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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魔女會死

第1幕夢海中的食客

夢境之海,并非水面。

它是億萬思緒、情緒與記憶的暗流,在意識的深淵里無聲涌動、碰撞、溶解。這里沒有方向,沒有邊界,只有色彩與質感瘋狂流淌——粉紅色的喜悅泡沫輕盈炸裂,濺起星屑般的碎光;靛藍色的憂郁漩渦緩緩沉降,拉扯著經過的一切墜入冰寒;金紅色的欲望之火如珊瑚礁般燃燒蔓延,噼啪作響;慘綠色的恐懼之霧絲絲縷縷,纏繞著發出無聲尖嘯的虛影……光怪陸離,無休無止。這是純粹意識的原始地貌,混沌而絢爛,孕育著一切可能,也吞噬著一切存在。

××××,夢之魔女,是這混沌之海中唯一清醒的食客。

她并非在水中游弋,而是如一道無形無質的微風,在光怪陸離的思緒湍流中輕盈穿梭。她所到之處,夢境氣泡會微微顫抖,向她袒露自身最核心的氣息——她稱之為“味道”。此刻,她懸浮于一片不斷變幻的星云之上,小巧的鼻翼輕輕翕動,像一只挑剔的夜蝶在萬千花朵間尋覓最獨特的芬芳。她的眼眸,是兩潭深不見底的夜空,此刻映照著下方沸騰的夢境海洋,掠過那些巨大如島嶼的斑斕幻想氣泡,又沉入邊緣幽深冰冷的恐懼漩渦。她掠過一片由無數旋轉糖果構成的森林,濃郁的甜膩幾乎凝固成膠質;又潛入一片由冰冷數據流構成的深海,電擊般的苦澀讓她皺了皺小巧的鼻子。“唔…太膩…太苦…”她喃喃自語,聲音空靈,轉瞬便被夢海的潮聲吞沒。

就在這時,一絲異樣牽引了她的注意。

在眾多激烈、鮮艷或怪誕的夢境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灰蒙蒙、不斷向內塌縮的“繭”正散發著微弱而頑固的氣息。它被無數荊棘般扭曲的黑色線條纏繞、勒緊,散發出濃烈刺鼻的焦慮苦澀,像一塊在陰暗角落里擱置太久、已然發霉變硬的黑面包,光是靠近,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就撲面而來。

“唔……”××××本能地后退了一點點,小臉皺成一團,“苦苦的,沒意思。”她準備像掠過其他乏味夢境一樣,毫不猶豫地轉向別處。

就在她即將轉身的剎那。

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純粹清甜的氣息,如同初春凍土下掙扎冒出的第一株嫩芽尖上凝聚的露珠,帶著一種近乎倔強的生命力,頑強地穿透了那厚重苦澀的焦慮繭殼,一絲絲滲了出來。那甜味如此細微,卻又如此清晰,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帶著陽光、青草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寧靜。

××××的動作瞬間凝固了。那深潭般的眼眸驟然亮起,像是夜空中驟然點亮的星辰。所有慵懶和挑剔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發現藏寶圖般的純粹興奮與好奇。

“咦?”她小小的腦袋歪向一側,長長的睫毛撲閃,“里面有好東西!”

行動永遠先于思考。那令人不適的苦澀荊棘,那沉重壓抑的繭殼,此刻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層礙事的包裝紙。唯一重要的,是里面那顆誘人的“糖果”。她像一道被那清甜氣息牽引的流光,毫不猶豫地俯沖下去,無視那些試圖纏繞她的焦慮荊棘。她的身體在接觸繭殼的瞬間變得虛幻而柔韌,仿佛水滲入沙,靈巧無比地“鉆”了進去,沒有引起一絲漣漪。

