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臺”通道內的血腥絞殺,在楊雪那短暫而致命的冰焰風暴爆發后,陷入了一種扭曲的、喘息的僵持。
士兵們背靠著冰冷的掩體,每一次扣動扳機都像在拖拽千鈞重物。能量光束撕裂空氣的嘶鳴、剃刀蟲鉤爪刮擦金屬的刺耳噪音、傷者壓抑的呻吟……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戰場沉悶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混合著蟲族甜腥的腐臭、人體組織燒焦的焦糊味和濃重的血腥。
楊雪背靠著那根粗大的金屬支柱,如同風暴過后的礁石,沉默而冰冷。冰晶化的左臂低垂,內部幽藍與蒼白交織的光芒流轉不息,每一次細微的閃爍都伴隨著她身體無法抑制的輕微痙攣。胸前薪火之芯的光罩穩定地撐開五米領域,金藍的光暈頑強地隔絕著外界的混亂與死亡氣息,但這光暈本身卻透著一股難言的黯淡和勉強。燈芯那點微弱的火星,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只余下最后一絲搖曳的光。
她的視線穿過光罩,落在通道入口處那片被火力暫時封鎖的猩紅陰影上。剃刀蟲群在短暫的混亂后,在某種無形意志的驅使下,正重新組織,醞釀著下一波更猛烈的沖擊。那嘶嘶的摩擦聲,如同毒蛇在草叢中游弋,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就在這時——
“磐石之核”毫無情感的合成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刺耳的尖銳,響徹了每一條通道、每一個艙室:
“警告!偵測到超高強度深淵能量波動!源點確認——噬光者母巢核心!空間讀數異常!空間讀數異常!無法解析!無法解析!”
這警報聲如同冰冷的鐵水,瞬間澆滅了通道內僅存的一絲喘息。士兵們臉上的疲憊瞬間被巨大的驚恐取代,握著武器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連那些嘶鳴的剃刀蟲,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源自更高存在的威壓,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緊接著,磐石要塞本身猛地一震!
不是爆炸的沖擊,而是一種更宏大、更令人心悸的震顫,仿佛整個空間結構都在呻吟!通道頂部的照明燈管瘋狂閃爍,明滅不定,投射出搖曳不定的、如同鬼魅般的光影。墻壁和地板傳來沉悶的、仿佛來自地核深處的“嗡嗡”聲,那是要塞龐大骨架在某種無法抗拒的偉力下發出的哀鳴。
楊雪猛地抬頭,冰封的瞳孔驟然收縮!
透過通道盡頭觀察窗那厚厚的、布滿劃痕的強化晶格,她看到了。
那片籠罩著母巢的、如同潰爛瘡疤般的慘白死光,在劇烈地脈動、膨脹!它不再是無聲的背景,而是化作了一個巨大無朋的、不斷扭曲的蒼白漩渦,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光線!連磐石要塞投射出去的探照光束,靠近那片區域后都如同被無形的巨口咬斷,瞬間消失無蹤!
而在這瘋狂膨脹的蒼白光暈深處,一個巨大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其龐大的陰影,正緩緩地、不可阻擋地“擠”了出來!
它并非實體,更像是由純粹的、粘稠的黑暗和冰冷的蒼白光芒共同編織的噩夢具現。其輪廓在蒼白漩渦中扭曲不定,時而如同撕裂星云的巨爪,時而又像緩緩睜開的、沒有瞳孔的冰冷巨眼。僅僅是它的“顯現”,就令要塞周圍的空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融化”感,如同被投入強酸的畫布,星辰的微光在其邊緣扭曲、拉伸、最終徹底熄滅、湮滅。磐石要塞外層裝甲上那些巨大的電磁炮陣列和等離子焚化爐殘骸,在這無匹的威壓下,如同玩具般渺小脆弱。
噬光者母巢!它親臨了!
