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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魔女會死

第4幕灰燼精靈的誕生

埃拉瑞爾的灰燼在冰冷的虛空中彌散,如同一個巨大而沉默的墓志銘。包裹著絲兒的翠綠能量繭,是這片死寂墓園中唯一的、微弱的生命光點。它在星球毀滅釋放的狂暴亂流中翻滾、漂流,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枚種子,被拋向宇宙無垠的黑暗深淵。

繭內,時間失去了意義。

絲兒的身體陷入了一種超越深度昏迷的狀態(tài),近乎假死。心跳微弱到近乎停滯,呼吸悠長而間隔久遠,血液的流動也遲緩得如同凍結的溪流。唯有她體內那融合了翡翠核心本源的奇異魔力,在頑強地運轉著,維持著這具軀殼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動。它像一層無形的生命膜,包裹著她最核心的生機,對抗著虛空絕對的寒冷與死寂。

繭壁堅韌,隔絕了致命的宇宙射線和絕大部分沖擊,但它并非靜止的牢籠。它如同一個奇異的活體器官,在緩慢地、被動地吸收著宇宙中極其稀薄的能量。遙遠恒星的微弱星光穿過億萬里虛空,被繭壁捕捉、轉化;無處不在的宇宙背景輻射,那來自創(chuàng)世之初的冰冷低語,也被貪婪地汲取;偶爾飄蕩而過的星際塵埃,其蘊含的微弱粒子能量,也被這求生的魔力網(wǎng)絡剝離、吸收。這些能量涓滴成流,艱難地維持著繭壁的完整,更維系著絲兒那風中殘燭般的生命之火。魔力成為了這黑暗囚室中唯一的光源,微弱、穩(wěn)定,散發(fā)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綠意。

絲兒的意識沉淪在無邊的黑暗深處。巨大的創(chuàng)傷如同一道無法愈合的靈魂裂隙,將她的精神世界粗暴地封閉。大部分時間,她如同一塊漂浮在虛無中的冰冷巖石,無知無覺。

但創(chuàng)傷的洪流不會永遠平息。它會間歇性地沖破意識的堤壩,將她從假死的深淵中猛地拽出,卻又瞬間投入另一個更恐怖的煉獄——驚醒。

每一次驚醒,都伴隨著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埃拉瑞爾毀滅的最后一幕,如同被燒紅的烙鐵,一遍又一遍、以最清晰的細節(jié)烙印在她的感知核心:

雷恩伸向她的、肌肉賁張的手臂在觸及繭壁前的瞬間化為飛散的銀灰;莉婭驚愕回頭、瞳孔中映照出熄滅月亮井空洞的側臉在她眼前徹底消散,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吱吱那凝固著極致驚恐的翠綠絨毛小身體,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間湮滅。蒼穹之冠化為蒼白塵埃的雨幕,天空崩裂的黑色巨口,整個繁華世界無聲粉碎、歸于虛無的絕對景象……這些畫面不是回憶,而是正在發(fā)生、永無止境的酷刑。

絕對的死寂。慶典的歡歌、森林的低語、愛人的呼喚、靈獸的輕鳴……所有聲音都被抹除,只剩下靈魂深處那無聲的、瀕死的尖嘯——來自她的翡翠核心,也來自億萬湮滅的同胞。這無聲的尖嘯比任何巨響更刺穿靈魂。

那源自星球核心的、億萬鋼針穿刺靈魂的劇痛,在驚醒時依舊殘留著冰冷的余燼,提醒著她毀滅的絕對力量。同時,是包裹著她的繭壁那冰冷的、非生命的觸感,以及體內魔力那微弱卻唯一的溫熱流淌——這是她與“存在”唯一的、脆弱的聯(lián)系。

每一次驚醒都是對靈魂的凌遲。巨大的幸存者內疚如同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臟(如果它還能稱之為心臟的話)上。為什么是她?為什么只有她?雷恩最后的保護姿態(tài),莉婭眼中的關切,吱吱的依偎……他們的犧牲,他們的湮滅,都化作了沉重的鎖鏈,將她拖向自責的深淵。孤獨感如同宇宙本身一樣浩瀚無邊,冰冷刺骨。她像一個被放逐的靈魂,囚禁在由至親至愛灰燼筑成的棺槨中,在永恒的虛空中漂流。

在意識清醒(如果這能稱為清醒)的短暫間隙,她能感知到的唯一“存在”,就是體內流淌的那股魔力。它不再是慶典上那狂野奔騰的生命之河,而是一條維系著生命余燼的冰冷小溪。它是冰冷的宇宙中,包裹著她的繭壁之內,唯一能感知到的微弱“溫暖”——一種非人的、能量的溫暖。它成了她與“生”這個概念之間,最后的那根蛛絲。她的意識如同溺水者,本能地緊緊抓住這唯一的浮木,即使這浮木本身也散發(fā)著異樣的、非她的氣息。在這絕對的黑暗與寂靜中,魔力成了她感知自我的唯一坐標。