繭殼之內,是另一個世界的煉獄。

空間被扭曲擠壓,仿佛一個巨大的、正在被擰干的抹布。文件堆積如山,卻在不停地蠕動、變形,化作無數條嘶嘶吐信的灰白色紙蛇,冰冷滑膩;巨大的掛鐘鑲嵌在變形的墻壁上,時針和分針瘋狂旋轉,快得只剩模糊的殘影,每一次掃過空氣都發出鞭子抽打般的尖嘯,抽打著無形的恐懼;墻壁本身也在不停地向內擠壓、凸起,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空氣粘稠得如同膠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氣。一個模糊、佝僂的身影——一個穿著考究但皺巴巴西裝的男人輪廓——正在這片混亂煉獄中疲于奔命。他徒勞地試圖按住那些滑溜的紙蛇,又被旋轉的時鐘指針抽打得踉蹌后退,再被扭曲的墻壁擠壓得喘不過氣。絕望和窒息感,是這里唯一實質的空氣。

然而,××××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那些扭曲的蛇群、呼嘯的指針、呻吟的墻壁,在她眼中不過是背景里嘈雜的噪音。她的目標只有一個,像最精準的導航儀鎖定了信號源——那絲清甜氣息的核心源頭。

它就在那個模糊商人身影無意識緊緊攥著的拳頭縫隙里。

一點微弱卻異常溫暖的金光,正頑強地從他指縫中透出來,如同厚重烏云后掙扎著透出的一線夕陽。那光芒本身,就散發著令××××垂涎欲滴的甜香。

她輕盈地飄到那只緊握的拳頭旁,無視了男人輪廓因巨大壓力而發出的無聲嘶吼。她像一個研究新奇甜點的小食客,帶著純粹的好奇和期待,微微俯下身。沒有猶豫,她伸出粉嫩小巧的舌尖,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小心翼翼地、輕輕地,在那道指縫間透出的溫暖金光上,極快地“舔舐”了一下。

“滋……”

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感覺的炸裂。

一種混合著陽光曬過的青草香、舊木頭溫和沉靜的芬芳、還有孩童時代最無憂無慮的清脆笑聲的極致甜美滋味,瞬間在她舌尖,不,是在她整個存在的核心深處爆炸開來!那味道純凈得如同山澗清泉,溫暖得如同春日暖陽,充滿了原始、蓬勃的生命力。它沖刷著感官,驅散了夢境里所有的陰霾和苦澀,帶來一種靈魂被溫柔包裹的極致滿足。

“啊——!”

××××發出一聲短促而滿足的驚嘆,眼睛瞬間幸福地瞇成了兩條彎彎的月牙兒。她像品嘗到世間最珍貴蜜糖的小熊,貪婪地、小口小口地吸吮著那源源不斷從指縫中溢出的溫暖金光。每一次吸吮,都帶來一波更強烈的甘甜暖流,在她體內流淌、擴散。這純粹的甜美核心,與周遭地獄般的焦慮苦澀形成了天地倒懸般的極致反差。她是這絕望煉獄中唯一的饕客,沉醉于一場意外的甜蜜盛宴。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呼吸,也許是永恒。××××終于滿足地咂了咂嘴,舔了舔唇角并不存在的殘漬。那點金光被她吸吮得只剩下最初一半的大小,但光芒似乎更加純凈、更加溫暖了。

她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最終還是遵循著某種更深層的本能——就像真正的美食家不會一次吃光所有珍饈。她輕輕對著那點溫暖的金光吹了口氣,仿佛在安撫一個熟睡的嬰兒。金光微微閃爍,似乎在回應。

任務完成,美味入口。××××毫不留戀這片開始顯得有些……松動?的焦慮煉獄。她小巧的身影再次變得虛幻,如同水中的倒影輕輕一晃,便從那扭曲的辦公室場景中悄無聲息地“滲”了出來,重新化作一縷無拘無束的微風,沒入外面光怪陸離、氣味紛繁的夢境之海,繼續她永無止境的美食探尋。

而在那個灰蒙蒙的、纏繞著荊棘的焦慮之繭深處,那個模糊的商人身影,在又一次被旋轉的時鐘指針抽打后,踉蹌著扶住一張扭曲的辦公桌。他緊握的拳頭,似乎無意識地松動了一絲絲。指縫間,那點被××××留下并“滋養”過的溫暖金光,悄然亮了一瞬,極其微弱地,將他布滿焦慮陰影的臉頰照亮了微不足道的一小塊。那光芒,純凈依舊,帶著陽光、青草和舊木頭的寧靜氣息,無聲地抵抗著周圍的粘稠黑暗。

若是人間有青山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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