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內,劫后余生的短暫死寂被徹底撕碎,只剩下艾丹那帶著巨大恐懼的、斷斷續續的夢囈,在冰冷的石壁間空洞回響:
“好多……藍色的……星星……”
“醒了……”
“好冷……”
“爸爸……媽媽……好冷……”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鑿子,狠狠鑿在加爾文剛剛被一絲暖意捂熱的心上。他抱著艾丹的手臂僵硬如鐵,深棕色的眼瞳死死盯著我渙散、充滿極致恐懼的眼眸,仿佛想從中找到一絲否定那絕望景象的證據。
然而,沒有。
只有冰冷、浩瀚、無窮無盡的深藍星點之海,倒映在我失去焦距的瞳孔深處,如同冰冷的宇宙塵埃,埋葬了所有僥幸。
噗通。
加爾文抱著艾丹,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布滿冰晶碎屑和深藍凝固“血塊”的凍土上。膝蓋撞擊地面的悶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高大的身軀佝僂著,像一個被瞬間抽空了所有力氣的巨人石像。深棕色的眼瞳里,那片被凍結的絕望開始龜裂,露出底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茫然。
“不……不可能……”他嘶啞地低語,聲音破碎不堪,如同被車輪碾過的枯枝,“一個……一個就差點……”他猛地低下頭,看著懷里依舊在不安夢囈的兒子,看著兒子眼瞼下那狂亂閃爍、如同風中殘燭的冰藍微光,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蟒纏緊了他的心臟?!鞍ぁ?/p>
我癱靠在冰冷的洞壁上,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靈魂被撕裂的劇痛和深藍血液的腥甜。艾丹的囈語和感知到的恐怖景象,如同冰冷的毒液順著那道裂痕瘋狂注入。無窮無盡……每一個都比剛才拼死“殺死”的那個更古老、更龐大、更……饑餓!
守望?鎮守?
多么可笑。
我們剛剛拼上性命、燃燒靈魂、差點父子同葬的,不過是這片冰冷死寂的星海邊緣,一顆微不足道的……“孢子”!
我們守衛的,不是家園,是……一個巨大的孵化場!一個沉睡的……寒冰地獄的入口!
一股無法抑制的、混合著滔天憤怒、巨大荒謬感和冰冷絕望的洪流,猛地沖上喉頭!
“呃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如同受傷冰原狼瀕死的嚎叫,從我口中迸發出來!深藍色的血液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濺在身前凍結的深藍“血塊”上,瞬間凝結成一片詭異的藍色冰花!
這聲嚎叫,如同最后一擊,徹底擊碎了加爾文眼中那點殘存的、支撐他不至于徹底崩潰的東西。
“西爾——!”他發出一聲驚駭欲絕的嘶吼,下意識地想撲過來,但懷里的艾丹因這聲嚎叫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更驚恐的夢囈,死死拽住了他。
他僵在原地,一手緊緊抱著瑟瑟發抖、陷入更深恐懼夢魘的兒子,另一只手徒勞地伸向我,指尖距離我冰冷染血的手只有幾寸,卻如同隔著無法逾越的冰川深淵。他看著我痛苦地蜷縮,看著深藍的血液不斷從嘴角溢出、凍結,那張布滿血污、焦黑和汗水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扭曲著,深棕色的眼瞳里,翻涌著驚濤駭浪——恐懼、絕望、心疼、憤怒、還有……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徹底的、冰冷的無助。
“為什么?!”他終于爆發了,聲音嘶啞地咆哮,每一個字都帶著血和冰,“為什么是這里?!為什么是我們?!為什么……是艾丹?!”他猛地指向冰窟深處那堆巨大的、死寂的冰核殘骸,又猛地指向北方凍土的深處,動作狂亂而絕望,“就為了守著這些……這些該死的、永遠殺不盡的怪物?!就為了這……這他媽永遠填不滿的冰窟窿?!”
