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陽光裹著槐花甜香，透過層層疊疊的梧桐葉，在青石板路上碎成流動的金箔。放學鈴聲剛落，宋稚抱著剛發(fā)的課本，白色帆布鞋輕輕踢起一粒小石子，清脆的撞擊聲驚飛了枝頭麻雀。細碎的影子在她淺藍色校服裙擺上跳躍，馬尾辮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發(fā)尾系著的粉色蝴蝶結，像是隨時要振翅飛起。裙擺沾著早自習時不小心蹭到的墨水漬，在夕陽下泛著藍黑色的微光，倒像是她青春里某個不完美卻鮮活的印記。
身旁的江淮單手插兜，另一只手自然地接過她快要滑落的書包。深灰色校服袖口還沾著物理課上的粉筆灰，卻絲毫沒影響他動作的利落。他垂眸看著女孩，嘴角不自覺揚起溫柔的弧度，“走慢點，小心摔著。“說話間，他的目光掃過她發(fā)頂翹起的呆毛，忍住了伸手撫平的沖動。書包肩帶處有個細密的針腳，是上周他熬夜幫她縫補的，此刻貼著他的掌心，帶著溫熱的觸感。
這條從學校到家的林蔭道，他們走了整整八年。路邊的梧桐樹從纖細的樹苗長成遮天蔽日的大樹，樹下的石板路也被歲月磨得光滑。宋稚記得每個季節(jié)這里的模樣：春日紛飛的柳絮，她總追著它們奔跑，最后沾了滿身絨毛；盛夏聒噪的蟬鳴里，江淮會折下柳枝替她編花環(huán)；深秋滿地的落葉，他們踩著金黃的地毯比賽誰能踩出更清脆的聲響；寒冬枝椏上的積雪，江淮總會先把石凳掃干凈，再脫下外套墊在她身下。而最讓她安心的，是身旁始終不變的身影。
“淮哥，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一直這樣，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永遠不分開？“宋稚突然停下腳步，踮起腳尖，發(fā)梢沾著飄落的梧桐絮。她仰頭時脖頸彎成好看的弧度，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像振翅欲飛的蝶。杏眼里盛滿期待，映著頭頂斑駁的陽光，閃爍著細碎的光芒。發(fā)間還別著他去年生日送的銀色蝴蝶發(fā)卡，此刻隨著微風輕輕顫動。
江淮也跟著停下，溫熱的風掠過他微微泛紅的耳尖。記憶突然閃回去年暴雨天，宋稚縮在他撐著的傘下，白球鞋不小心踩進積水。他想也沒想就蹲下身，背著她跑過整條濕漉漉的街道。那時她的呼吸輕輕拂過他耳畔，發(fā)梢的茉莉香混著雨水的味道，讓他心跳快得不受控制。此刻看著她澄澈的眼睛，他忽然想起昨天幫她補習數學時，她解不出題著急得眼眶泛紅的模樣，連帶著自己的心跳也亂了節(jié)拍。
“當然，小稚。“他伸手將她耳后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指尖殘留著早讀課背單詞時咬過的薄荷糖氣息，混著少年特有的皂角香。教學樓的鐘聲恰好傳來，驚起滿樹白鴿，撲棱棱的翅膀聲里，他望著女孩發(fā)間晃動的銀色蝴蝶發(fā)卡，突然意識到那些藏在課本夾縫里的心事，正在這溫暖的春風中悄然生長。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泛著淡粉色的唇瓣，又慌忙移開。
宋稚咯咯笑著躲開他的手，發(fā)間飄散出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她伸出小拇指，指甲上還留著昨晚涂的櫻花粉指甲油。江淮無奈又寵溺地勾起她的小指，粗糙的指腹擦過她細膩的皮膚，“好，一百年不許變。“兩人的小指緊扣，陽光透過交疊的手指，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光斑，像是給這份約定蓋上了金色的印章。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宋稚嘰嘰喳喳說著今天課堂上的趣事。她說著數學課代表又被老師點名，說英語老師新換的口紅顏色，還說隔壁班轉來了個帥氣的男生。江淮安靜地聽著，偶爾插上幾句調侃，心里卻莫名泛起酸澀。路過賣麥芽糖的小攤時，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要吃嗎？“他問。宋稚眼睛一亮，重重點頭。看著女孩捧著糖畫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沾著糖絲的模樣，江淮突然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他悄悄掏出紙巾，在她不注意時替她擦掉了嘴角的糖漬。
夕陽漸漸西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宋稚蹦跳著踩江淮的影子，笑聲清脆如銀鈴。路過老槐樹下那座石凳時，她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說：“淮哥，我們在這刻字吧！“不等江淮回答，她已經從書包里翻出圓珠筆。
“寫什么好呢？“宋稚歪著頭思考，發(fā)梢掃過江淮的手臂。“就寫......“她忽然狡黠一笑，在石凳內側寫下“宋稚和江淮，永遠的好朋友“。字跡歪歪扭扭，還被風吹得有點模糊。江淮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喉嚨發(fā)緊，最終只是默默補上一個歪歪扭扭的愛心。他望著那個愛心，心跳如擂鼓，生怕她看出自己眼底藏不住的情愫。
暮色漸濃，天邊泛起溫柔的粉紫色。宋稚打著哈欠靠在江淮肩上，“有點困了。“江淮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生怕驚擾這份難得的親密。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在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暈。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轉角處賣麥芽糖的老人，正望著這對身影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老人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和心愛的姑娘在這條路上漫步，如今只剩他守著這攤麥芽糖，回憶著往昔。
回到家時，宋稚站在樓道口揮手告別。“明天見，淮哥！“她的聲音清脆動聽。江淮看著她蹦蹦跳跳上樓的背影，直到那抹淺藍色消失在樓梯拐角，才轉身離開。月光灑在他身上，拉出孤單的影子，與方才兩人交疊的影子形成鮮明對比。他摸了摸口袋里準備送給她的書簽，那是他用銀杏葉親手做的，背面寫著沒敢說出口的話。
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青春的蟬鳴即將被暴雨打斷，藏在云后的陰云正悄悄聚集。那些說要永遠的誓言，會在未來某一天，被現實撞得支離破碎。但此刻，風里都是清甜的夢，梧桐葉沙沙作響，像在為這場年少的約定輕輕鼓掌。而那個刻在石凳上的名字，會在多年后物是人非時，成為記憶里最溫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