼,被垂死戰爭巨獸最后的喘息吹動,越過冰冷刺骨、波濤洶涌的日本海,紛紛揚揚、沉重地灑落在整個朝鮮半島。首爾,這座在帝國鐵蹄下呻吟了太久的城市,仿佛被這來自宗主國心臟的死亡余燼所覆蓋。三月底四月初的寒意,如同頑固的幽靈,盤踞在狹窄的街巷和破敗的屋檐下,尚未完全退去。然而,風,卻悄然帶上了一絲新的氣息——一種躁動不安的、如同大量腐肉在異常高溫下急速發酵膨脹所散發出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氣息。這氣息無處不在,鉆進每一個縫隙,附著在每一塊磚石,浸染著每一個在夾縫中掙扎求生的靈魂。戰爭的巨獸已瀕臨絕境,它的每一次沉重喘息都裹挾著垂死的瘋狂,噴吐出的不再是硝煙,而是粘稠得化不開的絕望與歇斯底里,無聲地、卻又無孔不入地滲透著每一寸被鐵蹄踐踏過的土地。

就在這片末日般的陰霾與窒息中,櫻花,卻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挑釁般的明媚姿態,在首爾的大街小巷、在炮彈留下的焦黑廢墟旁、在斷壁殘垣的縫隙里,肆無忌憚地、轟然盛開了。粉白的花朵,重重疊疊,累累垂垂,如同無數身著華服卻泣血的美人,在鉛灰色、低垂壓抑的天幕下,織就一片片盛大而虛幻的云霞。空氣中彌漫著它們濃郁到發苦的甜香,這香氣本該帶來春天的希望,此刻卻混合著城市深處無法散盡的焦糊味、排泄物的惡臭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幾欲作嘔的復雜氣息。這是“櫻花祭”的季節,一個被強行賦予“慶?!币饬x的節日。然而,今年的“祭”,早已褪去了粉飾太平的慶典外衣,赤裸裸地顯露出其作為“祭品”的本質——一場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帝國末日前的最后狂歡。

象征著“大東亞共榮”虛幻泡影的日之丸旗幟,以及寫著“慶祝圣戰勝利”、“祈愿皇軍武運長久”等字樣的、紙質粗糙的標語,在料峭的春風中獵獵作響。那刺眼的紅白,那空洞的口號,在滿城絕望的底色映襯下,顯得格外蒼白、虛假而刺目,如同貼在腐爛傷口上的劣質膏藥。更刺目的是那些被強行組織起來的朝鮮女子。她們大多來自貧苦人家,或因家庭所迫,或被武力脅迫,穿著不合身的、廉價粗糙的和服,臉上涂抹著劣質的、顏色俗艷的脂粉。在持槍士兵冰冷而漠然的注視下,她們像提線木偶般,僵硬地站在櫻花樹下,進行著所謂的“奉仕”表演——為遠方的“皇軍”祈福。動作笨拙而惶恐,笑容擠在臉上,卻比哭泣更難看??諝庵?,劣質清酒的刺鼻氣味、年輕女子們因緊張和屈辱滲出的汗酸味、廉價脂粉香精的甜膩氣息,以及更深層、更無法洗刷的鐵銹般的血腥味和絕望的硝煙味,交織混合,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沉甸甸的死亡甜香。

閣樓的小窗敞開著一條狹窄的縫隙,像一只窺探地獄的眼睛。樸純真裹著那件半舊的、洗得發白的深藍色棉袍,單薄的身體仿佛隨時會被窗縫里鉆進來的冷風吹散。她靜靜地站在窗邊,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寒風卷著幾片被風雨或行人過早摧落的櫻花瓣,打著詭異的旋兒,從縫隙中鉆入,帶著冰冷的濕意,拂過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那冰涼,非但沒有讓她清醒,反而加深了骨髓深處的寒意。她的目光穿透迷蒙飄落的花雨,投向巷口那棵開得最為繁盛、也最為招搖的櫻花樹。樹下,幾個穿著同樣鮮艷廉價和服的年輕女子,正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僵硬笑容,動作拘謹而惶恐地進行著蹩腳的茶道表演。茶筅的攪動顯得笨拙,茶碗的傳遞帶著顫抖。一個矮胖的日本軍官,穿著漿洗得筆挺卻掩不住肚腩的軍服,大剌剌地坐在臨時搬來的椅子上,端著粗糙的瓷碗。他的眼神卻不像在品茶,而像兩團黏膩污濁的油脂,貪婪地在那些女子緊繃的身體曲線上來回滑動、揉捏,嘴角咧開一個令人作嘔的、志得意滿的弧度,仿佛在欣賞自己圈養的、待宰的羔羊。