在虛空中,時間失去了刻度。漂流持續(xù)了多久?幾年?幾十年?幾個世紀?絲兒無從知曉。她的意識在假死的黑暗、驚醒的噩夢和對魔力的微弱感知中循環(huán)往復。繭外是無垠的黑暗,點綴著永恒不變的、冷漠的星光。偶爾有細小的星際塵埃顆粒撞擊在繭壁上,發(fā)出幾乎無法察覺的微響,如同死寂宇宙的嘆息。巨大的星云在遙遠的背景中緩慢旋轉,色彩瑰麗卻冰冷,如同巨獸的冰冷眼眸,注視著這粒微塵中的微塵。宇宙的浩瀚與空靈,在此刻只呈現(xiàn)出一種絕對的死寂。沒有聲音,沒有溫度,沒有生命的回響。只有永恒的、吞噬一切的虛無。絲兒感覺自己正在被這虛無同化,她的存在感在無休止的漂流中被稀釋,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在這片冰冷的背景輻射中。

不知漂流了多么漫長的時光,能量繭終于進入了一片相對“平靜”的區(qū)域。這是一片巨大的、稀薄的星塵云,由古老恒星死亡后拋灑出的物質構成。這里的輻射強度比深空航道要低,狂暴的粒子流也變得緩和,空間相對穩(wěn)定。絲兒體內的魔力網(wǎng)絡,在漫長漂流中持續(xù)吸收著微弱能量,并不斷調整自身以適應環(huán)境。此刻,它似乎對這新的環(huán)境做出了“評估”——相對“安全”。

于是,那維持了漫長假死的深層保護機制,開始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解除。

蘇醒的過程,如同從最深的凍土中被挖掘出來。意識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每一次試圖凝聚思維都帶來撕裂般的頭痛。身體的感覺最先回歸——不是溫暖和活力,而是極致的冰冷和……空洞。

絲兒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沒有光。

或者說,有光,但她的眼睛無法反射它。

映入她感知的,是繭壁內那熟悉的、微弱的翠綠光芒。但當她試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時,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恐懼攫住了她。

她的視野……變了。不再是透過清澈的眼眸看世界。她感覺自己的“看”,更像是一種能量的掃描,一種魔力的感知。她“看”到了自己攤開在眼前的雙手。

那不是她記憶中的手。

皮膚失去了所有血色,失去了水分和彈性,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冷卻灰燼般的蒼白。它干燥、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剝落,化為粉末。皮膚下不再有生命的紅潤,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指關節(jié)顯得異常突出,像是蒙著灰燼的枯骨。她嘗試著彎曲手指,動作僵硬、滯澀,發(fā)出細微的、如同干燥砂紙摩擦的“沙沙”聲。

她顫抖著(如果這僵硬的動作能稱為顫抖),撫摸自己的臉頰。觸感同樣冰冷、干燥、粗糙,如同撫摸著冷卻千年的火山灰?guī)r。指尖傳來的反饋讓她胃部(如果還存在的話)一陣翻攪。她摸索著自己的頭發(fā),曾經(jīng)柔順如月光綢緞的長發(fā),此刻枯萎如深秋曝曬后的干草,脆弱易斷,毫無光澤,呈現(xiàn)出一種毫無生機的枯槁灰白。

她需要一個確認,一個更清晰的“看”。她下意識地調動了魔力,試圖凝聚出一小面水鏡。魔力順從地在身前凝聚,形成一面微微波動的、由翠綠能量構成的光鏡。

鏡中映出的,是一個怪物。

一張臉,如同用冷卻的蒼白灰燼粗糙塑造而成,五官的輪廓還在,卻失去了所有生機和細節(jié)。皮膚緊貼著骨骼,干癟得令人恐懼。最可怕的是那雙眼睛。

那里沒有瞳孔,沒有虹膜,沒有眼白。只有兩個深不見底的、吸收一切光線的空洞。純粹的、吞噬光明的黑暗。仿佛通往虛無本身的深淵。任何光線落入其中,都無法逃逸,無法反射,只有一片死寂的黑。

“啊——”

她想尖叫,想嘶吼,想質問命運。但喉嚨里只發(fā)出一種類似枯枝斷裂、砂石摩擦的嘶啞氣流聲。她的聲帶,也如同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干涸、灰敗了。