它不再僅僅是遠方的威脅,而是化作一片遮蔽了所有星辰、吞噬了所有光線的龐大陰影,帶著一種凍結靈魂的冰冷意志,無聲地碾壓過來!要塞外層那些尚未被完全攻破的能量護盾,在這陰影籠罩下,如同陽光下的肥皂泡,劇烈波動了幾下,便發出刺耳的哀鳴,接連破碎、消散!
要塞內部,刺耳的警報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厲頂點!紅光瘋狂旋轉,將每一張驚恐絕望的臉映照得如同地獄惡鬼。
“空間錨定失效!引力場紊亂!外層護盾…全面崩潰!”“磐石之核”的合成音失去了最后一絲平穩,只剩下純粹的、冰冷的播報,“母巢力場正在瓦解要塞結構穩定性!重復!結構穩定性正在瓦解!”
絕望,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淹沒了每一個角落。士兵們眼中剛剛因擊退一波蟲潮而燃起的微弱光芒,在這滅頂的陰影下徹底熄滅。有人手中的武器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有人靠著掩體緩緩滑坐下去,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閃爍的警報紅光;更多的人,則是在巨大的恐懼和絕望驅使下,發出了歇斯底里的、毫無意義的嘶吼和咒罵。
“完了…全完了…”一個年輕士兵喃喃自語,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污流下。
“頂住!媽的頂住!開火!所有火力!對準那個怪物!”指揮官的聲音在通訊頻道里咆哮,帶著一種困獸猶斗的瘋狂和無法掩飾的顫抖。但命令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面對那遮蔽星辰的陰影,任何武器的光芒都如同投向黑洞的火柴。
楊雪的身體在這來自整個宇宙深淵的冰冷意志壓迫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冰晶化的左臂內部,那股源自深淵的力量前所未有的狂暴,幽藍與蒼白的光芒如同失控的閃電瘋狂奔流!這力量在歡呼,在雀躍,如同迷失的惡犬嗅到了主人狂暴的氣息!
而與之激烈沖突的薪火之芯,則發出了瀕臨破碎的哀鳴!金藍色的光罩劇烈地波動、扭曲、黯淡!燈芯那點微弱的火星瘋狂搖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燈體上那道暗紫色的裂痕,在母巢意志的強烈共鳴下,如同活物般搏動起來,冰冷的蒼白光芒沿著裂痕瘋狂向上蔓延,幾乎要將整個燈芯徹底染成死寂的灰白!
“呃…啊!”楊雪猛地弓起身子,一口滾燙的鮮血噴在面前的冰面上,瞬間凍結成暗紅的冰花。七竅之中,新的血線蜿蜒而下。左臂的冰晶光芒刺目欲裂,那股冰冷的吞噬欲望瘋狂沖擊著她的意志,要將她徹底拉入深淵的懷抱!
就在這靈魂被撕裂、意志瀕臨崩潰的極限瞬間——
“楊丫頭!!”一聲嘶啞到極致的呼喊,帶著濃重的喘息和無法言喻的悲痛,猛地穿透了混亂的噪音!
是老張!
他不知何時又沖到了冰域邊緣,那條扭曲的手臂無力地耷拉著,僅剩的一只手死死摳著冰冷的地面,指甲翻裂出血跡。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楊雪,那眼神里沒有了對力量的恐懼,只有最純粹的、如同失去幼崽野獸般的絕望和哀慟。他嘴唇哆嗦著,臉上混合著泥濘、油污和淚水沖刷出的溝壑。
“秦…秦頭兒…”老張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摳出來的血塊,“…沒了!為了炸開E-7區的封鎖閘門…給、給撤離的工程隊開道…引了‘撼地雷’…跟…跟一群鉆進來的‘掘地蟲’…一起…”
轟!
老張后面的話,楊雪一個字也沒聽清。
秦叔…沒了?
那個總是叼著煙斗,罵罵咧咧卻又像座山一樣擋在所有人前面的秦叔?那個把她從廢墟里拖出來,塞給她半塊壓縮餅干,罵她“小兔崽子別瞎逞能”的秦叔?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麻痹了她所有的感官!比左臂的深淵極寒更冷,比母巢的陰影更令人窒息!
秦叔…死了?