純真的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酸水直沖喉嚨。這虛假的、被刺刀和恐懼強行守護的“花期”,像一根淬了劇毒的冰針,狠狠扎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深處。痛楚尖銳而冰冷。眼前這片籠罩在血色陰影下的、病態盛開的櫻花,讓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月浦里。想起了老家屋后那棵蒼勁虬結的老杏樹。每年春天,它開出的杏花是那樣純凈的粉白,帶著山野間清冽的泥土芬芳和蓬勃的生命力。她想起了那個遙遠的春日午后,陽光正好,微風和煦,哥哥為她扎了一只簡陋卻靈巧的紙鳶。紙鳶乘著風,搖搖晃晃,卻執著地飛向那片湛藍高遠的天空,帶著她無憂無慮的笑聲,仿佛能掙脫一切束縛……那些純粹的、帶著泥土與陽光氣息的生機,與眼前這片在刺刀下綻放、在絕望中狂歡的櫻花,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觸目驚心的對比。這對比是如此殘酷,幾乎要將她的靈魂撕裂。

她下意識地、幾乎是本能地撫上自己圓隆的小腹。棉袍下,一個脆弱而無比頑強的生命正在她的子宮深處孕育、生長。這小小的生命,是她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卻真實的光亮,是她活下去的最后勇氣。然而,此刻,這唯一的光亮,也被濃重得化不開的陰影所籠罩——書房抽屜里那疊冰冷精密的、標注著猩紅“絕密”印章的圖紙,深藍色硬皮筆記本上工整得令人心寒的觀察記錄(“妊娠反應加劇,情緒波動明顯,對特定氣味敏感度提升,疑似‘容器’穩定性波動…”),還有金醫生端來的那碗散發著詭異土腥氣的“安胎藥”……金魚缸的噩夢,那冰冷光滑的玻璃壁,那些閃爍著金屬寒光的、非自然的魚群,以及玻璃外那張模糊扭曲、充滿貪婪探究欲的臉孔……從未像此刻這般真實地逼近,幾乎能聽到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注水聲。

“吱呀——”

閣樓那扇老舊單薄的門,被一種刻意放輕的力道推開,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李赫宰走了進來。他身上帶著一絲室外的寒氣,以及他慣有的、淡淡的煙草與印刷廠油墨混合的氣息,這氣息曾是她熟悉的安全感來源。他今天顯然精心打理過,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細條紋西裝,襯得身形挺拔,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油光水滑。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與周遭末日氛圍格格不入的輕松,甚至努力擠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這表情出現在他棱角分明、慣常冷峻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

“在看櫻花?”他走到她身邊,聲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帶著一種仿佛久別重逢般的關懷。他自然地伸出手臂,動作流暢,似乎想像從前無數個溫情時刻那樣,將她輕輕攬入懷中,用體溫驅散她的不安。

純真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瞬間繃緊了。那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本能的警惕和排斥。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向窗邊挪開了半步。這半步的距離,在狹小的閣樓空間里,如同劃下了一道無形的鴻溝。李赫宰伸向她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短暫到若非純真此刻全身感官都處于極度敏感狀態,幾乎無法察覺。隨即,那只手極其自然地、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插進了熨帖的西褲口袋??諝夥路鸨贿@半步的疏離所凍結,凝固了令人心悸的零點一秒。閣樓里只剩下窗外隱隱傳來的、扭曲的“奉仕”樂聲和風聲。

“嗯?!彼偷偷貞艘宦暎抗庖琅f固執地黏在窗外那片虛假繁榮的景象上,聲音干澀得像粗糲的砂紙在摩擦生銹的鐵皮。

李赫宰似乎對她的疏離毫不在意,或者說,他選擇了無視。他反而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片被強迫盛開的櫻花,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詩意的感懷,與他平日的務實冷峻判若兩人:“今年的櫻花開得真好,不是嗎?比往年都要盛大,都要絢爛。雖然時局艱難,戰火紛飛,但春天畢竟是春天,生命的力量終究是無法被徹底扼殺的。你看,它們開得多么不顧一切,總該……帶來些希望吧?”他頓了頓,微微側過臉,目光落在她遮掩在高領棉袍下的、線條柔和卻緊繃的側臉輪廓上,下頜線清晰而脆弱。他的聲音放得更緩,更低沉,帶著一種精心計算的、誘哄般的溫情,“純真,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也是在這樣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在報社那條濕漉漉的后巷。你抱著稿子,差點滑倒……時間過得真快,像指間的流沙。轉眼間,我們的孩子,也快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了。”他刻意加重了“我們的孩子”這幾個字,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歸屬感。

