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把最后一塊糖油果子的糖霜舔干凈時,江硯的銀紋正趴在聽魂弓上打晃。
弦身的紅已經勻成了暖調,像曬透了的棗皮。銀紋的邊緣搭在弦頭,隨著他的呼吸輕輕動,糖霜化在上面的黏意還沒散,把魂體和弓弦粘得若即若離,像小時候兩人偷藏的糖塊,總要你舔一口我咬一下,黏糊得分不開。
“別黏著弦?!绷肿坑弥讣廨p輕刮掉銀紋上的糖霜,涼得他指腹發麻。銀紋往他手心里縮了縮,像只被撓癢的貓:“是糖霜黏,不是我黏?!?/p>
他低頭,看見鐵砧上的粗布還沾著玉米面,被糖油果子的熱氣熏得發潮,形狀像片沒干透的葉?!霸撊タ纯葱??!绷肿堪汛植集B起來,邊角掃過銀紋的尾端,帶起縷淡淡的甜,“紀承舟說玄霄宗在收半陰體的孩子,不能讓小寶出事?!?/p>
銀紋突然往他腕上纏得緊了些:“我跟你去。”林卓想起昨天老瘸子說的話,玄霄宗的人鼻子靈,怕是能聞出魂體的氣?!澳阍谑叩戎?。”他解開銀紋的纏繞,指尖在他最亮的地方按了按,“聽魂弓剛續好,你得守著它?!?/p>
銀紋的光暗了暗,沒再爭,只是往聽魂弓的弦上靠了靠,弦身立刻發出“嗡”的輕響,像在替他應下。林卓看著那抹相依的紅與銀,突然想起母親的話:“雙生魂就該這樣,一個守著家,一個往外闖,心卻總系在一處?!?/p>
他往懷里揣了兩個糖油果子,是留給小寶的。果子的糖霜蹭在衣襟上,黏得像層細膠,把江硯銀紋的氣息也粘了些在上面,走在路上,像帶著個暖乎乎的影子。
李嬸家的門虛掩著,縫里透出點微光,是油燈的亮。林卓推開門,看見小寶正趴在桌上畫東西,蠟筆涂得亂七八糟,像團沒理清楚的線。“林卓哥哥!”小寶抬頭看見他,眼睛亮得像顆糖,“娘在蒸槐花糕,說給你留了塊大的!”
李嬸從灶間探出頭,手里還拿著蒸籠布:“剛想讓小寶去找你,你就來了?!彼鸦被ǜ舛顺鰜?,白生生的,撒著層細鹽,熱氣里裹著清苦的香,像后山的野菊。
林卓把糖油果子遞給小寶,自己拿起塊槐花糕,放進嘴里——咸里帶甜,是李嬸的手藝,和他娘做的一個味。“玄霄宗的人沒來過?”他問,聲音被糕香裹得發輕。
李嬸的手頓了頓,往小寶身后挪了挪:“沒……沒看見。就是鎮上的王二家的孩子,昨天被他遠房舅舅接走了,說是去城里讀書,我總覺得不對勁?!?/p>
林卓的指尖捏緊了糕塊。王二家的孩子也是半陰體,怕不是被“接走”,是被玄霄宗的人收走了。他往小寶的眉心看,那里的魂竅比昨天穩了些,淡得像層霧,是江硯的銀紋氣息還在護著。
“讓小寶去玄器閣住幾天吧?!彼蝗徽f,槐花糕的渣掉在桌上,“石窟雖破,卻有紫藤根鎮著,玄霄宗的人進不去。”李嬸的眼圈紅了,剛要說話,就被小寶搶了先:“我能去嗎?能看那把會喘氣的弓嗎?”
林卓笑了笑:“能,還能看會吃糖的朋友?!毙殯]聽懂,只是拍手笑,蠟筆掉在地上,滾到林卓腳邊,是支褪色的紫,像江硯銀紋的顏色。
臨走時,李嬸塞給他一包槐花,說“剛摘的,新鮮”。林卓揣著槐花往回走,夜里的風帶著點涼,卻吹不散衣襟上的糖霜甜,像江硯在身后跟著,沒說話,卻把暖都留給他。
快到石窟時,他聽見弦響,不是聽魂弓的顫,是人的腳步聲,輕得像貓。林卓往樹后躲了躲,看見兩個黑袍人貼著墻根走,手里拎著個麻袋,袋口露出點衣角,是小寶穿的那種蠟筆漬的布。
“就是這附近,紀承舟說半陰體的氣在這兒最濃。”其中一個黑袍人說,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另一個哼了聲:“找到帶回去,鼎爐就差最后一個引子了。”
林卓的手猛地攥成拳,指甲嵌進肉里,沒覺得疼。他看見黑袍人往石窟的方向走,麻袋在地上拖出“沙沙”的響,像在催命。
“別動。”江硯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銀紋不知何時跟了來,纏在他的發梢,“聽魂弓在響,它能制住他們?!绷肿刻ь^,看見石窟的方向透出道紅光,是聽魂弓的弦在亮,紅得像團火。
黑袍人剛走到石窟門口,就被紅光彈了回去,麻袋掉在地上,滾出個孩子,不是小寶,是王二家的那個,閉著眼,臉色白得像紙?!靶伴T!”黑袍人罵了句,舉著刀就要砍,弦響突然變厲,像道鞭子,抽得兩人連連后退。
林卓趁機沖過去,把孩子往懷里抱,指尖觸到他的魂竅,涼得像塊冰?!皫M去?!便y紋往石窟里拽他,弦響越來越急,把黑袍人逼得連連后退,“我制不住他們太久!”
進了石窟,林卓才發現聽魂弓的弦身紅得發紫,像根快要燒斷的線。銀紋往弦上撲,魂體的光一點點滲進去,弦響才慢慢緩下來,像在喘氣。
“你怎么跟來了?”林卓把孩子放在火塘邊,往他嘴里塞了塊糖油果子。銀紋沒回頭,只是往弦身送著魂氣:“再不來,你就要抱著別人的孩子硬闖了?!彼穆曇粲悬c發澀,像被弦響震的。
林卓沒說話,只是往火塘里添了塊炭。火光映著聽魂弓的弦,紅得像江硯的魂血,和銀紋的光纏在一起,像條沒解開的結。他突然覺得懷里的槐花燙得發暖,明天該用它做點什么,摻著糖,帶著香,像給這緊繃的日子,撒點甜。
弦身的紅慢慢淡了,銀紋也累得發暗,往林卓懷里鉆?!皠e動?!绷肿堪醋∷?,指尖劃過弦身的暖,“歇會兒,槐花糕還在灶上溫著?!?/p>
銀紋沒動,只是往他心口靠了靠,像只找到窩的貓?;鹛恋奶俊班枧尽表懥寺?,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挨得緊緊的,像塊沒分開的糕,甜得發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