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內,時間如同凝固的冰。
壁爐的余燼只剩下最后一點暗紅,掙扎著散發微弱的暖意。空氣中彌漫著草藥苦澀辛辣的氣息、火焰燃燒后的焦灰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深藍冰晶血液的凜冽寒氣。我蜷縮在厚實的毛毯堆里,身體不再劇烈顫抖,但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靈魂撕裂的劇痛并未遠離,它們像蟄伏在凍土下的冰核,只是暫時被藥力和溫暖壓制,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負擔,肺部如同塞滿了冰渣。手臂上那道映射著靈魂裂痕的可怕傷口,邊緣泛著幽深的藍光,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條盤踞的毒蛇,散發著不祥的寒氣。加爾文帶來的那罐同源冰晶血液被放置在離我最近的地方,水晶容器冰冷,但其中凝固的深藍色結晶仿佛在無聲地共鳴,微弱地牽扯著我體內那幾近枯竭的本源,像一根脆弱的絲線,勉強維系著我不至于徹底沉淪。
角落里,隔間的門簾被掀開一條小縫。艾丹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鉆了出來。他依舊穿著那身厚實的棉布睡衣,小臉蒼白,眼睛因為哭過和擔憂而紅腫,但此刻卻努力抿著嘴,顯得格外安靜和……懂事。他懷里抱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用厚實毛氈縫制的水袋,笨拙地挪動著腳步,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走到壁爐旁,看了一眼壁爐架上那個巨大的、用來燒水的黑鐵壺,又看了看自己懷里的水袋,小眉頭苦惱地皺起。顯然,憑他的力氣,根本不可能把水倒進那個對他而言過于沉重的鐵壺里。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一個更直接、也更笨拙的方法。他抱著水袋,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躺著的雪熊皮地毯邊緣,在離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怯生生地不敢再靠近——他記得父親嚴厲的警告。
“媽媽……”艾丹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一點試探,“喝水嗎?我……我幫你溫過了……”他努力把那個對他而言不小的水袋往前遞了遞,小小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水袋口還冒著微弱的熱氣。
那雙深棕色的大眼睛,瞳孔深處跳躍著兩點微弱卻執著的冰藍色火苗,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著我,里面盛滿了純粹的擔憂和一種想要幫忙的急切渴望。那眼神,像溫暖的針,刺穿了我被冰封的疲憊。
一股酸澀猛地涌上喉頭。我想對他笑,想告訴他媽媽很好,不需要他擔心。但嘴角僵硬,喉嚨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我只能極其緩慢地、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這個微小的動作,卻讓艾丹的小臉上瞬間亮起了光。
他像是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又往前挪了一小步,依舊保持著距離。他笨拙地抱著水袋,試圖找到把溫熱的水倒出來的方法。最終,他選擇跪坐下來,把水袋傾斜,用小手努力地扶著袋口,試圖將里面溫熱的水小心翼翼地倒進壁爐邊一個閑置的小木碗里。水流不穩,濺出了一些在冰冷的石地上,發出輕微的“嗤嗤”聲,升起一小片白霧。
就在他全神貫注、小臉都憋紅了的時候,他瞳孔深處那兩點微弱的冰藍色火苗,毫無預兆地……猛地跳動了一下!
那并非光芒的增強,而是一種頻率的改變,一種突如其來的、劇烈的閃爍!
“啊!”艾丹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或嚇到,小手一抖,水袋差點脫手,更多的水灑了出來。他小小的身體猛地打了個寒顫,瞳孔驟然收縮,那兩點冰藍火苗瞬間搖曳得如同狂風中的燭火,充滿了……恐懼!
他猛地抬起頭,不再是看著我,而是驚恐地、直勾勾地望向我的身后——那面粗糙冰冷的黑石墻壁!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巖石,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東西!小嘴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細小的牙齒在格格打顫。
一股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
我沒有順著他的目光回頭。不需要。
因為就在艾丹瞳孔異變的同一瞬間,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刺骨的悸動,毫無征兆地在我體內轟然炸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銳!都要清晰!
那不是來自外界,不是腳下凍土的震動。它來自……我自身!
是那道盤踞在手臂上、映射著靈魂裂痕的傷口!那道邊緣泛著幽藍光芒的裂口深處,仿佛突然睜開了一只無形的、冰冷的眼睛!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亙古死寂和瘋狂吞噬欲望的意志,如同冰封萬年的毒液,順著那靈魂的裂痕,毫無阻礙地、狂暴地倒灌而入!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從我齒縫間擠出。
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扭曲的、深藍色的冰霧所覆蓋!那不是視覺的幻覺,而是靈魂被強行拖入某個冰冷領域的感知!