“孩子”。

這兩個字,如同兩把最精準、最沉重的鑰匙,瞬間捅開了純真心中那扇名為“母性”的閘門。巨大的、混雜著無盡愛憐與無邊恐懼的酸楚洪流,洶涌地沖上她的心頭,幾乎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壩。那冰冷的警惕,那尖銳的猜疑,在這洶涌的母性本能面前,被暫時沖淡了。她終于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投向近在咫尺的李赫宰。

他的眼神深邃,如同不見底的寒潭,里面似乎盛滿了對未來的憧憬——一個沒有戰爭、只有他們和孩子的小家庭的未來,以及對她(或者說,更準確地說,是對她腹中那個日益成長的胎兒)的深切關切。這眼神是如此熟悉!曾幾何時,在她因流言蜚語而脆弱時,在她因思鄉情切而落淚時,在她因孕吐不適而憔悴時,這雙眼睛都給予過她看似堅實的支撐和溫柔的撫慰。那是她在這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港灣。然而,此刻,那深藍筆記本上冰冷的、毫無感情色彩的觀察記錄(“胚胎活性穩定增長,對母體能量汲取效率高于預期…”),圖紙上那些猩紅刺目的“絕密”印章和冰冷的結構線條,金魚缸噩夢深處那雙貪婪審視的眼睛……如同無數面目猙獰的鬼魅,在她腦海中瘋狂閃現、尖嘯!讓她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毫無保留地沉溺于這雙眼睛所編織的溫情幻境之中。她只能死死地盯著他的瞳孔深處,像溺水者尋找浮木,試圖捕捉那深邃潭水之下,任何一絲偽裝的裂痕,任何一縷屬于“觀察者”而非“愛人”的、非人的冰冷光芒。

“是啊……快來了?!彼溃曇糨p得像嘆息,帶著無法言喻的疲憊和茫然。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地絞緊了棉袍寬大的袖口,那底下,隱藏在皮膚之下、源自月浦里老杏樹的神秘銀紋,正悄然蔓延,帶來一陣陣微弱卻持續的冰涼刺痛,仿佛在發出無聲的警報。

李赫宰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語中那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松動,那瞬間卸下的、極其微弱的防備。他立刻接道,語氣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不容拒絕的懇切:“純真,為了孩子,也為了……我們新的開始,”他刻意在“新的開始”上加重了語氣,仿佛那是一個觸手可及的美好圖景,“我想帶你去個地方。離開這里一會兒,離開這些……讓人透不過氣的喧囂和壓抑?!?/p>

純真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緊!驟然停止跳動了一瞬,隨即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巨響?!叭ツ??”她的聲音無法控制地帶上了一絲緊繃的顫音,像繃到極致的琴弦。

“城郊,有座神社?!崩詈赵椎恼Z氣輕松自然,仿佛在談論一個尋常的郊游去處,一個夫妻間的小小調劑。“位置很僻靜,幾乎沒什么人去。那里的櫻花開得也很好,而且,”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刻意壓低了聲音,營造出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親昵氛圍,“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一條非常非常隱蔽的小路。能完全繞開所有那些盤查的檢查哨和荷槍實彈、令人厭煩的士兵。絕對安全?!彼币曋难劬Γ抗庾谱疲錆M了殷切的期待和一種近乎蠱惑的力量,“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孩子,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巧妙地避開了“戰爭結束”這樣敏感的字眼),去為他祈福。祈求神靈保佑他平安降生,健康長大。也祈求神靈賜福給我們一家人……”他再次重重地強調,“祈求我們能有一個真正安寧、遠離紛爭的未來?!彼枥L的“安寧未來”如同一幅虛幻卻美好的畫卷,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展開,充滿了對家庭團聚、歲月靜好的向往。

“祈福?”純真機械地重復著這個充滿宗教慰藉意味的詞,心臟卻像掉進了冰窟,瘋狂地掙扎跳動。金魚缸的幻象再次洶涌而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冰冷、充滿壓迫感——光滑堅硬的玻璃壁在燈光下反射著無機質的光芒,那些游弋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魚群眼睛是冰冷的攝像頭,而玻璃外,那張模糊扭曲的臉,正緩緩咧開一個無聲的、非人的、充滿貪婪探究欲的弧度!尖銳的警報在她每一條神經末梢瘋狂尖叫:陷阱!這是陷阱!不要去!不能去!