為了給其他人開道…引爆炸藥…和蟲子同歸于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通道內震耳欲聾的槍炮聲、蟲族的嘶鳴、要塞的哀鳴、士兵的慘叫…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被一種絕對的、真空般的死寂取代。楊雪的世界只剩下老張那張被悲痛扭曲的臉,和他口中吐出的那幾個字——秦頭兒沒了。
她呆呆地站著,冰晶手臂的光芒似乎都凝滯了。胸前薪火之芯那點微弱的火星,在這突如其來的、足以擊碎靈魂的噩耗沖擊下,猛地劇烈搖曳了一下!
噗——
如同風中殘燭被最后一口氣吹滅。
薪火之芯上,那點頑強支撐了如此之久、承載著生命之火的金藍色火星,在這一刻,徹底、無聲地熄滅了。
籠罩在楊雪周圍,那堅韌地支撐了“烽火臺”核心區域的金藍色光罩,如同破碎的肥皂泡,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冰冷的、混合著血腥和死亡氣息的空氣,瞬間包裹了她。
“不…不可能…”一個極輕微、如同夢囈般的聲音從楊雪蒼白的嘴唇中溢出。她的身體晃了晃,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冰晶手臂的光芒瞬間變得紊亂而狂躁,幽藍與蒼白的能量流如同失控的狂蛇,在她半透明的肢體內部瘋狂沖撞、撕扯!劇痛如同億萬把燒紅的鈍刀,反復切割著她的神經。
薪火之芯,熄滅了。
那維系著脆弱平衡的錨點,那點亮黑暗的微光,那支撐她以非人意志對抗深淵的最后堡壘…消失了。
平衡被徹底打破。
左臂深處那股冰冷的、源自深淵的力量,如同掙脫了最后一道枷鎖的兇獸,發出了無聲的咆哮!它不再滿足于吞噬外來的能量,它開始瘋狂地反噬!貪婪地吞噬楊雪體內殘存的生命力!吞噬她破碎的靈魂!
“呃啊啊啊——!”
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從楊雪喉嚨里爆發出來!這聲音尖銳得刺破了通道內所有的喧囂,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被活生生撕裂和吞噬的極致痛苦!她猛地弓起身體,雙手死死抱住自己的頭顱!
七竅之中,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瘋狂涌出!不再是細細的血線,而是粘稠的、暗紅色的血泉!鮮血噴濺在她慘白如紙的臉上、脖頸上、胸前的舊軍服上,甚至濺射到周圍冰冷的金屬地面和冰面上!更駭人的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下,肉眼可見地鼓起一道道蜿蜒的青黑色血管,如同有活物在下面瘋狂蠕動!她的身體以違反物理定律的角度劇烈扭曲、抽搐,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冰晶化的左臂,那幽藍與蒼白交織的光芒徹底失控!光芒不再局限于手臂,而是如同貪婪的藤蔓,開始順著她的肩膀、脖頸、半邊臉頰瘋狂蔓延!所過之處,皮膚迅速失去血色,變得透明,覆蓋上細密的、閃爍著不祥光芒的冰晶!那蔓延的冰晶光芒中,冰冷的蒼白占據著絕對的上風,瘋狂地蠶食著幽藍!
她在被自己體內失控的深淵力量,活生生地“凍結”和“消化”!
“楊雪!”“丫頭!”老張和附近目睹這恐怖一幕的士兵發出了驚恐欲絕的嘶喊。老張掙扎著想撲過去,但身體卻被巨大的恐懼和那失控力量散發的威壓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倔強的身影在非人的痛苦中瘋狂扭曲!
磐石要塞的哀鳴還在繼續,母巢那遮蔽星辰的龐大陰影正在無聲地碾壓靠近,外層防御平臺上傳來更加密集的爆炸和金屬撕裂聲——黯蝕蜂群的主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正隨著母巢的意志,化作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灰暗潮水,徹底淹沒了要塞最外層的裝甲!