冰霧在翻騰、凝聚,構成一幅清晰到令人心悸的畫面:
一片無邊無際的、死寂的幽藍冰原。冰面之下,不再是凍土,而是……一片緩緩流淌、粘稠如同液態藍寶石的……冰核!它巨大得如同星球的心臟,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巨大的、如同疤痕般的裂口!此刻,那些裂口正在緩緩蠕動、張開!每一個裂口深處,都涌動著難以名狀的、粘稠的深藍色“物質”,它們像是活物般蠕動著,散發出凍結靈魂的恐怖氣息!
而在那片巨大冰核的上方,一個渺小卻無比清晰的輪廓倒映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那是我!巨人魔女西爾泰諾的輪廓!但并非完整的巨人形態,而是一道由無數細微裂痕構成、仿佛隨時會崩解的、散發著微弱幽光的虛影!那虛影的雙臂張開,似乎在做著鎮壓的姿態,但姿態極其不穩,搖搖欲墜!
更可怕的是,在那巨大冰核的無數裂口深處,無數只由純粹寒冰和惡意構成的、巨大而冰冷的“眼睛”,緩緩睜開!它們的視線,穿透了冰層,穿透了空間的阻隔,死死地、貪婪地鎖定了冰面上那個渺小的、布滿裂痕的虛影!一股冰冷到極致、足以凍結時間和意識的吞噬意念,如同無形的海嘯,順著那道靈魂鏈接,轟然沖擊著我的意識!
那不是攻擊,是標記!是宣告!是來自冰核深處古老意志的凝視!它看到了我!它看到了我的虛弱!它看到了我靈魂上那道無法愈合的裂痕!
“媽媽!!”艾丹帶著極致恐懼的哭喊聲,如同利刃般刺破了石堡的死寂,也將我從那恐怖的靈魂幻象中猛地拽回!
我渾身劇震,如同剛從冰封的噩夢中驚醒!視線瞬間恢復,映入眼簾的是艾丹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小臉,和他瞳孔中劇烈搖曳、幾乎要熄滅的冰藍色火苗!他小小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水袋早已脫手掉在地上,溫熱的水流了一地。
“艾丹!”加爾文的怒吼聲從隔間方向傳來,他顯然被兒子的尖叫驚動,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猛地掀開門簾沖了出來!
但我的反應比他更快!
在那股冰冷惡意的凝視感尚未完全褪去、在那道靈魂裂痕因剛才的沖擊而劇烈灼痛、瀕臨徹底崩裂的瞬間,守護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
“退開!”一聲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魔力的低喝從我口中迸發!
嗡!
一股無形的、純粹由意志驅動的冰霜力場瞬間以我為中心爆發開來!它不是攻擊,而是最本源的排斥與隔絕!力場掃過,壁爐里最后一點暗紅的余燼瞬間熄滅,徹底化為冰冷的灰白!地上流淌的溫水,連同濺出的水珠,在百分之一秒內凍結成一片片薄脆的冰花!空氣中彌漫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細密的冰晶雪花,簌簌落下!
沖過來的加爾文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寒域阻擋,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墻,高大強壯的身形猛地一頓!刺骨的寒意讓他裸露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深棕色的眼瞳中充滿了驚駭!
離我更近的艾丹,首當其沖!
那股冰冷的力場并非針對他,但其中蘊含的、源自巨人魔女本源的、應激狀態下的純粹極寒,對于他這個血脈相連卻又無比脆弱的孩子來說,是致命的!
艾丹小小的身體猛地僵直,臉上極致的恐懼瞬間被一種瀕死的青紫色取代!瞳孔中那兩點微弱的冰藍色火苗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然后……驟然熄滅!他連一聲嗚咽都未能發出,小小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前栽倒!
“艾丹——!!!”
加爾文目眥欲裂的嘶吼和我的心臟被瞬間捏碎的劇痛同時爆發!
“不!!!”那一聲嘶吼蘊含著無盡的恐懼和悔恨,強行壓下了靈魂裂痕的劇痛!爆發的寒域瞬間消散!
在艾丹小小的身體即將重重砸在冰冷石地上的前一剎那,一道模糊的身影已經撲了過去!
是我!
身體依舊殘破不堪,撕裂的痛苦席卷每一寸神經,但我爆發出的速度超越了極限!我幾乎是摔撲過去,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量和柔韌,險之又險地將艾丹那冰冷、僵硬的小小身體接住,緊緊攬入懷中!
