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被紀承舟半拖半拽著往石窟走,后背的傷隨著腳步一抽一抽地疼,每吸口氣都帶著血腥味。老瘸子抱著藏魂壇走在前頭,拐杖戳地的節奏亂得像沒譜的曲子,陶壇上的紅布被夜風掀得晃來晃去,像條不安分的舌頭。
江硯的虛影飄在旁邊,時不時伸手去夠藏魂壇——雖然每次都穿過去,但他還是不死心。“這壇子里的善魂殘片,”他喘著氣,胸口銀紋亮得微弱,“會不會和我娘的魂纏在一塊兒?”
林卓沒力氣接話,紀承舟卻哼了一聲:“你娘的魂早煉進共生鼎了,哪能被這點殘片絆住。”話雖硬邦邦,可他攥長弓的手緊了緊,弓弦勒得指節發白。
進了石窟,火塘的光撞在臉上,林卓才發現老瘸子的胡子上沾著血,順著紋路往下淌,把灰布褂子染出暗斑。“紀小子,快瞅瞅這壇子。”老瘸子把陶壇往火塘邊一放,紅布被火星子濺到,“滋啦”冒了股青煙。
紀承舟放下長弓,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抖出三枚銅錢——是玄器閣祖傳的“問魂錢”,能探壇中魂氣。他把銅錢往火里一扔,銅錢“噼啪”炸開,濺出的火星子全往藏魂壇飄,像被磁石吸著。
“不對勁。”紀承舟撈起變紅的銅錢,“這壇子里的魂氣,比三年前弱了九成。”
老瘸子的煙袋鍋“當啷”掉在地上:“玄霄宗的狗雜種,難不成把善魂殘片抽走了?”
林卓猛地想起黑袍人在柴房的狠勁,后背的傷又開始抽疼:“他們想要善魂殘片做引子,是不是要重啟共生鼎?”
紀承舟沒說話,把長弓往墻上一靠,弓梢撞得石壁“嗡嗡”響。他蹲在火塘邊,火光舔著臉上的疤,把那些陳年舊事映得明晃晃的:“當年玄霄宗煉共生鼎,把活人當爐灰填,我爹就是被他們拖去祭鼎的……”
江硯的虛影突然蹲下,指尖在火塘邊畫圈:“我在地牢聽說,共生鼎要重啟,得用雙生魂當藥引,一善一惡,才能把鼎里的惡魂喂飽。”
林卓攥緊拳頭,指節抵著火塘邊的碎石,疼得發麻:“我娘說‘共生不是鎖,是放’,是不是早料到玄霄宗會來搶善魂?”
老瘸子往火里添了塊柴,火星子濺到他褲腳,他也沒躲:“你娘通透,臨死前把藏魂壇埋在后園,就是賭玄霄宗找不到……可千算萬算,沒算到他們會動你和江硯的主意。”
這話像把鈍刀,慢慢割著林卓的胸口。他想起小時候,母親總在月圓夜帶他和江硯去后山,說“雙生魂是玄器閣的星,能照亮共生鼎的路”。那時候不懂,現在才明白,原來從出生起,他們就被釘死在“藥引”的位置上。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紀承舟突然把烤紅薯往林卓懷里一塞,燙得他直甩手,“先填飽肚子,活人餓死了,魂體也得跟著散。”
江硯的虛影看著紅薯發怔,半透明的手指在焦皮上輕輕敲著,像小時候兩人分食時,他總愛用指甲敲糖紙聽響。林卓把紅薯掰成兩半,往江硯那邊遞了遞——雖然碰不到,可火塘的光落在虛影上,讓那半透明的輪廓清晰了些,連袖口磨破的補丁都能看清。
“我聞見味兒了。”江硯的虛影抬起頭,眼睛亮了亮,“跟我娘烤的一個味兒,她總愛在紅薯芯里埋塊冰糖,化了的糖水浸得瓤子發黏……”
林卓咬了口紅薯,甜漿燙得舌尖發麻,卻硬是咽了下去。他知道江硯聞不見,這是說給他聽的,讓他別慌,別被那些宿命壓垮。
后半夜,石窟里的火漸漸弱了,只剩下些暗紅的炭火。老瘸子靠在石壁上打盹,呼嚕聲像破風箱,紀承舟抱著長弓守在洞口,背挺得筆直,影子投在石壁上,像尊不會倒的石像。
林卓睡不著,往火塘里添了根柴。江硯的虛影坐在他身邊,兩人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誰都沒說話,卻像是說了千言萬語。
“你還記得咱們在后山挖陷阱抓兔子不?”江硯突然開口,聲音輕得怕吵醒老瘸子,“你挖了個大坑,我往里頭鋪茅草,結果咱倆摔進去出不來,喊了半宿,最后是你娘用藤條把咱們拽上來的。”
林卓笑了笑,喉嚨發緊:“你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還說再也不跟我玩。結果第二天,又扛著鋤頭在后山等我。”
江硯的虛影也笑,肩膀微微發抖:“那時候不知道害怕,總覺得天塌了有你娘頂著……”他沒說下去,往火塘里扔了塊小石子,火星子濺起來,映得臉忽明忽暗。
林卓想起那年秋天,江硯的娘去山里采藥,再也沒回來。江硯在山里找了三天三夜,回來時渾身是泥,眼睛腫得像核桃,抱著紀承舟的腿哭:“紀叔,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紀承舟蹲下來,把他摟在懷里,拍著背說:“你娘是去給你摘星星了,摘夠了就回來。”
現在想來,紀承舟說這話時,聲音也是抖的。
“你娘走后,我總去她的墳前。”林卓的聲音低得像呢喃,“墳上長了好多蒲公英,風一吹,白毛毛飛得到處都是,像小傘。我總覺得,那是你娘在跟我招手。”
江硯的虛影沒說話,往他身邊湊了湊,雖然碰不到,可林卓覺得,身邊好像暖和了些。他想起小時候兩人擠在一張床上,江硯總愛搶被子,把他凍得縮成一團,卻又在半夜偷偷把被子往他身上蓋。
“等這事了了,”林卓望著石窟頂的裂縫,月光從縫里漏下來,像根銀線,“咱們去后山種紫藤,等花開了,再釀一次酒。這次我偷紀叔的酒曲,你偷老瘸子的紫藤花,一定不酸。”
江硯的虛影點了點頭,胸口的銀紋亮得像顆小星星:“還要烤紅薯,放兩塊冰糖,讓你嘗嘗我娘的手藝……”
火塘里的炭火漸漸暗了,紀承舟靠在石壁上打起了呼嚕,老瘸子的頭一點一點的,煙袋鍋掉在地上都沒醒。林卓把最后一塊紅薯皮扔進火塘,火星子“噼啪”響了兩聲,滅了。
他往火塘邊挪了挪,縮成一團,閉上眼睛。夢里好像又回到了玄器閣的灶房,母親在納鞋底,老瘸子在抽煙,紀承舟在擦弓,江硯在灶膛邊扒紅薯,甜氣飄得滿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像永遠不會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