但這一切,對于此刻的楊雪而言,都變得無比遙遠。她的意識,正在被冰冷和劇痛拖入無底的深淵。
黑暗。冰冷。粘稠。
意識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溝,被萬噸寒冰擠壓。劇痛是唯一真實的感覺,像億萬只冰冷的蟲子在啃噬她的骨髓,撕扯她的靈魂。左臂已經不再是她的,而是一塊貪婪的、不斷汲取她生命和溫暖的寒冰源頭,那冰冷的蒼白正沿著血管和神經,冷酷地向她身體的核心侵蝕。
秦叔…那張總是帶著不耐煩卻無比可靠的臉…在冰冷的黑暗中一閃而過,隨即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沒了。為了給別人開道…和蟲子同歸于盡…死了。
這個念頭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她破碎的意識里反復攪動,帶來的痛苦甚至超過了身體被反噬的折磨。為什么?憑什么?她燃燒生命,忍受非人的痛苦,就是為了守住這座要塞,守住里面的人…可結果呢?秦叔死了。要塞在母巢的陰影下搖搖欲墜。而她,像一個被撐破的容器,正在被自己無法掌控的力量從內部撕碎。
絕望如同最粘稠的瀝青,包裹著她下沉的意識。輸了。徹底輸了。燃命也不行。面對母巢那種宇宙級別的恐怖存在,人類的掙扎,她的掙扎,渺小得如同塵埃,可笑又可悲。
就在意識即將被這冰冷的絕望徹底凍結、吞噬,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淵前的一剎那——
一點極其微弱的、極其熟悉的…光芒。
如同沉入墨海最深處時,偶然瞥見的一粒沉沙反射的微光。
它出現在楊雪意識視野的最中心,也仿佛直接出現在她靈魂感知的最深處。
那光芒…金藍色。
溫暖。熟悉。如同寒夜里最后一點篝火的余燼。
薪火之芯?不,它熄滅了。楊雪無比清晰地記得那點火星徹底湮滅的瞬間。可這光芒…
它并非來自她的胸前。它來自…更遙遠、更龐大、更冰冷的核心!
它的源頭,赫然是那遮蔽星辰、散發著凍結靈魂意志的噬光者母巢!
在那龐大陰影的最深處,在那片由純粹粘稠黑暗和冰冷蒼白光芒構成的漩渦核心…一點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金藍色光點,如同風中的燭火,頑強地、執拗地閃爍著!
那光芒…分明就是薪火之芯的本質!是生命之火的微光!
它被囚禁在母巢最核心、最黑暗的深淵之中!
這個發現帶來的沖擊,比母巢的陰影本身更讓楊雪殘存的意識感到驚駭和戰栗!為什么?!為什么母巢的核心深處,會囚禁著一點屬于人類的、代表著生命與抗爭的薪火之芯光芒?!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她殘存的意識。這寒意并非來自她失控的左臂,而是源自一個更深邃、更恐怖的猜想。
難道…吞噬人類文明…并非僅僅為了能量?
難道…這宇宙的癌變…這噬光一切的深淵…其最終的目的…是…是那一點微弱的生命之火本身?!