“艾丹!艾丹!看著我!睜開眼睛!”我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冰冷的手指顫抖著撫摸兒子冰冷發紫的小臉,試圖喚醒他。
加爾文也沖到了身邊,他單膝跪下,巨大的手掌帶著驚人的暖意,迅速覆蓋在艾丹的胸口和后背,試圖用他凡人的體溫去驅散那致命的寒氣。他的臉色鐵青,牙關緊咬,眼中是焚心的怒火和深不見底的恐懼。
“呼吸!艾丹!呼吸!”他低吼著,手指探向兒子的鼻息和頸側脈搏。
懷中那小小的身體冰冷得如同凍土下的石塊,沒有任何回應。那張幾秒鐘前還帶著擔憂和努力的小臉,此刻青紫一片,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上凝結著細小的白霜。
時間仿佛凝固了。
靈魂深處那道巨大的裂痕,因為剛才不顧一切的爆發和此刻巨大的恐慌而劇烈灼痛,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焚燒我的意志。但所有的痛苦,都被懷中這具冰冷小身體帶來的、滅頂般的絕望所覆蓋。
冰核的凝視…那道靈魂裂痕…我失控的力量…我的孩子…
瓦利泰諾…可鏤泰諾…那缺失的王座兩角…此刻帶來的不再是分離的刺痛,而是如同深淵般的冰冷孤寂和無邊的恐懼。
“艾丹……”我嘶啞地呼喚著,聲音破碎不堪。冰冷的淚水,混合著絕望,終于洶涌而出,滴落在兒子冰冷的小臉上,瞬間凍結成細小的藍色冰晶。
石堡內,只剩下壁爐徹底熄滅后的死寂冰冷,以及兩個父母絕望的、壓抑的喘息和呼喚。
直到——
“咳…咳咳……”
一聲微弱得如同小貓嗚咽般的嗆咳聲,極其艱難地從艾丹青紫的小嘴里逸出。
緊接著,他那冰冷的、小小的胸膛,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清晰地……起伏了一下!
加爾文的手指猛地一顫!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死死壓住艾丹的頸側脈搏,深棕色的眼瞳里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有脈搏!很弱!但……在跳!”他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不確定,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我抱著艾丹的手臂瞬間收緊,仿佛要將自己殘存的生命力全部灌注進去。冰冷的淚水更加洶涌。那微弱的起伏,是地獄邊緣伸出的救命稻草!
“艾丹!艾丹!堅持住!”加爾文的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力量,他不再只是用手掌覆蓋,而是迅速解開艾丹身上那件被寒氣浸透的棉布睡衣,將他冰冷僵硬的小小身體緊緊貼在自己滾燙的胸膛上!他強壯的手臂如同鐵箍,將兒子牢牢圈在自己火爐般的懷抱里,試圖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用自己的體溫去融化那致命的堅冰!他厚實的皮襖前襟被完全敞開,將自己堅實的胸膛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只為將每一絲熱量都傳遞給懷中的孩子。
“堅持住!兒子!爸爸抱著你!暖和點了嗎?嗯?”他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迫切,不斷地在艾丹耳邊低語,用話語和體溫同時沖擊著那冰冷的死寂。
艾丹冰冷的小身體貼在父親滾燙的胸膛上,那劇烈的溫差讓他青紫的皮膚似乎微微痙攣了一下。又是一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嗆咳。緊接著,他那小小的胸膛,再次艱難地起伏了一下!幅度似乎比剛才……稍稍明顯了一絲!
“對!就是這樣!呼吸!用力!”加爾文的聲音帶著巨大的鼓舞,他將艾丹抱得更緊,用自己的臉頰去貼兒子冰冷的小臉,試圖傳遞更多的溫度。
我跪坐在旁邊,看著加爾文不顧一切地用身體溫暖兒子,看著他眼中那焚盡一切的恐懼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意志取代,巨大的愧疚和同樣熾熱的希望在我心中激烈沖撞。我顫抖著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覆蓋在艾丹小小的手背上。
就在我的指尖觸碰到兒子冰冷皮膚的瞬間——
艾丹眼瞼下,那長長的、凝結著白霜的睫毛,極其微弱地顫抖了一下!
然后,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頑強的冰藍色光芒,如同穿透厚重冰層的星火,在他緊閉的眼皮下,極其艱難地、閃爍了一下!
