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更漏指向寅時三刻，燭淚在青銅鶴燈上凝結成詭異的形狀。虞晚檸揉著太陽穴，朱砂筆在奏折上懸停太久，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殿下，該歇息了。“沈燼的聲音從殿柱陰影處傳來。三日來，這位玄甲衛統領如同她的影子，連片刻都不曾離開。
“北燕使團還有幾日到京？“
“五日。“沈燼向前半步，玄甲在燭光下泛著幽藍，“但邊境已見北燕游騎。兵部侍郎今早秘密調走了虎賁營。“
虞晚檸筆尖一頓。虎賁營是守衛京畿的要塞部隊，兵部侍郎卻是二皇子的人。她蘸了蘸朱砂，在奏折上畫了個三角標記——這是她與太子約定的危險信號。
“林首輔那邊？“
“昨夜子時秘密會見了一位南詔人。“沈燼遞上絹帕包裹的物件，“從他府上垃圾中找到這個。“
絹帕里是一片干枯的紫色花瓣，邊緣呈鋸齒狀。虞晚檸湊近聞了聞，杏仁味的苦澀直沖鼻腔。
“七星海棠。“她瞳孔驟縮，“與父皇所中之毒同源。“
沈燼的玄鐵手套捏得咔咔作響：“要屬下拿下林首輔嗎？“
“不急。“虞晚檸將花瓣焚毀，“放長線才能...誰？“
窗欞發出輕微響動。沈燼的刀已出鞘，卻見一片白羽飄落——謝君衍不知何時立在殿外梅樹上，銀發映著殘月，手中星盤泛著幽藍微光。
“國師好雅興。“虞晚檸推開雕花窗，“深夜賞梅？“
“觀星。“謝君衍飄然落地，白衣不染塵埃，“紫微星旁血光隱現。“他指尖輕點星盤，三枚銅錢跳入虞晚檸掌心，“明日御前會議，林首輔準備了七個問題。“
銅錢觸手冰涼，浮現出細小的文字。虞晚檸凝神辨認，七個問題如七把尖刀直指要害：從“五公主何時學的醫術“到“為何性情大變“，最后一個是“永昌十三年天花藥方中，公主最抗拒哪味藥？“
她心頭一緊。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對某些藥物是否有過敏反應？現代醫學知識此刻反而成了陷阱。
“太醫令張景仲會親自發難。“謝君衍的聲音如碎冰相擊，“他醫治過真正的五公主十二年。“
虞晚檸攥緊銅錢：“國師可有妙計？“
“殿下可信我？“
不待回答，謝君衍突然執起她的右手。星盤光芒大盛，無數金線從虛空浮現——其中一根最亮的連接著他們二人。國師指尖劃過金線，一段記憶如潮水涌來：
五歲的虞晚檸在病榻上哭鬧，拒絕喝下藥碗底部的黑色粉末。“拿走朱砂！苦！“她踢打著太醫令，而老人無奈搖頭：“公主，朱砂是退熱關鍵...“
幻象消散，虞晚檸踉蹌后退。謝君衍嘴角滲出一絲鮮血：“此法傷神，但可保明日無虞。“
“多謝國師。“她按住太陽穴，那段陌生又熟悉的記憶仍在腦中回蕩，“不過我更想知道，林首輔為何突然發難？“
謝君衍的星盤轉向北方：“北燕大軍已破潼關。“
“什么？“沈燼的刀鞘撞上殿柱，“軍報明明說...“
“假的。“星盤顯現出邊關景象：烽火臺上空無一人，城門大開，“二皇子的人換了軍報。“
虞晚檸胸口發悶。皇帝昏迷，邊關告急，朝堂內亂——這比史書記載的“永昌之禍“提前了整整一年！
“殿下請看。“沈燼突然掀開玄甲護腕，露出內側暗格中的半塊青銅令牌，“這是從二皇子密室所得。“
令牌殘缺不全，但“玄甲“二字清晰可見。虞晚檸取出皇帝給她的那半塊，兩相拼接——圖案竟是一只鳳凰銜著龍璽！
“鳳銜龍...“謝君衍銀發無風自動，“原來如此。“
“什么意思？“虞晚檸追問。
國師卻望向養心殿方向：“陛下要醒了。“
---
養心殿的藥香濃得嗆人。虞晚檸跟在太子身后踏入內殿時，二皇子已立在龍榻旁，絳紫錦袍上的金蟒在燭光下栩栩如生。
“五妹來得正好。“二皇子笑容溫和，“父皇剛醒，正念叨你呢。“
龍榻上的皇帝面色灰敗，枯瘦的手腕上扎著七根銀針——北斗七星的排列。虞晚檸一眼認出這是南詔的“鎖魂針“，心下駭然：太醫院竟有二皇子的人！
“晚...檸...“皇帝氣若游絲地呼喚。
虞晚檸快步上前，在二皇子警惕的注視下握住皇帝的手。那只曾經執掌天下的手如今枯如朽木，卻在她掌心急速劃了幾個字。