她不再是精靈。

她成為了某種……東西。一個由灰燼構成、依靠冰冷魔力驅動的軀殼。一個在宇宙墳場中蘇醒的活死人。

“灰燼精靈”——這個冰冷、絕望的詞匯,如同詛咒,烙印在她的意識核心。

強烈的非人感、異化感、怪物感,如同億萬根冰錐,瞬間刺穿了剛剛蘇醒的、本就脆弱不堪的意識。她猛地蜷縮起來,雙臂緊緊抱住自己這具陌生而可怖的軀體,試圖將自己藏起來,藏進那冰冷的繭壁,藏進永恒的黑暗。但那深黑空洞般的“眼睛”,依舊無情地映照著這具灰燼之軀。自我厭惡如同沸騰的毒液,侵蝕著她殘存的意志。她恨不得立刻粉碎這具軀殼,讓靈魂也隨同胞一起湮滅。

孤獨感從未如此具象化。她是宇宙中唯一的“存在”?至少是這片死寂星塵云中唯一的、扭曲的“活物”。幸存者的內疚再次洶涌而至,比漂流中的噩夢更加沉重。她活了下來,卻以這樣非人的、褻瀆的姿態(tài)活了下來。雷恩、莉婭、吱吱、老格里芬、所有那些定格在歡笑中的面孔……他們的湮滅,她的存活,構成了一個無法承受的悖論。巨大的悲傷和負罪感幾乎要將她這具灰燼之軀也壓垮、粉碎。

就在意識即將再次被絕望的黑暗吞沒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暖流,在她冰冷軀殼的核心脈動了一下。

是魔力。

那股維系她存在的力量。它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崩潰,傳遞來一股微弱卻堅定的信息流:存在。堅持。活下去。

這股信息并非語言,而是一種純粹的感覺,一種冰冷的意志。它像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她下墜的靈魂。魔力……它不僅僅是能量。它似乎擁有某種……“意識”?或者說,一種生存的本能?一種與她深度綁定后的、因她的生存意志而存在的韌性?

絲兒在絕望的深淵邊緣停住了。她“看”向包裹著自己的繭壁,那微弱的翠綠光芒是她唯一的光源。她嘗試著移動。意念微動,試圖抬起手臂。灰燼般的手臂僵硬地抬起,帶動著身體在繭內的虛空中微微晃動。這移動并非依靠肌肉,而是魔力在驅動這具軀殼的“框架”,如同操縱一具提線木偶。她嘗試著“呼吸”。意念引導下,魔力自動運轉,從繭外稀薄的星塵氣體中,直接汲取、轉化出微量的能量,替代了生理的呼吸作用。她嘗試著“感知”繭外。意念集中,魔力如同無形的觸須,穿透了繭壁,向外掃描。冰冷的虛空、緩慢旋轉的塵埃顆粒、遙遠恒星的輻射……這些信息并非通過視覺聽覺,而是直接以能量的形式反饋回她的意識。冰冷、死寂、浩瀚。

魔力,成為了她在這虛空中移動、生存、感知的唯一手段。它既是束縛她存在的枷鎖,又是維系她存在的唯一錨點。它因她的求生意志而變得更強韌,也反過來成為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這力量本身,就是她存在的證明,哪怕是以如此扭曲的方式。

她艱難地、一點一點地適應著這具灰燼之軀,適應著這冰冷的魔力驅動。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意識的巨大消耗和身體的不協(xié)調感。每一次“呼吸”都提醒著她非人的狀態(tài)。每一次魔力掃描外界,都加深著她對這片死寂虛空的認知和對自身渺小的絕望。

然而,那魔力核心中傳遞出的微弱堅持,如同黑暗中的一粒火星,固執(zhí)地不肯熄滅。它似乎在說:動起來。活下去。即使化為灰燼,也要存在下去。

絲兒停止了無意義的蜷縮。她緩緩地、如同生銹的機器般,在這狹小的繭房內,伸展開她那灰燼構成的肢體。深黑的空洞“眼眸”凝視著繭壁上流動的翠綠光紋。她不再嘗試尖叫,不再嘗試流淚(這具身體早已失去了眼淚)。一種冰冷的、由絕望淬煉出的麻木意志,開始在她心中凝結。

她抬起一只灰白的手,指尖縈繞起一絲微弱但凝練的翠綠魔力。這魔力是她的一部分,是她存在的延伸,也是她與這個冰冷宇宙溝通的唯一橋梁。她將指尖輕輕點向繭壁。

嗡…

一聲細微的能量共鳴在繭內響起。繭壁回應著她的觸碰,光芒微微閃爍。

她,絲兒,曾經(jīng)的精靈藥劑師學徒,如今宇宙的棄兒,灰燼的造物,魔力驅動的幽靈,開始了在虛空中的第一次主動移動。她用魔力小心翼翼地推動著繭壁,調整著方向,讓這枚承載著最后一點生命余燼的繭,緩緩地、無聲地,朝著星塵云深處那未知的、同樣死寂的黑暗,漂流而去。深黑的眼洞凝視著前方無垠的黑暗,里面不再有淚水,只有一片吸收所有光線的、冰冷的虛無,以及那在虛無深處,倔強燃燒著的一點翠綠微光。

若是人間有青山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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