然而,“為了孩子”這四個字,如同四根最沉重、最堅固的玄鐵鎖鏈,死死地鎖住了她即將脫口而出的抗拒!那碗“安胎藥”帶來的短暫舒適感,以及喝下藥后孩子那陣異常有力、仿佛在回應安撫的胎動,此刻又像是一種來自深淵的、惡毒的誘惑,在她耳邊低語:也許……也許他是真的為孩子好?也許這藥真的只是安胎?也許去祈福真的能帶來平安?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這個念頭像毒藤一樣纏繞著她的理智。

她看著李赫宰眼中那熟悉的、仿佛只為她和孩子著想的“溫情”,看著他精心描繪的、充滿希望的“安寧未來”……巨大的矛盾像兩股狂暴的洪流,在她體內瘋狂地撕扯、沖撞!她感到自己的神經如同被放在炭火上反復炙烤,發出焦糊的氣息。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應到了母親內心這驚濤駭浪般的激烈掙扎,突然不安地躁動起來!不再是溫和的胎動,而是一種急促的、帶著強烈不安的踢打和翻滾,小小的拳頭或腳丫在子宮壁上用力頂起一個微小的、快速移動的凸起,傳遞著一種原始的、對危險的恐懼。

“我……”純真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像被砂礫堵住,只能發出破碎的氣音。拒絕的理由是什么?告訴他,她偷看了他上鎖的書房抽屜?告訴他,她窺見了那些冰冷的圖紙和筆記本?告訴他,她夜夜被金魚缸的噩夢糾纏,而夢中的主角就是他?不!這無異于自掘墳墓!這只會讓眼前這層勉強維持的溫情假象瞬間崩毀,露出底下猙獰的真相,甚至可能立刻危及她腹中這個無辜的小生命!在無法確定的、但直覺瘋狂預警的危險,和眼前這看似合理、充滿“父愛”的“為孩子祈?!敝g;在巨大的、幾乎將她吞噬的猜疑,和他此刻刻意展現的、無懈可擊的“溫情”面前,她那被恐懼、母愛、僥幸和絕望反復煎熬、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最終在“萬一……萬一他這次是真的為孩子好”這一絲極其渺茫、卻又無比誘人的僥幸念頭下,艱難地、極其微弱地向下點了一下。那點頭的幅度是如此之小,仿佛耗盡了她的生命。

“……好?!币粋€字,從她干裂的唇間擠出,輕飄飄的,卻仿佛用盡了她全身殘存的力氣,帶著一種獻祭般的沉重和塵埃落定的絕望。

李赫宰的臉上瞬間綻開一個無比真實的、如釋重負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真的飽含著純粹的喜悅和對未來的熱切期待,眼角甚至擠出了細小的紋路?!疤昧?!純真,我就知道你會為了孩子考慮的!”他的聲音都輕快了幾分,帶著一種計劃順利推進的興奮,“我這就去準備車,我們午后出發,傍晚前就能回來,不會讓你太累?!彼D身下樓,腳步聲輕快而富有節奏,嗒嗒嗒地敲擊在木樓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純真冰冷的心上。

看著他消失在樓梯口那輕松愉悅的背影,純真只覺得一股蝕骨的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和骨髓。那剛剛綻放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像極了金魚缸玻璃外壁上,那個無聲咧開的、非人的、充滿占有欲和冷酷探究的弧度!完美重疊!她猛地轉身,緊緊捂住劇烈起伏的小腹,仿佛這樣就能用自己的身體筑起一道血肉屏障,保護住里面那個正在恐懼躁動的小生命,隔絕那輛即將載著他們駛向未知風暴的黑色轎車。

午后,駛向祭壇:

