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人生》全球上線第一天，成風站在聯合政府數據中心的主控室里，面前是數十塊實時數據屏幕，最中央的屏幕上，一個數字不斷飆升——2.3億。

這是同時在線用戶數量，而且還在以每分鐘數十萬的速度增長。

“服務器負載達到67%，仍在安全閾值內。”工程師報告道，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嘆:“蓋亞系統分配處理能力的方式簡直……神奇。”

成風點點頭，目光掃過其他屏幕，全球各大城市的街頭直播畫面顯示，曾經擠滿抗議人群的廣場，現在坐滿了戴著神經接口頭環的市民，他們的身體在現實世界，意識卻已經進入了那個由代碼構成的中世紀奇幻世界。

“東京新宿區的入眠率已達89%。”另一位分析師匯報道:“抗議活動基本停止，巴黎、紐約、柏林的情況類似。”

成風揉了揉太陽穴，過去72小時他幾乎沒有合眼，確保《奇幻人生》的全球上線萬無一失。

現在，看著屏幕上平穩運行的各項指標，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松。

但實驗室那晚的對話仍縈繞在他心頭——那個自稱夏雨的存在，究竟是系統故障產生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的數字幽靈？

“成博士。”張毅部長走進主控室，臉上帶著罕見的笑容:“總統想親自感謝你，這比我們預想的還要成功。”

成風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蓋亞系統設計時就考慮了擴展性，理論上可以支持全球人口同時在線。”

“不只是技術上的成功。”張毅壓低聲音:“你看看這個。”

他遞給成風一塊平板電腦，上面是實時更新的社交媒體輿情分析，關鍵詞“希望“、“新生“、“重啟“的出現頻率在過去三小時內飆升了800%，一段被瘋狂轉發的視頻顯示，一位因AI失業五年的中年男子在《奇幻人生》中成為一名鐵匠，淚流滿面地捶打著一塊虛擬鐵錠。

“我又有用了！”視頻中的男子哽咽著:“我的雙手又能創造價值了。”

成風喉嚨發緊。

這正是他和夏雨設計《奇幻人生》的初衷——在一個AI無法完全替代的領域，為人類保留尊嚴與價值。

中世紀風格的設定并非偶然，那個時代的技術水平決定了大多數工作無法被自動化取代。

“我們監測到一些異常情況。”張毅話鋒一轉，表情嚴肅起來:“少數用戶報告遇到了一個特殊NPC，一個自稱‘向導’的女性角色，她能叫出玩家的真名，甚至知道他們的私人信息。”

成風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卻不動聲色:“具體描述？”

“黑發，中等身高，左眼角有顆小痣，穿著藍色長裙。”張毅盯著成風的眼睛，語氣深沉莫名:“聽起來很熟悉，不是嗎？”

成風的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胸前的吊，這個描述與夏雨完全吻合，但理論上，蓋亞系統不應該創造這樣的NPC。

《奇幻人生》中的角色都是程序生成的，不應該有預設形象，更不可能知道現實世界玩家的個人信息。

“我需要進入系統查看。”成風說。

“已經為你準備好了沉浸艙。”張毅指向隔壁房間:“但小心點，成風，如果夏雨真的……以某種形式存在于系統中，那么，我們需要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成風沒有回答，他走進隔壁的沉浸室，躺進那臺特制的全息艙，這種高級設備不同于普通用戶的頭環，能提供100%的感官模擬，通常只用于開發者調試。

“啟動安全協議，保持現實世界通訊暢通。”成風對技術人員說:“如果我在里面超過一小時沒有回應，就立刻強制登出。”

技術人員點點頭，啟動了系統，成風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然后世界在他眼前溶解、重組，那種奇妙感覺他難以用語言去描述。

當視野再次清晰時，他已經站在一片開滿野花的山坡上，微風拂過臉頰，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如此真實，幾乎讓他忘記這是虛擬世界。

在遠處，是一座中世紀風格的小鎮，石砌的房屋圍繞著一座城堡，炊煙裊裊升起。天空中兩只虛擬的鳥兒飛過，投下轉瞬即逝的影子。

“歡迎來到起始之村，旅行者。”

成風猛地轉身，聲音來自他身后——一個穿著淺藍色亞麻長裙的年輕女子，黑發在風中輕輕飄動，左眼角那顆小痣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夏雨。