橫、撇、豎鉤...是個“女“字！
“父皇要水？“她故意曲解，趁機掃視龍榻。明黃軟枕下露出一角絹帛，邊緣有燒灼痕跡。
二皇子突然咳嗽一聲，太醫令立刻上前：“陛下需要靜養，請公主...“
“且慢。“虞晚檸指尖搭上皇帝腕脈，“本宮觀這針灸手法似有偏差。“她故意指向天樞穴的銀針，“南詔醫術講究'三淺一深'，這針卻刺得太深。“
太醫令面色大變。二皇子瞇起眼睛：“五妹何時精通南詔醫術了？“
“《南詔藥典》就藏在藏書閣乙字列。“虞晚檸從容應對，“二皇兄若感興趣，不妨一觀。“
皇帝突然劇烈咳嗽，噴出的黑血濺在虞晚檸袖口。在一片混亂中，她感覺袖中多了一物——皇帝趁機將枕下絹帛塞了進來。
“明日...早朝...“皇帝說完便再度昏迷。虞晚檸被請出殿外，轉角處展開絹帛——半截密旨上，“女子亦可“四個字依稀可辨！
“殿下。“沈燼如鬼魅般現身，“林首輔的人在搜查文淵閣。“
虞晚檸迅速藏好絹帛：“找這個？“她冷笑，“去告訴太子，明日按'朱砂計劃'行事。“
---
朝陽初升時，太和殿已站滿文武百官。虞晚檸一襲月白宮裝立于龍椅左側，這個位置引得群臣側目——按制只有儲君能站此處。
“陛下口諭。“她亮出半截密旨，“著五公主虞晚檸參贊朝政。“
絹帛上的玉璽印震懾全場。林首輔撫著白須出列：“老臣斗膽，五公主突然精通醫術，實在蹊蹺。“
“林相何意？“太子皺眉。
“老臣請太醫令說幾句。“林首輔擊掌，白發蒼蒼的張景仲顫巍巍走出，“張太醫侍奉五公主十二年，最知詳情。“
太醫令渾濁的眼睛直視虞晚檸：“老臣敢問，永昌十三年公主患天花，最抗拒哪味藥？“
殿內驟然寂靜。虞晚檸瞥見謝君衍站在殿柱旁，微不可察地點頭。
“朱砂。“她聲音清亮，“因《本草綱目》載'朱砂畏磁石'，而我當時戴著磁石手串。“
太醫令瞳孔驟縮。這個細節連醫案都未記載！
“再問公主，去年墜馬后，老臣用了什么藥？“
“續斷膏外敷，內服...“她故意停頓，“您偷偷換了藥方，因我對川芎過敏。“
老太醫踉蹌后退。二皇子突然笑道：“五妹博聞強記。不過...“他拍手，一個黑袍人從殿外走入，“這位南詔巫醫有些毒理問題想請教。“
黑袍人深鞠一躬：“請問公主，七星海棠之毒如何解法？“
這是專業陷阱！虞晚檸卻笑了：“七葉蓮榨汁配合雪山靈芝，因七星海棠的毒性來自氰苷，需用七葉蓮中的α-羥腈水解酶分解。“
滿朝嘩然。這番連太醫都聽不懂的言論，卻讓南詔巫醫面色大變：“你...你怎知我族秘術？“
“《毒理大全》第三百二十四頁。“虞晚檸步步緊逼，“需要我背出全部解毒方程式嗎？“
林首輔突然高喝：“五公主絕無可能懂這些！此女必是假冒！禁衛軍！“
殿外傳來兵甲碰撞聲。千鈞一發之際，謝君衍的星盤突然光芒大盛：“且慢！“他銀發飛揚，“殿下可敢當眾演示金針渡穴？“
這是轉移注意力的妙招。虞晚檸會意，取出隨身銀針：“請太醫令出題。“
“老...老臣請公主演示'回陽九針'。“太醫令聲音發顫，“治中風閉證。“
這是極高深的針法。虞晚檸深吸一口氣，現代中醫知識在腦中流轉。她執針走向林首輔：“借林相一用。“
銀光連閃，九針精準刺入林首輔面部穴位。老臣驚愕的表情逐漸松弛——針法完全正確！
“現在，誰還有疑問？“她環視群臣。
二皇子突然拔劍：“妖女惑眾！禁衛軍聽令...“
“玄甲衛！“虞晚檸一聲清喝。
殿頂瓦片炸裂，數十名玄甲衛從天而降。沈燼的刀架在二皇子頸間：“二殿下，您府上那位'南詔商人'已招供。“
虞晚檸趁機取出密信：“諸位不妨看看，真正通敵的是誰！“
信箋展開，北燕王給二皇子的親筆信赫然在目：“...待虞國內亂，我軍即刻南下...“
朝堂大亂。太子高呼：“拿下二皇子！“禁衛軍卻猶豫不前——二皇子劍鋒已抵住自己咽喉。
“你以為贏了？“他獰笑著看向虞晚檸，“北燕鐵騎已破潼關，你...“
一支羽箭突然穿透他手腕。謝君衍保持拉弓姿勢，銀發在晨光中如雪：“殿下，急報！“
傳令兵渾身是血沖進大殿：“北燕大軍距京城只剩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