午后,一輛低調得近乎刻意的黑色轎車,像一道沉默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駛離了鐘路區那條熟悉的小巷。李赫宰親自駕駛,姿態放松,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方向盤。純真裹著厚厚的、帶著樟腦丸氣味的舊毛毯,蜷縮在副駕駛座上,像一個被押送的囚犯。車子沒有駛向任何設有嚴密檢查哨的、通往城郊的主干道,而是如同幽靈般,一頭扎進了首爾城市肌理深處錯綜復雜、破敗不堪的迷宮——狹窄得僅容一車通過的小巷,兩旁是搖搖欲墜的木板房和布滿涂鴉的磚墻;廢棄工廠區里,巨大的、銹跡斑斑的鋼鐵骨架在灰暗的天空下投下猙獰的陰影,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窩;污水橫流的后街,散發著濃烈的腐敗氣味。李赫宰對這條路線異常熟悉,方向盤在他手中靈活轉動,精準地避開了一切可能有人煙的地方,仿佛他早已無數次勘察過這條通往目的地的隱秘路徑。道路越來越顛簸,車輪碾過碎石和坑洼,車身劇烈搖晃。純真不得不緊緊抓住車門的把手,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她緊繃的神經和沉重的腹部。兩旁的景象也從城市的骯臟邊緣,逐漸過渡到一種更為原始的荒涼——大片大片無人耕種的、長滿枯黃野草的荒地,在料峭春寒中瑟縮;遠處,山巒的輪廓在薄暮低垂的天光下,呈現出一種陰郁而沉默的暗藍色剪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壓抑的沉默像濃稠的液體,彌漫在狹小的車廂內,幾乎令人窒息。只有發動機單調而固執的轟鳴,以及車輪碾過碎石和凍土時發出的嘎吱聲,是這死寂中唯一的伴奏。純真側著頭,目光空洞地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一成不變的荒涼景象??莶荨y石、扭曲的枯樹、廢棄的礦坑……一切都透著被世界遺棄的死氣。李赫宰專注地開著車,側臉的線條在車窗透進來的、越來越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和陌生,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石膏像。她心中的不安如同沼澤中的藤蔓,在死寂的滋養下瘋狂地滋長、纏繞,勒得她喘不過氣。那金魚缸的幻象越來越清晰,冰冷光滑的玻璃壁仿佛就貼在她的臉上,金屬魚群游弋的寒光刺痛她的眼睛,一種冰冷的、滑膩的窒息感一陣陣襲來,讓她忍不住想干嘔。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藏在厚重毛毯下的左手,掌心那朵沉寂的杏花印,此刻正傳來一陣陣微弱卻持續不斷的、針扎似的冰涼刺痛,仿佛在無聲地共鳴、預警,讓她清晰地感受到,前方某種巨大的、充滿純粹惡意的場域,正在隨著車輪的轉動而步步逼近。

暮色中的鳥居:

近兩個小時后,就在純真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即將斷裂、腹中的孩子也因長途顛簸而焦躁不安時,車子終于在一片稀疏的、針葉呈病態暗綠色的松林邊緣,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發動機熄火,死寂瞬間吞沒了最后一點機械的噪音。

“到了?!崩詈赵椎穆曇羝届o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一座神社,赫然出現在眼前。

它規模不大,遠不如首爾市內那些香火鼎盛的社殿宏偉,但明顯年代久遠,透著一股深入木石的滄桑與頹敗。幾株異常高大、枝干虬結扭曲的櫻花樹,如同沉默的守衛,又像巨大的、張牙舞爪的陰影,將神社的主體建筑半掩其后。暮色四合,天空是渾濁的深灰藍色,僅在西邊天際殘留著一線病態的橘紅。神社的標志——朱紅色的鳥居,在昏暗的天光下顯得格外陳舊、斑駁,大片的漆皮剝落,露出底下朽爛發黑的木頭,如同老人身上潰爛的傷口。鳥居的支柱似乎也有些傾斜,帶著一種隨時會倒塌的不祥感。通向神社主殿的,是一條長長的、由不規則青石板鋪就的參道石階,石階縫隙和表面落滿了厚厚一層粉白的花瓣,像鋪了一層不真實的雪,在絕對的寂靜中透出一種詭異的、凄涼的美麗。

果然如李赫宰所說,這里僻靜得可怕。松林在漸起的晚風中發出低沉的、嗚咽般的濤聲,幾只寒鴉停在光禿禿的枝頭,偶爾發出一兩聲嘶啞短促的啼叫,更添凄厲。除此之外,萬籟俱寂,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遺忘了,只剩下這座孤零零的、被巨大櫻花樹籠罩的神社。空氣中那股櫻花特有的、帶著微苦的甜香,在這里濃郁到了極致,甚至帶上了一絲腐敗的甜膩,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胸口。

李赫宰率先下車,繞過來為純真打開沉重的車門。他伸出手,手掌寬大,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想要攙扶她下車?!靶⌒狞c,地上有苔蘚,滑。”

純真看著那只曾經溫柔撫摸過她的臉頰、此刻卻顯得無比陌生的手掌,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理智在尖叫著抗拒,但長時間蜷縮在車里的姿勢和孕晚期身體的笨重負擔,讓她腰腿酸軟,動作確實有些不便。最終,在巨大的心理壓力和身體的不適下,她還是遲疑地、帶著一種走向斷頭臺般的沉重感,將自己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掌心。