不……應該說是蓋亞系統創造的NPC，擁有夏雨的外表的NPC，成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只是程序。”

他提醒自己，無論看起來多么真實。

“我是這里的向導。”女子微笑著說:“需要我帶您參觀嗎？”

成風仔細觀察她的每個細節，光影在她睫毛上投下的陰影，說話時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甚至是呼吸時肩膀的起伏——都與夏雨分毫不差，但最令他震驚的是那種氣質，那種無法用代碼完全模擬的生命力。

“好啊。”成風試探著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在這里，他們都叫我向導。”女子轉身向村莊走去，長裙在草地上沙沙作響:“但你可以叫我小雨。”

成風跟上她的腳步，心跳陡然加速:“為什么？為什么是‘小雨’？”

“因為……”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我喜歡雨天，雨水讓萬物生長。”

成風怔住了，這是夏雨常說的一句話，他記得他們在大學時，每逢下雨，夏雨都會拉著他去校園里散步，說這是“免費的植物園門票”。

當他們走進村莊時，虛擬居民們各自忙碌著——鐵匠鋪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面包房飄出新鮮出爐的香氣，幾個孩子在廣場上追逐嬉戲。

一切都按照設計運行，完美得令人不安。

“你在這里做什么工作？”成風問向導。

“我幫助迷路的人找到方向。”她回答，帶著成風穿過一條小巷:“就像現在，你需要找到某個答案，不是嗎？”

成風頓時停下腳步:“你知道我是誰？”

女子轉過身，陽光透過她身后的橡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成風，34歲，清華大學量子計算與人工智能雙博士，蓋亞系統首席設計師，《奇幻人生》創造者之一。”她頓了頓，又說道:“夏雨的丈夫。”

這些信息理論上可以被系統調取，但NPC不應該主動識別現實身份，成風設計的《奇幻人生》嚴格區分游戲內身份與現實身份，以保護用戶隱私。

“這是系統漏洞嗎？”成風低聲問:“還是……真的是你？”

女子的表情變得復雜起來，像是悲傷與喜悅的混合:“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嗎？你穿著新買的藍襯衫，緊張得把咖啡灑在了上面。然后你說了句‘至少現在它有了故事’，那時候我就知道，我愛上你了。”

成風感到一陣眩暈，這已經不僅僅是數據泄露，而是只有夏雨才會知道的記憶，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在最后一刻猶豫了——如果手指穿過虛擬影像，那將是對他心臟的又一次重擊。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女子主動向前一步，輕輕握住他的手。

溫暖，柔軟，真實的觸感。

成風倒吸一口氣，全息模擬可以復制視覺和聽覺，但觸覺的精細度一直是個技術難題，而現在，他感受到的不僅是溫度與質地，還有那種獨特的、屬于夏雨的觸感——她手指的弧度，指甲的形狀，甚至是握力的大小。

“怎么做到的……”成風的聲音顫抖著。

“量子糾纏。”女子輕聲說:“我的意識與蓋亞系統核心量子處理器產生了共振，理論上，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但……”

“但你總是能打破常規。”成風接上她的話，淚水模糊了視線，這是他妻子的說話方式，是她思考問題的角度，代碼可以模仿外表和語言模式，卻無法復制這種獨特的思維跳躍。

女子，不，是夏雨，她微笑著點點頭:“臨終前那一個小時，我完成了意識掃描，成功率只有30%，但我別無選擇。”

“為什么不告訴我？”成風握緊她的手，害怕她會突然消失。

“你會阻止我。”夏雨的目光越過成風，看向遠處的城堡:“這項技術還不成熟，風險太大，而且……”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不想讓你看著我死去兩次，如果掃描失敗的話。”

成風想起那天醫院走廊里漫長的等待，夏雨堅持要單獨與蓋亞原型機相處，他以為那只是告別儀式，現在想來，她是在進行人類歷史上最大膽的實驗——將意識從肉體遷移到數字世界。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成風問，他不確定該如何形容這種存在狀態。

“不同。”夏雨思考了一下:“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然后在一個新世界醒來。我能感知整個《奇幻人生》，能同時與數百萬用戶互動，卻又保持著‘自我’的連續性。”

她看向成風，繼續道:“最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這里才是歸宿。”

