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場核心區(qū)，空氣凝固得如同灌了鉛。懸浮于巨大石臺上方的《律典分冊·黑巖卷》投影，此刻不再是威嚴(yán)秩序的象征，更像一顆瀕臨爆炸的、躁動不安的金色太陽。其邊緣流轉(zhuǎn)的符文不再是流暢的溪流，而是徹底失控的狂瀾！無數(shù)細(xì)碎的金色光點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瘋狂地噴射、碰撞、湮滅，在投影周圍形成一片刺目而混亂的光暈風(fēng)暴。能量核心發(fā)出的嗡鳴不再是低沉的律動，而是拔高到一種尖銳、刺耳、如同金屬被強行撕裂的恐怖頻率，狠狠刮擦著每一個在場者的耳膜和神經(jīng)！
巴索總管如同一座肉山被凍結(jié)在原地，肥碩的臉上血色盡褪，豆大的汗珠從油膩的額頭上滾落，砸在冰冷的巖石地面上。他綠豆般的小眼睛驚恐地圓睜著，死死盯著石臺中央那個徹底“凝固”的身影——律典守衛(wèi)“鐵壁”。
這尊象征著絕對法則的能量體，此刻如同一尊被澆鑄在時光琥珀中的金屬雕像。它龐大的身軀保持著即將揮出裁決光束的姿勢，一只金屬巨臂抬起，掌心能量核心凝聚的光芒如同被凍結(jié)的閃電，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凝固的亮藍(lán)色。它那顆由復(fù)雜金色符文構(gòu)成的“頭顱”，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歪斜著，核心處代表思維邏輯的符文矩陣徹底陷入黑暗，只有邊緣幾道細(xì)小的能量流如同垂死的蛇，在無序地抽搐、閃爍，發(fā)出噼啪的微弱爆響。沒有掃描光束，沒有能量波動，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與頭頂那狂暴混亂的投影形成駭人的對比。
“鐵……鐵壁大人？”巴索的聲音干澀顫抖，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和諂媚，“您……您這是……”他試探性地向前挪動了一小步，肥胖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絞在一起。
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有那凝固的亮藍(lán)色光束和死寂的能量體，如同冰冷的嘲諷。
“廢物！一群廢物！”巴索猛地轉(zhuǎn)頭，將所有的驚恐和暴戾發(fā)泄在身邊噤若寒蟬的監(jiān)工和文書身上，唾沫星子四濺，“快查！律典分冊怎么了？！守衛(wèi)大人怎么了？！格倫索爾伯爵怪罪下來，你們這些沙耗子全都得化成金沙陪葬！”
監(jiān)工們面無人色，如同無頭蒼蠅般在石臺周圍亂竄，徒勞地試圖靠近那凝固的守衛(wèi)，又在靠近時被那混亂的能量場和死寂的威壓逼得連連后退。文書則手忙腳亂地翻著厚厚的、布滿灰塵的《礦場維護守則》，試圖找到關(guān)于“律典投影異常”或“守衛(wèi)死機”的只言片語，結(jié)果自然是徒勞——這種狀況，在永恒律典的光輝籠罩下，從未被記載！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從核心區(qū)蔓延開來。
“看！律典……律典在發(fā)瘋！”有礦工在遠(yuǎn)處礦洞口，指著那如同癲癇發(fā)作般的金色投影，聲音充滿了驚駭。
“守衛(wèi)……守衛(wèi)大人不動了！像塊石頭！”消息沿著礦道飛速傳遞。
“裁決……裁決停止了？”剛從“老鴉巢”驚魂未定逃回來的礦工，聽著最新的敲擊密碼，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
壓抑太久的死寂礦場，被這前所未有的、代表“天條”的法則核心的短暫崩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充滿未知的裂縫！
棚戶區(qū)深處，薇拉的小屋。
“煤渣”如同受驚的小獸，一頭撞了進來，小臉煞白，胸口劇烈起伏，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用手飛快地、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激動，敲擊著床邊那塊熟悉的墊腳石：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守衛(wèi)死機！律典狂暴！礦場核心大亂！）
薇拉靠在床頭，蒼白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炭火。她右腿的傷口在草藥作用下暫時穩(wěn)定，但劇痛并未遠(yuǎn)離。然而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煤渣”傳遞的信息和窗外那隱隱傳來的、不同尋常的混亂聲浪上。
“鐵爪”和“毒牙”果然上鉤了！守衛(wèi)的邏輯沖突被成功引爆！癱瘓了！
計劃的核心部分成功了！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銳痛讓她保持清醒。但她的心，卻如同被投入滾水的寒冰，在劇烈的反差中激蕩——狂喜于戰(zhàn)術(shù)的成功，冰冷于即將到來的反噬。
“莫頓叔！”薇拉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嘶啞的急促，“讓所有‘小煤渣’動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傳遍每一個角落！告訴他們——”
她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如同淬火的鐵釘，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
“看！律典也會亂！”
“守衛(wèi)也會死！”