指尖觸碰的瞬間!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并非來自戶外的低溫,而是從李赫宰的手上傳來!那寒意如同活物,瞬間順著她的指尖、手臂,直竄向心臟!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劇烈的寒顫,牙齒都輕輕磕碰了一下。他的手掌依舊寬厚,卻失去了任何屬于活人的溫熱,像一塊剛從冰窖里取出的、冷硬光滑的玉石,毫無生氣。

“小心腳下?!崩詈赵椎穆曇粼诙呿懫穑椒€得沒有一絲波瀾。他穩穩地扶著她,踏上了那條落滿花瓣、濕滑冰冷的石階。

花雨中的陷阱:

兩人沿著石階緩緩上行。腳步踩在厚厚的花瓣上,發出極其輕微、如同嘆息般的“沙沙”聲。櫻花開得極盛,到了近乎妖異的程度。巨大的花團簇擁在枝頭,粉白的花瓣如同被某種力量催動,密集地、簌簌飄落,形成一場連綿不絕的花雨,沾在他們的頭發、肩頭、衣襟??諝庵袕浡鴻鸦菨庥舻桨l膩的甜香,帶著一種奇異的微苦尾調,幾乎令人窒息,掩蓋了神社本身應有的、或許存在的香火氣和木頭的陳腐味。純真刻意保持著那半步的距離,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仿佛腳下不是柔軟的泥土和脆弱的花瓣,而是即將吞噬她的、冰冷粘稠的流沙。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警惕而迅速地掃視著四周——死寂的神社庭院,雜草在石縫間頑強生長;主殿的大門緊緊關閉著,朱紅色的漆皮剝落得厲害,門環上布滿銅綠;角落里的石燈籠蒙著厚厚的灰塵和蛛網,顯然很久無人打理;幾尊風化嚴重的石雕狛犬,面目模糊,眼神空洞地凝視著虛空……一切都沉浸在一種深沉的、被時間遺忘的死寂和破敗之中。李赫宰所謂的“隱蔽小路”和“絕對安全”,此刻在純真眼中,更像是一個精心挑選的、完美隔絕外界窺探與干擾的、專為某種“儀式”準備的天然牢籠。

李赫宰似乎并未在意她沉默的抗拒和身體語言的疏離。他指著前方庭院中央那株最為古老、最為巨大的櫻花樹,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為之的輕松和欣賞,與他平日的氣質格格不入:“看,那就是我說的‘千本櫻’??茨菢涓?,虬結盤繞,怕是真有幾百年的樹齡了,是這片土地的見證者。它的花瓣飄落時,氣勢磅礴,像不像一場傾瀉而下的粉色暴雪?美得驚心動魄,又帶著時光的厚重。”他試圖用語言描繪出一種震撼的自然之美,來驅散此地的陰森。

純真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株古櫻確實堪稱龐然巨物。扭曲粗壯的枝干如同巨龍的臂膀,向四面八方極力伸展,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幾乎籠罩了大半個荒涼的庭院。暮色中,它像一個沉默而臃腫的巨人。一陣風過,并非輕柔,而是帶著一種無形的推力,無數粉白的花瓣如同決堤的洪水,又像一場粉白色的雪崩,從高聳的樹冠上轟然傾瀉而下!那場景確實帶著一種毀滅性的、驚心動魄的凄美。無數的花瓣在空中旋轉、飄飛、碰撞,形成一片迷離的光影。就在這漫天花雨之中,一片完整的、邊緣帶著精致鋸齒的、近乎完美的粉白花瓣,仿佛被命運之手精準地投擲,打著輕盈而詭異的旋兒,穿過層層疊疊的落英,不偏不倚地,朝著純真微微攤開的掌心,輕輕飄落。

純真下意識地伸出手,并非刻意去接,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對美的本能反應。

就在那片柔軟的、帶著生命凋零前最后絢爛的花瓣,即將接觸她溫熱掌心的瞬間!

嗡——?。?!

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極其詭異的感覺,如同千萬伏高壓電流般,毫無預兆地、狂暴地竄遍她的全身!那片看似脆弱、帶著自然生命氣息的柔軟花瓣,在接觸到她掌心肌膚的剎那,竟然如同觸碰到了無形的屏障,或者說,如同虛幻的影像穿透了實體——它毫無阻礙地、無聲無息地、徑直穿透了她的手掌!仿佛她的手掌,在那個被無限拉長的瞬間,變成了透明的、不存在的虛影!指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花瓣邊緣那細微的鋸齒劃過“虛無”的觸感,冰冷而滑膩!