這個念頭如同最后的閃電,劈開了意識沉淪前的黑暗。
緊接著,無邊無際的冰冷黑暗,徹底吞沒了她。
楊雪的身體停止了那非人的扭曲和抽搐。她直挺挺地、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向后倒去。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她的身體重重摔倒在覆蓋著幽藍冰層的地面上,濺起細碎的冰屑。暗紅的、尚未完全凍結的血液,從她身下緩緩洇開,如同綻放在冰面上的詭異花朵。
冰晶的蔓延在她倒下的瞬間似乎停滯了,但那冰冷的蒼白光澤,已經覆蓋了她大半邊臉頰和脖頸,如同戴上了一副詭異的面具。她的胸口不再起伏,沒有一絲氣息。那雙曾經冰封而倔強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睜著,倒映著通道頂部瘋狂閃爍的警報紅光,卻再也沒有一絲神采。
一片死寂。
“烽火臺”通道內,時間仿佛凝固了。士兵們忘記了射擊,忘記了嘶吼,忘記了恐懼,只是呆滯地看著冰域中心那個倒下的身影。老張臉上的悲痛瞬間被巨大的空白取代,他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薪火,熄滅了。
磐石要塞最外層、代號“鐵砧”的巨大棱堡,此刻已徹底淪為地獄的前廳。
曾經堅不可摧的厚重合金裝甲板,如同被無形的巨口啃噬過,布滿了巨大的、邊緣呈不規則溶解狀的破洞。黯蝕蜂群構成的灰暗“薄霧”不再是薄霧,而是粘稠得如同液態的灰色潮汐,無聲地翻涌著,順著每一個破口、每一條縫隙瘋狂涌入!它們所過之處,金屬發出刺耳的“滋滋”聲,迅速失去光澤,變得脆弱如朽木。能量管線閃爍著危險的電火花,隨即在侵蝕下徹底熄滅。防御炮臺如同被風化的石雕,在灰霧的包裹下迅速銹蝕、坍塌。
剃刀蟲群如同灰色的潮水中翻滾的猩紅浪花,順著蜂群開辟的通道,發出刺耳的嘶鳴,洪水般涌向要塞更深層的閘門和通道!它們鋒利的鉤爪輕易撕開被侵蝕得千瘡百孔的裝甲,腐蝕性的粘液在金屬上留下道道青煙。
“A區閘門失守!重復!A區閘門失守!”
“能量節點D-3被蜂群覆蓋!備用線路全部中斷!”
“撤退!撤到B-12核心通道!快!”
通訊頻道里充斥著絕望的嘶吼和混亂的指令。士兵們在狹窄的通道內且戰且退,能量光束在灰暗的蜂群和猩紅的蟲影中徒勞地穿梭,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每一次爆炸,掀飛的往往是戰友的殘肢和蟲族的甲殼碎片。撤退的隊伍如同被獵食者驅趕的獸群,不斷有人被拖入灰色的潮水和猩紅的蟲影中,慘叫聲瞬間被淹沒。
“烽火臺”通道內。
老張終于從巨大的空白和窒息感中掙脫出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冰域中心那個無聲無息的身影,喉嚨里發出一聲如同野獸瀕死的嗚咽。
“丫頭!”他嘶吼著,拖著那條斷臂,手腳并用地爬過冰冷刺骨的冰面!鋒利的冰屑劃破了他的手掌和膝蓋,留下道道血痕,但他渾然不覺。他只有一個念頭——沖過去!
“掩護!掩護老張!”附近僅存的幾個士兵反應過來,咬著牙,將所剩無幾的火力瘋狂傾瀉向涌向冰域的剃刀蟲,用身體和火力在老張身后構筑起一道短暫的火線。
老張跌跌撞撞地撲到楊雪身邊。冰冷的寒氣瞬間包裹了他,讓他牙齒打顫。他顫抖著伸出手,想去觸碰那張覆蓋著詭異冰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卻又在即將觸及時猛地頓住,仿佛怕碰碎了她。
“丫頭…醒醒…丫頭…”老張的聲音哽咽著,帶著哭腔,一遍遍徒勞地呼喚。他看到了她身下洇開的暗紅血跡,看到了她七竅殘留的黑色血痂,看到了那條徹底化作冰冷蒼白晶體的手臂,也看到了她胸前那盞徹底熄滅、燈體上布滿灰白裂痕的…燈。
薪火之芯。那盞神奇的燈,真的滅了。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再沒有一絲溫度。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鉗,狠狠攥住了老張的心臟。他哆嗦著,小心翼翼地將手伸向楊雪胸前那冰冷的金屬燈座。指尖傳來的寒意讓他一哆嗦。他試圖將那燈從楊雪僵硬的胸前取下,動作笨拙而輕柔,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這是丫頭一直用命護著的東西…不能丟…不能丟在這里…
就在這時——
磐石要塞再次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劇烈震動!