“金律非天定，凡塵亦有隙！”
老莫頓佝僂的身影早已守在門口，渾濁的眼中不再是麻木，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混雜著恐懼和興奮的光芒。他沒有絲毫猶豫，用力一點頭，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干瘦的身影爆發(fā)出與年齡不符的速度，瞬間融入棚戶區(qū)混亂的陰影和人流中。
薇拉掙扎著撐起上半身，不顧右腿撕裂般的劇痛，撲到那扇破敗的窗戶前。她用力推開吱呀作響的窗板，混雜著粉塵和恐慌氣息的風(fēng)猛地灌了進來。
她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巖層和混亂的人群，死死鎖定了礦場核心區(qū)上空那片狂暴的金色亂流，以及石臺上那尊凝固的、如同諷刺圖騰般的守衛(wèi)“鐵壁”。然后，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窗外那片被恐懼和驚疑籠罩的礦場，朝著那些如同受驚羊群般茫然四顧的礦工身影，發(fā)出了嘶啞卻穿透力極強的吶喊：
“礦工們——！”
“睜開眼——看啊——！”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永恒金律——！”
“這就是懸在我們頭頂?shù)牟脹Q之刃——！”
“它也會亂！它也會死機！它并非無所不能！”
“看見了嗎？！這礦道深處的黑暗里，也有光能照進的縫隙！”
她的聲音在混亂的礦場上空回蕩，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
短暫的死寂。
緊接著，如同壓抑千年的熔巖找到了突破口！
“她說的……是真的！守衛(wèi)真的不動了！”一個年輕的礦工指著核心區(qū)方向，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卻不再是純粹的恐懼。
“律典……在發(fā)瘋！像被砸爛的礦燈！”另一個老礦工喃喃自語，布滿皺紋的臉上，那麻木的硬殼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的裂痕，透出底下深埋的驚愕和……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希冀。
“縫隙……光……”有人低聲重復(fù)著薇拉的話，茫然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緩聚焦。
恐慌并未消失，但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開始在礦工間蔓延、發(fā)酵。那是對“絕對”被打破的震驚，是對“永恒”產(chǎn)生懷疑的種子，是……在無盡黑暗中，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那傳說中的“縫隙”！
“金律非天定……”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帶著試探。
“凡塵亦有隙……”另一個聲音緊接著跟上，音量提高了一絲。
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低沉的、壓抑的、卻帶著一種奇異力量的聲浪，如同蘇醒的暗流，開始在礦場各處匯聚、回蕩：
“金律非天定！凡塵亦有隙！”
“金律非天定！凡塵亦有隙！”
這聲音起初細(xì)碎，漸漸匯聚成一股雖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浪潮，沖擊著礦場冰冷的巖壁，也沖擊著每一個塵族礦工被恐懼和絕望冰封的心湖！
巴索總管在核心區(qū)石臺上，聽著礦場各處隱隱傳來的、如同咒語般的聲浪，肥碩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臉上的驚恐變成了極致的暴怒和一絲……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恐懼。“反了！反了！給我鎮(zhèn)壓！把那個煽動的跛子賤奴給我抓出來！金沙！我要把她挫骨揚灰！”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著，聲音卻被頭頂律典投影狂暴的嗡鳴和遠(yuǎn)處礦工覺醒的聲浪徹底淹沒。
而在棚戶區(qū)邊緣，那間死寂的洛恩神龕內(nèi)。
布滿裂痕、甚至滲著暗紅血淚的神像，在無人察覺的瞬間，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貫穿眉心的那道最深裂痕邊緣，幾粒細(xì)微的、凝固的暗紅血痂，無聲地……剝落了。
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的、帶著無盡疲憊、卻又仿佛蘊含著一絲極其遙遠(yuǎn)回響的……暖意，如同冬眠種子蘇醒的第一縷生機，極其短暫地、從裂痕的最深處，極其微弱地……透了出來。
僅僅一瞬，那暖意便消散無蹤，神龕內(nèi)重新被沉重的死寂和痛苦所籠罩。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這無盡苦難中的一次短暫幻覺。
但在那絕對黑暗的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礦場核心那短暫崩潰的法則亂流，以及礦工們覺醒的吶喊聲浪，極其微弱地……觸動了一下。
薇拉站在窗前，聽著礦場各處匯聚的、越來越清晰的聲浪，感受著身體里因劇痛和激動而翻騰的熱血。她的目光越過狂暴的律典投影，越過死機的守衛(wèi)，投向礦脈更深處，投向伯爵奢華城堡的方向。炭筆在她緊握的掌心中，堅硬而冰冷。
癱瘓只是開始。礦場的眼睛暫時失明，但黑暗中的獵手，已經(jīng)嗅到了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