他的咆哮在冰窟中回蕩,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激起更深的絕望回響。沒有答案。只有艾丹越來越微弱的、帶著哭腔的夢囈:“冷……星星……好多……媽媽……冷……”
加爾文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力氣,咆哮戛然而止。他佝僂著背,將臉深深埋進艾丹冰涼柔軟的頭發里,寬闊的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沒有哭聲,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的粗重喘息。
冰窟內,只剩下這絕望的喘息、孩子冰冷的夢囈、和我無法抑制的痛苦嗆咳與粗喘。劫后余生的微光徹底熄滅,只剩下比永凍之地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加爾文的顫抖漸漸平息。他緩緩地抬起頭。臉上縱橫的血污、淚痕和黑灰混合在一起,顯得狼狽不堪。但那雙深棕色的眼瞳……變了。
里面的驚濤駭浪消失了。
里面的茫然無助消失了。
甚至……連那焚心的憤怒和絕望,也沉淀了下去。
只剩下一種……被冰水反復澆透、最終徹底凍硬的、死寂的平靜。一種認清了最殘酷真相后,反而不再恐懼的……冰冷的麻木。
他極其緩慢地、動作僵硬地站起身。依舊緊緊抱著懷里夢囈漸弱的艾丹。
他沒有看我,也沒有再看那堆冰核殘骸,更沒有再望向北方那代表無窮噩夢的黑暗。
他的目光,落在了冰窟入口處那片被風雪撕扯的、混沌的光亮上。
然后,他邁開腳步。
沉重的靴子踩在冰晶碎屑上,發出單調的“咔嚓”聲。他抱著艾丹,一步一步,向著那片光亮,沉默地走去。步伐不再踉蹌,不再遲疑,帶著一種走向既定終點的、冰冷的決絕。
他走過我身邊時,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側目。
只有一句冰冷到骨髓、平靜到沒有任何起伏的話語,如同凍土本身般堅硬地落下,砸在死寂的冰窟里:
“回家?!?/p>
不是詢問。不是邀請。是陳述。是命令。是一個父親,在徹底認清世界冰冷本質后,唯一能抓住、也唯一想抓住的東西。
他的背影,抱著孩子,消失在冰窟入口那片風雪混沌的光亮中。
我依舊癱坐在冰冷的洞壁下。靈魂裂痕的劇痛和深藍血液的流失,讓意識在模糊的邊緣沉浮。加爾文那句冰冷的“回家”,像最后的冰錐,刺穿了所有虛妄的守望和職責。
家?
火絨草要塞邊那座小小的石堡?
那里面,還有“家”嗎?
那罐深藍的冰晶血液,歪倒在我手邊,散發著凜冽的寒氣。它曾是我力量的補充,是丈夫理解的橋梁。此刻,卻像一個冰冷的諷刺。
冰窟深處,那堆巨大的冰核殘骸死寂無聲。但靈魂深處那道裂痕,依舊清晰地傳來來自北方凍土深處、那片無窮無盡的深藍星海所散發的、冰冷而浩瀚的……脈動。它們在沉睡,也在蘇醒。它們在等待。
守望塔那殘缺的王座……
南方熾熱與繁茂之地的同胞姐妹……
九王座脆弱的平衡……
所有宏大的責任、宿命的枷鎖,在這一刻,在那片冰冷星海的映照下,在丈夫決絕離去的背影中,在兒子痛苦的夢囈里,都變得……無比遙遠,無比……蒼白。
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殘存的意志。
我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沒有受傷、卻同樣冰冷刺骨的手。
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絲微弱到幾乎熄滅的、幽藍的光芒。
光芒掃過歪倒的水晶罐子。
嗤……咔嚓。
罐體表面瞬間覆蓋上一層薄薄的、死寂的深藍冰晶。連同里面那片凝固的、屬于我的血液結晶,一起……被徹底冰封。
光芒熄滅。
我閉上眼睛,將頭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洞窟入口,風雪依舊在嗚咽。
冰窟內,重歸死寂。
只有那堆巨大的冰核殘骸,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慘烈戰斗。
只有北方凍土深處,那無窮無盡的冰冷星海,在永恒的死寂中,緩慢地……搏動著。
冰窟入口的混沌風雪吞噬了加爾文抱著艾丹的背影,連同那句冰冷的“回家”,一同砸碎在死寂的冰壁上。沉重的絕望如同冰窟本身,封凍了殘存的意志。靈魂裂痕的劇痛和深藍血液的流失,讓意識在模糊的黑暗邊緣沉浮。
就在即將徹底沉淪的剎那——
嗡!
一股微弱卻帶著驚人穿透力的暖流,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縷晨曦,狠狠貫穿了靈魂深處那道冰冷的裂痕!是艾丹!是他體內流淌的、繼承自我的血脈!是他眼瞼下那點微弱卻始終未曾熄滅的冰藍火苗!在父親滾燙的胸膛里,那源自生命本源的、純凈的守護意志,穿透了空間的阻隔,死死拽住了母親即將沉淪的靈魂!
“媽……媽……”
一聲微弱到極致的呼喚,直接在靈魂層面響起!帶著孩子純粹的依賴和不舍!
轟!
守護的本能混合著被點燃的滔天怒火,在裂痕中炸開!劇痛依舊,但冰冷的侵蝕感和絕望的麻木被瞬間沖垮!
“呃——!”壓抑的嘶吼擠出喉嚨!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雙手猛地撐住冰冷的凍土,骨節發白!身體如同生銹的傀儡,每一寸都在哀鳴,但我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一寸寸地……將自己從冰冷的石壁上撐了起來!搖搖欲墜,卻如同風暴中重新扎根的孤樹,站住了!
目光投向入口的風雪?;煦绲墓饬吝吘墸粋€高大的身影如同凝固的礁石,死死釘在那里!