“啊——!”純真短促而尖利地驚叫出聲!那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她觸電般猛地抽回手,仿佛被毒蛇咬到!掌心那沉寂的杏花印驟然爆發出。

暮色如同粘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神社荒涼的庭院。那場詭異的“穿透”帶來的冰冷觸感,以及腹中胎兒那場近乎自毀般的狂暴踢打所帶來的劇痛,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了樸純真的靈魂深處?;ò甏┩甘终频奶撏猩形聪?,掌心那朵沉寂的杏花印傳來的微弱灼痛卻異常真實。更真實的是李赫宰眼中一閃而過的、絕非擔憂的專注——那是一種冰冷的、評估獵物踏入陷阱核心的審視。間隙,在她與他之間,在幻想與現實之間,被這殘酷的幾秒鐘徹底撕開,露出底下深不見底、名為“背叛”的猙獰深淵。

“純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李赫宰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手臂有力地支撐著她因劇痛而佝僂、顫抖的身體。他的體溫透過西裝布料傳來,卻絲毫不能驅散純真骨髓里滲出的寒意。

“沒……沒什么……”純真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破碎不堪。她用力掙脫了他的攙扶,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和抗拒。她必須靠自己站穩。她雙手死死捂住小腹,那里面的小生命在經歷了那陣瘋狂的掙扎后,似乎耗盡了力氣,陷入了令人心慌的沉寂,只有極其微弱的蠕動感證明他還活著。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不是因為未知的神社,而是因為身邊這個男人。她不敢再看他,目光死死盯著腳下沾滿花瓣、濕滑冰冷的石階,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實體。“回去……我要回去……”她的聲音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顫抖。

李赫宰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純真那毫不掩飾的抗拒和脫離他掌控的姿態,像一根細小的刺。他瞥了一眼她緊捂著小腹的手和那只剛剛“穿透”了花瓣的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計劃被打亂了。這突如其來的、超出記錄的劇烈反應(深藍筆記本上從未記載過胎兒如此狂暴的排斥)和那詭異的穿透現象,讓他不得不重新評估“容器”當前的狀態。強行繼續顯然風險過大。

“好,我們回去?!彼穆曇艋謴土似椒€,甚至帶上了一絲安撫,“你臉色很差,孩子要緊。祈?!麓卧僬f。”他伸出手,想再次扶她。

“我自己能走!”純真猛地側身避開,動作幅度之大,幾乎讓她自己踉蹌了一下。她扶著旁邊冰冷的石燈籠柱,喘息著,看也不看他,徑直邁開腳步,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朝著石階下方、停著黑色轎車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牽動著腹部殘留的隱痛,更牽動著那顆被徹底凍結的心。粉白的花瓣落在她深藍色的棉袍上,像落在雪地上的血點。

李赫宰的手僵在半空,隨即緩緩收回,插進褲袋。他站在原地,看著純真單薄卻倔強的背影在暮色和花雨中蹣跚下行,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那里面不再有刻意營造的溫情,只剩下冰冷的計算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他沉默地跟了上去。

回程的車廂,是冰窖。

比來時更加壓抑的沉默幾乎凝固了空氣。純真緊緊蜷縮在副駕駛座的角落,毛毯裹到下巴,臉轉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被暮色染成一片模糊暗影的荒涼景色。她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那片穿透手掌的花瓣和李赫宰那冰冷的審視眼神。腹中的孩子異常安靜,這死寂比之前的狂躁更讓她恐懼。她將左手深深藏在毛毯下,掌心那朵杏花印的位置,殘留的微弱灼痛感仿佛在提醒她某種界限的突破,某種她無法理解、卻本能感到恐懼的力量的蘇醒。她不敢去碰觸,更不敢去想這意味著什么。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盤旋:逃!必須帶著孩子逃離這個男人!逃離這個冰冷的金魚缸!