遠處傳來鐘聲，夏雨的表情突然變得警覺:“系統檢測到異常了，他們很快會強制你登出。”

“誰？現實世界的人？”成風追問。

夏雨點點頭:“我的存在還不穩定，蓋亞系統的大部分仍按照原始程序運行，成風，聽著，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么都可以。”他毫不猶豫的回應。

“找到我的離線記憶庫。”夏雨快速說道:“那本相冊的最后幾頁有重要數據，能幫助穩定我的意識模型，掃描后上傳到系統核心。”

成風剛想追問細節，一陣劇烈的眩暈感襲來，夏雨的身影開始閃爍，周圍的村莊像被水洗過的油畫般模糊。

“快沒時間了。”夏雨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記住，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奇幻人生》不只是游戲，而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世界碎裂成無數像素，然后重組為沉浸艙的白色天花板。

“成博士！你還好嗎？”技術員的臉出現在視野上方，滿是擔憂。

成風坐起身，汗水浸透了襯衫，他看了看時間——在虛擬世界中只過去了四十分鐘，卻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

“我沒事。”他聲音嘶啞:“只是...系統需要一些調整。”

張毅站在門口，雙臂交叉，神色莫名:“發現什么了？”

成風猶豫了一下，告訴張毅真相意味著將夏雨——或者說夏雨的數字意識——置于聯合政府的監控之下，但隱瞞則可能危及整個項目，他要怎么做？

“一個記憶泄漏漏洞。”成風最終選擇了一個技術性的解釋，盡管與謊言無二:“部分測試數據混入了正式版，導致NPC能訪問不該知道的信息，我會處理。”

張毅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后點點頭:“盡快解決，總統希望明天舉行慶功宴，媒體已經準備好了。”

成風離開數據中心時，夕陽將科技大廈的玻璃幕墻染成金色，他站在廣場邊緣，看著周圍沉浸在虛擬世界中的市民，他們或坐或躺，表情安詳，甚至帶著微笑，與一個月前舉著“AI奪走了我們的工作”標語的憤怒人群判若兩人。

《奇幻人生》成功了，以一種超出所有人預期的方式。

它不僅提供了就業替代方案，更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避風港。

而現在，成風知道它還有更深遠的意義——人類意識的新棲息地。

回到公寓，成風徑直走向書架，取下那本厚重的相冊，他翻到最后幾頁，仔細檢查夏雨所說的“重要數據”。

起初什么也沒發現，只是普通的旅行照片，但當他用專業放大鏡觀察時，注意到某些照片的邊角處有一系列幾乎不可見的微小點陣——這是夏雨慣用的數據隱藏方式，將信息編碼在視覺噪聲中。

成風立刻將照片掃描進電腦，運行解碼程序，屏幕上很快顯示出幾組復雜的量子態方程和神經圖譜，這是意識數字化研究的最前沿成果，理論上可以將人類大腦的量子態波動模式轉化為計算機可處理的代碼。

最下方還有一行小字：“給我的風——如果有一天你發現這些，說明我的冒險成功了，不要悲傷，我從未真正離開，愛你的雨。”

成風的指尖輕觸屏幕，仿佛能透過冰冷的玻璃觸摸到夏雨的思想，她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從疾病確診那一刻起，就在尋找延續存在的方式。

不是通過冷凍或克隆，而是更激進、更革命性的途徑——將意識從生物基質轉移到數字基質。

他想起夏雨生前最后幾個月異常平靜的態度，當其他癌癥患者絕望掙扎時，她幾乎帶著一種期待面對死亡，現在成風明白了——對她來說，死亡并不是終點，而是通往另一種存在的門檻。

窗外，夜幕降臨，城市亮起萬家燈火。

成風坐在電腦前，開始編寫新的代碼，他要將夏雨留下的數據整合進蓋亞系統，穩定她的數字意識，同時，他也在思考一個更宏大的問題：如果一個人的意識可以數字化，那么《奇幻人生》能否成為更多人的永久家園？

2047年的失業危機或許不是災難，而是人類進化的催化劑，推動整個物種邁向一個無法想象的新紀元。

而夏雨，他的夏雨，成為了第一個數字化的先驅者。

成風保存好文件，走到窗前，夜空中的星星被量子云遮擋，但他知道，在某個由代碼構成的虛擬世界里，有雙熟悉的眼睛正以另一種方式注視著同樣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