加爾文!
他背對著我,面朝風雪,肩膀劇烈起伏。他依舊抱著艾丹,孩子小小的身體裹在斗篷里。但艾丹的一只小手,死死地攥著父親胸前的衣襟!小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加爾文的一只腳已踏入風雪,另一只腳卻生了根!他低著頭,近乎茫然地看著懷中兒子那只攥緊衣襟的小手!那只小手,像一個無聲卻比咆哮更有力的錨!
終于。
那繃緊如石的肩膀,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然后,他如同生銹的齒輪被強行轉動,帶著巨大的、近乎悲壯的沉重,一點一點地……轉過了身。
他的目光,越過冰冷的空氣,越過散落的冰核殘骸碎片,最終……落在了我勉強站立、搖搖欲墜卻挺直脊梁的身影上。
那雙深棕色的眼瞳里,風暴翻涌——絕望、痛楚、恐懼、擔憂……但最終,在那風暴中心,被孩子小手攥住的靈魂深處,一種更加原始、更加堅硬的東西破土而出!戰士的驕傲!丈夫的責任!父親的不屈!凡人對宿命最倔強的反抗!
他看到了我眼中的火焰。那冰冷的決絕。
沒有言語。
不需要言語。
加爾文抱著艾丹,那只踏在風雪中的腳,如同承載千鈞重擔,極其緩慢地……收了回來。
一步。
他抱著孩子,踏回了冰窟。
靴子踩碎冰屑的聲音,在死寂中如同戰鼓。
又一步。
他目光如鐵,穿過狼藉,穩穩地、堅定地,向我走來。
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軀投下陰影,卻是一座傷痕累累的山岳。
他深棕色的眼瞳,死死鎖住我的眼窩。里面沒有了質問憤怒,只剩下血火淬煉的磐石決斷,和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
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將他那只沾滿血污冰屑的大手,再次伸了過來。
精準地、用力地、一把抓住了我那只冰冷刺骨、同樣沾滿藍血的手!
滾燙!
如同烙鐵!
凡人的驚人熱量混合著永不屈服的意志,瞬間貫入我的手臂,撞進胸腔,點燃了冰冷的靈魂之火!
他依舊沒有言語。只是用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在說:
站起來!
活下去!
為了艾丹!
巨大的暖流和力量感洶涌沖刷!我反手,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回握住了那只滾燙、粗糙的手!
力量在交匯!意志在共鳴!
“呃……”我咬緊牙關,借著支撐,另一只顫抖的手艱難伸向旁邊冰冷的碎巖者重弩!手指觸碰到金屬弩身。
加爾文立刻明白。他單臂穩穩抱著艾丹(孩子攥著衣襟的小手微松,眼瞼下的冰藍光芒穩定閃爍),另一只與我緊握的手猛地發力,如同杠桿,幫助我將沉重的碎巖者猛地提起!壓回肩頭!劇痛傳來,帶著踏實的戰斗質感!
他松開手,動作快如閃電。獵刀出鞘,刀鋒森冷!他側身,與我并肩而立!高大的身軀如同最堅實的盾牌,護住我的側翼和孩子!刀鋒直指冰窟入口外的風雪混沌!
目光交匯。
無需言語。
絕望的陰霾,冰冷的退縮,在緊握的手掌和并肩的姿態中,被徹底碾碎!
冰窟入口的風雪咆哮如戰吼。洞外,是深埋著無窮深藍星海的永凍北境。靈魂裂痕依舊傳來那片冰冷星海的浩瀚脈動。無窮無盡。冰冷死寂。貪婪蘇醒。
但那又如何?
我調整著肩上碎巖者冰冷的觸感,感受著身邊丈夫滾燙的體溫和孩子頑強的生命之火,目光穿透洞口風雪,投向凍土深處。
靈魂深處,不再恐懼,只有凍土般堅硬的平靜,和斬斷退路的決絕。
然而,就在這戰意重新點燃、即將踏向下一場未知死戰的瞬間——
“咕嚕?!?/p>
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極其突兀地從加爾文懷里響起。
是艾丹的小肚子。在父親滾燙的胸膛和厚實的毛皮包裹下,在經歷了極度的恐懼和冰冷的侵蝕后,這具小小的身體,遵循著生命最原始的本能,發出了……饑餓的抗議。
那聲音在死寂的冰窟里,在緊繃的戰意和冰冷的絕望余韻中,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卻又如此……鮮活。
加爾文渾身一僵。他深棕色的眼瞳下意識地垂下,看向懷中的兒子。艾丹似乎也因為這聲來自自己身體的“抗議”而有些茫然,他眼瞼下的冰藍光芒穩定地亮著,小嘴卻無意識地微微癟了一下,發出了一聲帶著委屈的、細小的嗚咽:“……餓……”
簡單的一個字,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所有重新凝聚的、冰冷沉重的戰意。
加爾文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動了一下。那副剛剛凝聚起的、如同鋼鐵戰士般的決絕表情,如同被暖風吹過的冰面,瞬間出現了裂痕。他抬頭,看向我,眼神里那磐石般的強硬第一次出現了動搖,混雜著一絲……極其罕見的窘迫和茫然無措。
“他……”加爾文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被現實狠狠撞了一下的無措,“……餓了?!?/p>
我肩上碎巖者冰冷的觸感,靈魂深處那冰冷的星海脈動,在這聲簡單的“餓”和加爾文臉上那瞬間的窘迫面前,忽然變得……有些遙遠,有些……荒謬。
緊繃的神經像是被輕輕撥了一下。
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遺忘的感覺,極其艱難地從冰冷的胸腔深處掙扎出來。不是力量,不是戰意,是……一種久違的、屬于“活著”本身的疲憊和……需求。
是啊。
廝殺。
燃燒。
絕望。
然后……再廝殺?