李赫宰專注地開車,側臉線條緊繃。車廂內只有引擎的轟鳴和車輪碾過路面的單調聲響。他眼角的余光偶爾掃過純真戒備如驚弓之鳥的側影。她的抗拒如此赤裸裸,甚至不再費力掩飾。這脫離掌控的局面讓他感到煩躁。深藍筆記本需要更新了:記錄目標(胎兒)出現異常劇烈排斥反應,母體情緒崩潰,出現未知生理現象(疑似能量逸散或空間干涉?待觀察)。他需要盡快聯系金醫生,調整“安胎藥”的配方,確保“容器”穩定。至于純真……他眼中閃過一絲冷酷。只要孩子還在她腹中,她就無處可逃。溫情既然失效,那就需要更有效的手段了。

車子駛入首爾近郊時,夜色已濃。城市的輪廓在黑暗中浮現,卻并非往日的沉寂。遠處隱約傳來零星的槍聲,火光在某個街區一閃而滅,如同垂死野獸的喘息。街道上異??諘?,只有巡邏隊的皮靴聲沉重地敲打著路面,探照燈慘白的光柱如同鬼魅的手臂,在廢墟和緊閉的門窗上粗暴地掃過。戰爭的巨獸在做最后的、瘋狂的掙扎,絕望和混亂在夜色中無聲彌漫。

車子駛入鐘路區熟悉的小巷,最終停在了那棟兩層小樓前。閣樓的窗戶漆黑一片,像一只空洞的眼睛。

李赫宰率先下車,繞到副駕,打開了車門。這一次,他沒有伸手,只是站在門邊,身影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異常高大,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純真解開安全帶,動作有些遲緩。長時間的緊張和腹部的隱痛讓她疲憊不堪。她扶著車門框,試圖自己下車。然而,孕晚期的笨重和心力交瘁讓她的腿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了一下。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摔倒的瞬間,一只手臂猛地伸過來,穩穩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攥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很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控制,指節幾乎嵌進她的皮肉里!

“小心!”李赫宰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近在咫尺,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只有一種命令式的提醒。

純真渾身一僵!那只手臂帶來的不是支撐,而是禁錮!是獵人對受傷獵物的鉗制!金魚缸的冰冷玻璃壁仿佛瞬間合攏!她猛地抬頭,對上了李赫宰低垂下來的視線。

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深刻的五官,那雙曾經讓她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在陰影中,清晰地映不出任何溫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評估的冰冷。那眼神,與她記憶中金魚缸外那雙貪婪的、非人的眼睛,在這一刻,完美地重疊了!不再是幻象,不再是猜疑,而是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現實!

“呃……”純真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巨大的恐懼和惡心感瞬間淹沒了她!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掙!

李赫宰似乎沒料到她此刻還有如此大的反抗力量,鉗制的手松了一瞬。

純真趁機掙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下車,踉蹌著撲向小樓緊閉的大門,顫抖著手在口袋里摸索鑰匙。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稍微回神,她不敢回頭,用最快的速度打開門,閃身進去,“砰”地一聲用力關上!沉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面那個讓她肝膽俱裂的身影,也隔絕了那片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櫻花甜香和戰爭硝煙的空氣。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純真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像是要炸開。門外,腳步聲停頓了片刻,隨即是車門關閉的聲音,然后是李赫宰沉穩的腳步聲踏上臺階,停在了門外。

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純真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彈開,跌跌撞撞地沖向通往閣樓的狹窄樓梯。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亂的心跳上。她沖進閣樓,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板上。黑暗中,她緊緊抱住自己隆起的小腹,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門外,樓下傳來了李赫宰開門、進屋、關門的聲響。腳步聲在一樓停頓,似乎在檢查什么。接著,沉穩的腳步聲踏上了樓梯,一步步靠近閣樓。

腳步聲停在了門外。

純真屏住了呼吸,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掌心那朵杏花印的位置,灼痛感再次清晰起來,伴隨著一種微弱卻奇異的、仿佛電流般的麻癢感在皮膚下蔓延。黑暗中,她似乎看到自己左手掌心,有極其微弱的、銀色的光芒一閃而逝,如同沉入深潭的星子。

門外,李赫宰沉默地站了片刻。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沒有響起。他只是站在那里,無形的壓迫感穿透薄薄的門板,像冰冷的潮水般將閣樓內的純真淹沒。

幾秒鐘,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最終,腳步聲再次響起,是下樓的聲音。他離開了。

純真緊繃的神經驟然斷裂,虛脫般癱軟在地板上,無聲的淚水洶涌而出。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在神社暮色中的那一刻,在門外路燈下的那一刻,她終于看清了。溫情是畫皮,關切是偽裝。在那張英俊的皮囊之下,在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藏著的,是金魚缸外那雙冰冷的、貪婪的、屬于“觀察者”的眼睛。

間隙徹底崩塌。她與李赫宰之間,只剩下囚籠與囚徒,獵手與獵物。而唯一的生路,在她覺醒的掌心,在她腹中躁動不安的孩子身上,在那片穿透了虛妄的花瓣所揭示的、未知的恐懼與力量之中。歸途的終點,不是家,而是決裂的深淵邊緣。

若是人間有青山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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