這一次的震動,不再是空間被擠壓的呻吟,而是如同整個要塞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向中心壓榨!金屬扭曲斷裂的巨響如同天崩地裂!通道頂部的照明燈管如同鞭炮般接連炸裂!墻壁和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開裂!巨大的裂縫如同黑色的蜈蚣,瞬間爬滿了通道的每一寸空間!
“警告!要塞主體結構遭受毀滅性應力!核心區壓力激增!重復!核心區壓力激增!無法承受!無法承受!”“磐石之核”的合成音帶著一種最后的、冰冷的急促。
母巢那遮蔽星辰的龐大陰影,已經徹底籠罩了磐石要塞!它那由粘稠黑暗和蒼白光芒構成的、無法名狀的“軀體”,正以一種無法理解的方式,緩緩地、不可抗拒地…“貼合”了上來!
要塞外層那些如同玩具般的炮塔和裝甲殘骸,在接觸到陰影邊緣的瞬間,如同被投入王水的金屬,無聲無息地溶解、消失!空間本身在扭曲、塌陷!要塞龐大而堅固的合金骨架,在這超越物理法則的偉力下,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億萬根鋼筋同時被拗斷的恐怖巨響!
“啊——!”
“救命!”
“不——!”
通道內幸存的士兵們在劇烈的顛簸和崩塌中發出絕望的慘叫。頭頂的天花板在巨大的應力下轟然開裂、墜落!大塊大塊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金屬構件如同冰雹般砸下!地面在傾斜、斷裂!臨時構筑的掩體瞬間被撕裂、掩埋!
老張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將他掀飛!他死死抱著懷中冰冷的燈座,身體如同破麻袋般撞在身后那根布滿管線的金屬支柱上,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他掙扎著抬起頭,透過彌漫的煙塵和閃爍的應急紅光,看到冰域所在的位置,整個地面已經塌陷下去一大塊,形成了一個扭曲的深坑!楊雪那倒下的身影,連同她身下那片幽藍的冰層,一同被翻涌的土石和斷裂的管線所掩埋!只有幾縷破碎的、染血的舊軍服布料,在塌陷邊緣的鋼筋上,被狂暴的氣流撕扯著…
“丫頭!!!”老張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掙扎著想撲向那塌陷的深坑,但斷裂的肋骨和脫臼的手臂帶來的劇痛讓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片埋葬了最后一絲希望的區域被更多的碎石和扭曲金屬覆蓋。
要塞的毀滅進入了最后的倒計時。
核心區域的巨大合金閘門在母巢力場的侵蝕下發出瀕死的呻吟,厚重的門體上布滿了蛛網般的灰敗裂痕。門內,是磐石要塞最后的核心——指揮中樞、主能源爐“磐石之核”、以及最重要的…深空通訊陣列塔的基座。這里匯聚了要塞最后的抵抗力量,殘存的陸戰隊員、技術官、指揮官們依托著最后的掩體,臉上混合著絕望、麻木和最后一絲不甘的瘋狂。
“磐石之核”巨大的能量爐體發出不祥的過載嗡鳴,表面的防護裝甲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內部狂暴的能量流。深空通訊陣列塔的基座閃爍著紊亂的光芒,正在將最后一條加密信息,連同要塞的結構應力讀數、能量過載警報以及母巢的影像數據,以最高優先級瘋狂地射向深空。
“信息發出去了嗎?!發出去了嗎?!”滿臉血污、頭盔破碎的指揮官對著通訊臺嘶吼,他的聲音淹沒在要塞骨架崩解的巨響中。
“信號…信號極其微弱!干擾…干擾太強!無法確認…是否…”技術官的聲音帶著哭腔。
轟隆——!!!
一聲前所未有的、仿佛整個宇宙都在崩塌的巨響猛地傳來!
