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把最后一塊糊餅的焦皮塞進嘴里時,聽魂弓的斷弦突然“嗡”了一聲。
不是之前那種微弱的顫,是帶著底氣的響,像春藤破土時的勁。他抬頭,看見弦身的紅已經勻勻地浸透了整根紫藤絲,弓梢的“硯”字亮得溫潤,木牌碎片上的裂痕徹底收了口,摸上去竟有了點暖意,不像之前那樣冰得刺骨。
“它醒了。”江硯的氣音貼著他的耳畔,銀紋的涼混著餅香鉆進來,癢得林卓偏了偏頭。銀紋沒躲,反而往他頸窩里蹭了蹭,帕子的邊角掃過后頸的紫藤烙痕,那里的疼突然輕了,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按了按。
林卓的手懸在弦頭上方,沒敢碰。他想起十三歲那年,江硯的魂體剛凝出銀紋時,也是這樣,亮得讓人不敢碰,怕一碰就碎了。此刻的弦身也是,紅得鮮活,像江硯當年沒流盡的血,在弦芯里慢慢活了過來。
“試試?”銀紋用尾端輕輕推了推他的指尖。林卓的指腹剛觸到弦身,就被一股暖勁裹住了——不是玄鐵的灼,也不是魂體的涼,是種溫溫的、帶著點顫的熱,像握著江硯的手(如果他還有手的話)。
弦身隨著他的觸碰輕輕晃,弓梢的“硯”字往“卓”字的方向偏了偏,像在湊近些。林卓突然想起鐵砧上的兩個字,一個刻得深,一個烙得淺,卻總在火光里挨得緊緊的,像此刻的他和這縷魂。
“該做晚飯了。”他收回手,指尖還留著弦身的溫。灶臺上的空碗還沒摞齊,粗布搭在鐵砧上,沾著的玉米面被風吹得簌簌掉,像層細雪。江硯的銀紋跟著飄過去,在粗布上打了個滾,細粉沾了滿身:“做什么?中午的糊餅還沒消化。”
“熬點雜糧粥。”林卓往米缸里看,除了紀承舟送的玉米面,還有小半碗蕎麥,是上次老瘸子給的,說“刮油”。他抓起一把蕎麥,放在手心搓了搓,殼子裂開的聲音里,混著銀紋蹭粗布的輕響,像在說悄悄話。
銀紋突然往他手心鉆,蕎麥殼被頂得四處亂掉:“別搓了,殼子扎人。”林卓的手頓了頓,看見銀紋的邊角沾著片碎殼,像別了枚小小的勛章。他沒摘,只是往陶鍋里添泉眼的水,火苗舔著鍋底,發出“滋滋”的響,把蕎麥的清苦氣烘得慢慢散出來。
粥快熬好時,林卓從甕里摸出顆腌酸棗,扔進鍋里。酸氣混著蕎麥香漫開來,竟壓下了些清苦,像他往江硯的魂體里喂甜棗時,總故意先塞顆酸的,看他皺眉頭的樣子。
“又放酸的。”銀紋纏上他的手腕,往鍋外拽,“粥該成醋了。”林卓沒松,只是用勺子輕輕攪著粥,酸棗在鍋里打著轉,像顆調皮的星子。“你小時候喝藥,總要先吃顆酸的,說這樣藥就不苦了。”他突然說,聲音被粥的熱氣熏得發啞。
銀紋的動作僵了僵,往他懷里縮了縮,帕子貼在玄鐵上,悶悶地說:“那是怕你看著我苦,心里不好受。”林卓的喉結動了動,把勺子里的粥吹涼了些,遞到銀紋面前。這次,銀紋沒躲,任由粥香裹著酸氣鉆進魂體,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軟得發暖。
喝到一半,石窟外傳來老瘸子的拐杖聲,比平時慢些,篤篤篤,敲在青石板上,像在數著什么。“小鐵疙瘩,”老瘸子的聲音帶著點啞,“紀承舟讓我給你捎點東西。”
林卓掀開簾子,看見老瘸子手里拎著個竹籃,蓋著塊藍布,隱約透出點油香。“他自己怎么不來?”林卓接過籃子,布角掃過手指,帶著點紀承舟鋪子的鐵腥味。老瘸子往石窟里瞅了瞅,煙袋鍋往耳朵上一別:“那老狐貍說,怕擾了你倆……說悄悄話。”
江硯的銀紋突然往林卓懷里鉆,帕子撞在玄鐵上,發出“咚”的悶響,像在惱。林卓的耳根有點熱,把籃子往灶臺上放,沒接老瘸子的話。老瘸子嘿嘿笑了兩聲,轉身要走,又突然回頭:“玄霄宗的人沒再來后山,不過……紀承舟說,他們在鎮上收半陰體的孩子,已經收了兩個了。”
林卓攪粥的手猛地停住。蕎麥在鍋里沉下去,露出鍋底的酸棗,像顆沒說出口的警告。銀紋在他懷里炸出點火星,燙得他心口發緊——小寶也是半陰體,玄霄宗的人不會放過他。
“知道了。”他把籃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是兩串糖油果子,裹著晶瑩的糖霜,還帶著熱乎氣。紀承舟的手藝,外酥里軟,是他和江硯小時候最愛搶的零嘴。
老瘸子走后,石窟里安靜下來,只剩粥的“咕嘟”聲。林卓把一串糖油果子遞到銀紋面前,糖霜沾在他的邊角上,慢慢化成黏黏的甜。“吃吧。”他說,聲音比剛才沉了些,“吃完了,得想想法子。”
銀紋沒動,只是往聽魂弓的方向偏了偏。弦身的紅在暮色里泛著暖,像在說“有我”。林卓看著那抹紅,突然覺得手里的糖油果子甜得發稠,混著蕎麥的苦、酸棗的酸,像這日子,五味雜陳,卻因為有身邊這縷魂,總能嘗出點讓人踏實的暖。
他往火塘里添了塊炭,火光漫開來,照得糖油果子的糖霜發亮。銀紋終于湊過來,小口小口地吸著果子的甜,邊角的糖漬蹭在林卓的手背上,黏黏的,像道沒說出口的牽掛。
粥好了,林卓盛了兩碗,把剩下的糖油果子放在中間,像座小小的甜橋。他知道玄霄宗的陰影越來越近,但此刻,看著銀紋在糖霜里慢慢晃,聽著聽魂弓的弦身輕輕顫,突然覺得不用急——粥還溫著,果子還甜著,有些事,等吃完這碗粥,再想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