“光!”我嘶啞地叫出聲,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
加爾文也看到了!他眼中的光芒更盛!他不再說話,只是更緊地抱住艾丹,用自己滾燙的體溫包裹著他,仿佛要將自己變成一座永不熄滅的熔爐。
那點冰藍色的微光,在濃密的睫毛覆蓋下,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極其緩慢地……再次亮起!一次,比一次更清晰!一次,比一次更穩定!它微弱,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韌性,仿佛在冰冷死寂的深淵里,點亮了一盞不滅的燈!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緩慢中流逝。石堡內只剩下加爾文粗重的呼吸聲和我壓抑的抽泣。
艾丹眼瞼下的冰藍光芒終于穩定下來,不再劇烈閃爍,而是如同呼吸般均勻地、微弱地明滅著。他那冰冷僵硬的小身體,在父親持續的、驚人的體溫傳遞下,似乎也極其緩慢地恢復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柔軟。青紫的唇色褪去了一些,雖然依舊蒼白,但不再是死寂的灰敗。
“嗚……”一聲帶著痛苦和巨大疲憊的嗚咽,終于從艾丹的小嘴里清晰地逸出。他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幾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終于……極其緩慢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深棕色的大眼睛露了出來,瞳孔渙散,充滿了迷茫和巨大的疲憊,仿佛剛從一場漫長而可怕的噩夢中掙扎醒來。但最關鍵的,是那瞳孔深處——
兩點微弱卻無比清晰、如同純凈冰晶雕琢而成的冰藍色火苗,重新點燃了!
雖然光芒黯淡,搖曳不定,仿佛隨時會被吹熄,但它們確確實實,頑強地,重新亮了起來!
“艾丹!”加爾文的聲音帶著巨大的驚喜和后怕,幾乎是哽咽了。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艾丹能更舒服地靠在他滾燙的胸膛上,巨大的手掌依舊緊緊包裹著兒子冰冷的小手,試圖將自己的熱量傳遞過去。“艾丹!看著我!是爸爸!你感覺怎么樣?!”
艾丹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看清了父親近在咫尺、布滿胡茬和汗水的臉龐。巨大的委屈和后怕瞬間涌上,金豆子般的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順著蒼白的小臉滑落,滴在加爾文敞開的、依舊散發著驚人熱量的胸膛上。
“爸…爸爸……”他發出微弱嘶啞的哭腔,小小的身體本能地往父親滾燙的懷抱深處蜷縮。“冷……好冷……好黑……有……有好多……可怕的眼睛……在看我……好冰……”
孩子的描述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帶著極致的恐懼。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和加爾文的心!可怕的眼睛!冰冷!黑暗!他感知到了冰核的凝視!那恐怖的印記,通過血脈的鏈接,污染了他純凈的感知!
巨大的愧疚讓我幾乎窒息。我想伸手去抱他,想去安慰他,但手臂上那道幽藍閃爍的裂痕如同恥辱的烙印,讓我僵在原地。
加爾文聽著兒子的哭訴,抱著艾丹的手臂猛地收緊,仿佛要將那些可怕的景象從他腦海中擠出去。他深棕色的眼瞳抬起,越過艾丹的頭頂,看向我。
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驚駭和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混雜著后怕、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審視。他的目光掃過我慘白的臉,掃過我手臂上那道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裂痕,最終,落在了我的眼睛深處。
那里面有風暴過后的廢墟,有被撕裂的痛楚,有對兒子遭遇的錐心愧疚,更有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不得不面對深淵的……決絕。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也許是質問,也許是斥責。但最終,看著兒子在他懷里瑟瑟發抖、小聲啜泣的可憐模樣,看著他那雙重新點燃、卻依舊充滿恐懼和疲憊的眼睛,加爾文只是極其沉重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如此之深,仿佛要將石堡內所有的冰冷和絕望都吸入肺腑。
他什么也沒說。
他只是更緊地、更安全地將艾丹摟在懷里,用自己寬闊的肩膀和滾燙的胸膛,為兒子構筑起一道血肉的壁壘。他低下頭,用下巴輕輕蹭了蹭艾丹冰涼柔軟的頭發,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磐石般的穩定力量:
“不怕,艾丹。爸爸在。那些東西……傷害不了你。”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抬起,這一次,是直接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未消的余怒,有沉重的疑慮,但最終沉淀下來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意志,一種……需要共同面對的沉重。
“誰也傷害不了你。”他這句話,像是對艾丹的承諾,也像是對整個石堡、對眼前這個殘破家庭的宣告。
石堡內,死寂被孩子的啜泣和父親低沉而堅定的安撫取代。壁爐的余燼徹底熄滅,冰冷蔓延。但在這冰冷之中,一種新的、沉重而堅韌的東西,在絕望的灰燼里,艱難地……破土而出。
我蜷縮在冰冷的毛毯里,看著加爾文用體溫守護著我們的孩子,看著艾丹在那滾燙的懷抱中尋求庇護,靈魂深處的裂痕依舊劇痛,冰核的凝視如同跗骨之蛆。那殘缺的王座帶來的冰冷孤寂感并未消失,但此刻,這小小的石堡里,那由凡人的血肉和滾燙守護意志筑起的壁壘,似乎……比冰冷的守望塔,更能支撐住這破碎的身軀。
直到……世界盡頭。
角落里,那罐深藍的冰晶血液,在幽暗中散發著凜冽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