磐石要塞最外層,那曾經象征著人類軍工不屈意志的巨大裝甲帶,在母巢陰影的完全“貼合”下,如同脆弱的玻璃制品,轟然崩解!數以億萬噸計的合金碎片、扭曲的炮管、破碎的裝甲板…在無聲的黑暗和蒼白光芒中,瞬間被分解、湮滅,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
要塞主體結構如同被捏碎的核桃,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哀鳴!巨大的裂縫貫穿了所有層級!核心區的合金閘門如同紙糊般被無形的力量撕開、揉碎!狂暴的宇宙真空寒流混合著黯蝕蜂群的灰色“薄霧”和剃刀蟲群的猩紅身影,如同決堤的死亡洪水,瞬間灌入這最后的避難所!
士兵們最后的怒吼被淹沒。能量步槍的光芒如同投入大海的火星般熄滅。毀滅的能量流從過載的“磐石之核”中泄露出來,引發一連串殉爆,將殘存的人和設備瞬間吞沒!
深空通訊陣列塔的基座在爆炸的火光中扭曲、折斷,最后一絲微弱的信號徹底中斷。
磐石要塞,人類在深淵邊緣最堅固的堡壘,曾經咆哮的戰爭機器,此刻化作一片無聲的、在冰冷蒼白光芒和粘稠黑暗中緩緩崩解、湮滅的鋼鐵墳場。
老張蜷縮在斷裂的金屬支柱后面,懷中緊緊抱著那冰冷的、布滿裂痕的燈座。巨大的沖擊波和崩塌幾乎將他震暈,耳朵里只有尖銳的嗡鳴。他透過扭曲金屬的縫隙,看到的是地獄般的景象:灰色的蜂群如同霧氣般彌漫,猩紅的蟲影在廢墟中跳躍嘶鳴,冰冷的蒼白光芒吞噬著一切,曾經熟悉的通道和艙室如同沙堡般坍塌、消失。
一切都結束了。要塞完了。丫頭…秦頭兒…所有人都完了。
他低下頭,看著懷里那塊冰冷的金屬。燈體上的裂痕在核心區爆炸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更加猙獰。一點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的…溫熱?
老張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僵硬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燈座冰冷的底座。
不是錯覺。那堅硬的金屬底座,在核心區域爆炸的熾熱光芒映照不到的陰影里,正傳遞出一絲極其微弱、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溫熱。
像是余燼深處,最后一點不甘熄滅的暖意。
就在老張因為這絲微弱的溫熱而心神劇震,幾乎以為是錯覺的瞬間——
一片巨大的、由純粹粘稠黑暗和冰冷蒼白光芒構成的“陰影”,如同緩緩垂落的巨幕,無聲無息地覆蓋了他藏身的這片廢墟區域!
母巢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浸透了每一寸空間。時間和空間在這里都失去了意義,只剩下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虛無感和被吞噬的恐懼。
老張的身體瞬間僵硬,血液仿佛凝固。他連抬頭去看的勇氣都沒有,只能死死地將頭埋在臂彎里,緊緊抱著懷中那點唯一的、微弱的溫熱。那溫熱是如此渺小,在母巢浩瀚無邊的冰冷意志面前,如同狂風中的一粒塵埃。
然而,就在這片絕對冰冷和死寂的意志籠罩下,異變陡生!
嗡——!
一種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宇宙最深處、萬物最本源規則的震顫,猛地從老張懷中那塊冰冷的金屬底座上爆發出來!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靈魂的共鳴!
那底座上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的溫熱,在這股源自母巢核心的、絕對冰冷意志的極致壓迫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星核碎片,驟然爆發出一點無法直視的、純粹的金藍色光芒!
這光芒如此微小,卻如此純粹,如此熾烈!它瞬間穿透了覆蓋在底座上的冰冷金屬燈體(那燈體仿佛成了無用的外殼),如同一根刺破無盡黑暗的尖針,狠狠地、毫無畏懼地刺向那片籠罩一切的粘稠黑暗與蒼白光芒!
這光芒的出現,仿佛觸怒了那冰冷意志的核心!
無聲的咆哮在老張的靈魂深處炸響!那片覆蓋而來的陰影猛地一滯,隨即劇烈地扭曲、沸騰起來!粘稠的黑暗變得更加深邃,冰冷的蒼白光芒變得無比刺目!一股無法形容的、足以將靈魂和物質一同撕成基本粒子的恐怖吸力,如同無數根冰冷的觸手,驟然鎖定了老張懷中的那一點金藍光芒!