艾丹需要食物。需要溫暖。需要從這冰冷的噩夢中緩一口氣。
加爾文的手臂在流血,深可見骨的傷口只是草草扎住。
我的靈魂裂痕如同被反復撕扯的破布,深藍的血液還在緩慢滲出,凍結在衣袍上。
我們三個,都像是剛從地獄里爬出來,傷痕累累,精疲力竭。
下一場戰斗?
在現在?
我看著加爾文臉上那混合著窘迫、擔憂和一絲“現在該怎么辦?”的茫然表情,再看看艾丹在他懷里無意識蹭著的小腦袋,感受著自己體內如同被掏空又被強行塞入滾燙意志的混亂狀態……
一股巨大的疲憊感,混合著一種近乎荒謬的清醒,席卷而來。
“家?!蔽议_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肯定,“先回家?!?/p>
加爾文猛地抬頭,深棕色的眼瞳里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是巨大的、如釋重負的復雜情緒!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確定?現在?回去?
“生火。”我繼續說著,每個字都像用盡了力氣,目光卻死死盯著他,“烤肉。熱湯?!蔽翌D了頓,補充道,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強硬,“吃飽?!?/p>
目光掃過他手臂上猙獰的傷口,掃過艾丹蒼白的小臉,最后落回他那雙翻涌著復雜情緒的眼睛。
“然后,”我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一種比凍土更堅硬的決心,如同宣告,“再回來,殺下一個。”
加爾文看著我,足足好幾秒鐘。他臉上的表情從驚愕、到難以置信、再到一種被巨大的荒誕感和某種更深沉的暖意擊中的復雜。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沉淀為一種……厚重如山的認同。
他極其緩慢地、用力地點了點頭。那動作,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扛起了新的責任。
“好?!彼鲁鲆粋€字,聲音低沉而篤定。
沒有猶豫。他抱著艾丹,側過身,用那只沒受傷的手臂,穩穩地、不容拒絕地,攙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他滾燙的體溫和堅實的力量瞬間傳遞過來,分擔了碎巖者的重量,也支撐住了我幾乎散架的身軀。
“走。”他低聲道,聲音里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回家,吃飯?!?/p>
我們不再看那堆死寂的冰核殘骸,不再看那通往更北方噩夢的幽深甬道。目光只投向冰窟入口那片被風雪撕扯的光亮——那里,通向石堡,通向爐火,通向短暫的喘息。
加爾文攙扶著我,我扛著沉重的碎巖者,他懷里抱著艾丹。一家三口,三個傷痕累累的身影,以一種奇異的、互相支撐的姿態,一步一步,緩慢卻無比堅定地,踏過冰窟內狼藉的凍土和深藍的凝固“血塊”,走向那片光亮。
艾丹似乎感受到了父母之間重新流動的暖意和那“回家吃飯”的承諾,緊繃的小身體徹底放松下來,攥著父親衣襟的小手也松開了,小腦袋安心地靠在加爾文寬厚的胸膛上,眼瞼下的冰藍光芒平穩地閃爍著,小嘴甚至無意識地咂巴了一下,仿佛已經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冰窟入口的風雪依舊狂暴,抽打在臉上如同冰刀。但這一次,那寒冷似乎不再能穿透緊密相連的三個人。
身后,巨大的冰核殘骸如同被遺忘的墓碑,死寂無聲。
北方凍土深處,那片無窮無盡的深藍星海依舊在冰冷的脈動中緩慢蘇醒。
守望塔殘缺的王座,在風雪中沉默矗立。
但此刻,火絨草要塞旁那座小小的黑石堡壘里,爐火即將點燃,肉湯即將沸騰。
戰斗遠未結束。
殺戮終將再來。
但此刻,他們選擇回家。
吃飽。
然后,再戰。
直到……世界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