老張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他和他懷中的燈!仿佛整個宇宙的重量都壓了下來,要將他連同那點微光一起碾碎、拖入永恒的虛無!
完了!這是老張腦中唯一的念頭。他甚至能“感覺”到那點微弱的金藍光芒在絕對力量的碾壓下,如同風中殘燭般瘋狂搖曳、黯淡下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那點光芒即將被徹底吞噬湮滅的瞬間——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并非來自外界,而是仿佛直接炸響在母巢那片粘稠黑暗與蒼白光芒構成的核心深處!
那一點被楊雪意識最后捕捉到的、囚禁在母巢核心的微弱金藍色光芒——薪火之芯的同源之火——似乎被外界這突如其來的、同源光芒的爆發和母巢意志的劇烈波動所刺激,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反抗!
它不再是微弱的閃爍,而是一次竭盡全力的、如同超新星爆發般的燃燒!
一點極其微小、卻蘊含著難以想象生命韌性和反抗意志的金藍色光爆,在母巢那絕對黑暗的核心深處,悍然綻放!
這光爆的規模,對于龐大的母巢而言,或許微不足道。但它爆發的位置,是母巢意志最凝聚、力量最核心的所在!就像在一顆星球的地核深處引爆了一顆炸彈!
母巢那覆蓋一切的、冰冷粘稠的意志,在這一刻,出現了億萬分之一秒的、無法控制的劇烈震蕩和紊亂!那攫取老張和光芒的恐怖吸力,因為這核心深處的劇烈擾動,出現了極其短暫、但確實存在的一絲凝滯和松動!
就是這一絲凝滯!
老張懷中,那底座爆發出的金藍光芒,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向內一縮!并非熄滅,而是將所有的光和熱,所有的存在痕跡,以一種超越物理法則的方式,瞬間收斂、壓縮、烙印回了那塊看似普通的金屬底座之中!
光芒消失了。
那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吸力,也隨著母巢核心那極其短暫的紊亂平復而再次穩定下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掃過這片區域。
但目標,那點刺目的金藍光芒,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老張懷中的金屬底座,傳遞出最后一絲…滾燙的余溫。那溫度燙得驚人,仿佛握著一塊剛從熔爐里取出的烙鐵,卻又在下一秒迅速冷卻,恢復成冰冷的金屬。
覆蓋的陰影在廢墟上空停留了片刻,那冰冷粘稠的意志如同無形的巨手,反復地、仔細地“撫摸”過這片區域的每一粒塵埃,每一塊扭曲的金屬碎片,似乎在搜尋著什么。最終,一無所獲。
龐大的陰影緩緩移動,如同吞噬一切的巨獸,碾過廢墟,繼續向著要塞更深、更核心的殘骸區域“流淌”而去,留下身后一片徹底死寂、連空間都仿佛被“消化”過的冰冷虛無。
老張蜷縮在扭曲的金屬支柱后面,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剛才那無法理解的沖擊而篩糠般顫抖。他死死抱著懷中那塊再次變得冰冷、卻似乎沉重了萬鈞的金屬底座,布滿血污的臉上,淚水混合著汗水無聲地淌下。
剛才那是什么?那光芒…那震動…那恐怖的力量…還有懷中這滾燙又冰冷的金屬…
他茫然地抬起頭,透過扭曲金屬的縫隙,看向那片埋葬了楊雪的塌陷深坑。那里只剩下一片被母巢陰影掃過后留下的、更加徹底的廢墟和冰冷。丫頭…秦頭兒…還有這盞徹底熄滅卻又在最后關頭爆發出匪夷所思力量的燈…
冰冷的黑暗徹底籠罩了這片星域,磐石要塞的殘骸如同宇宙垃圾般,在母巢龐大的陰影下無聲地分解、湮滅。遙遠的深空中,最后一點要塞發出的、載著絕望影像和數據的微弱信號,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漣漪。
深淵吞噬了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