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把最后一個孩子往老瘸子背上送時，腳底下絆了下，差點摔著。日頭斜斜地卡在野橘樹杈里，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孩子的哭聲混著野橘的酸氣，飄得亂七八糟的。

“先……先送紀承舟鋪子里去。”老瘸子的拐杖在地上杵了杵，沒站穩，晃了一下。煙袋鍋子掉在地上，滾出老遠，火星子滅了，剩個黑黢黢的鍋。“他那兒……有那什么木，能護著孩子。”

“他肯？”林卓彎腰撿煙袋鍋，手指被燙了下，趕緊縮回來，在褲子上蹭了蹭。老瘸子把孩子摟緊了些，聲音有點含糊：“欠的，總得還。”

送走他們，林卓轉身往李嬸家走。路上踢到塊石頭，腳趾頭磕得生疼。玄霄宗那破結界還在那兒，閃著點青幽幽的光，像塊發了霉的餅。地上的黑袍碎片被風吹得滾來滾去，他抬腳碾了碾，碎布渣嵌進鞋底，硌得慌。

“有鼎爐味兒。”江硯的銀紋從他懷里鉆出來，晃了晃，又縮回去，聲音低低的，有點發顫。林卓“哦”了一聲，沒接話。鼎爐鼎爐，從小聽到大的詞，父親進鼎前那晚，蹲在火塘邊，煙袋抽得“吧嗒吧嗒”響，最后就說句“別讓江硯沾”，別的啥也沒說。

李嬸家的門沒關，敞著道縫。林卓推開門，看見李嬸正給小寶梳辮子，梳子是牛角的，磨得亮閃閃的。小寶舉著半塊槐花糕，舉得胳膊都酸了：“給江硯哥哥留的！”銀紋“嗖”地飄過去，在糕上繞了圈，回來時，糕上的鹽粒少了兩顆。

“真吃了！”小寶突然尖叫一聲，辮子甩得像撥浪鼓，“娘！江硯哥哥說……說有點咸！”李嬸往灶膛里添柴，火“轟”地竄起來，把她臉映得通紅：“咸了啊？那下次少放鹽，讓你江硯哥哥吃甜口的。”

林卓把紫藤根汁放在桌上，汁里摻了點槐花蜜——紀承舟早上塞給他的，硬邦邦的紙包，說“甜的養魂”。“每天喝一勺，三天就好。”他看著小寶把糕塞進嘴里，嘴角沾著白渣，像只偷吃東西的小耗子。

正說著，窗戶外頭“咚”一聲，像有人扔石頭。林卓猛地回頭，看見老瘸子的拐杖尖從窗縫里戳進來，顫巍巍的。“小……小鐵疙瘩，紀承舟讓你去趟鋪子，說……說有東西給你。”

“啥東西？”林卓的手摸了摸腰間的刀，刀柄有點涼。老瘸子的聲音壓得低，聽著費勁：“沒說……就說你娘留的，能……能治那鼎爐。”

林卓心里咯噔一下。娘留的？他從沒聽誰提過。銀紋在他懷里動了動，像只不安分的蟲子。“知道了。”他應了一聲，老瘸子的拐杖縮回去，腳步聲“篤篤篤”地遠了，沒剛才穩當。

紀承舟的鋪子關著門，拍了兩下，才聽見里頭“吱呀”一聲，門開了條縫。紀承舟探出頭，眼睛紅紅的，像沒睡醒：“來了？”

鋪子里亂糟糟的，木盒堆得像座小山，里面全是些鐵片子，映著油燈的光，閃閃爍爍的。“你娘當年放我這兒的。”紀承舟蹲下去翻盒子，翻得“嘩啦”響，“找著了……喏。”

遞過來的是個布包，藍底，繡著歪歪扭扭的紫藤，針腳松松垮垮的。打開一看，是塊青銅片，巴掌大，中間嵌著顆珠，半透明的，像塊凍住的水。“鎖鼎符。”紀承舟撓了撓頭，“你娘說，能鎮那鼎爐三十年。”

銀紋突然從懷里鉆出來，撞了青銅片一下。珠里頭晃了晃，像有個影子，模模糊糊的，穿件藍布衫，在纏紫藤。“娘……”江硯的聲音有點啞，銀紋抖了抖，差點散開。

林卓把青銅片揣進懷里，貼著聽魂弓。有點溫，不像玄鐵那么涼。“謝了。”他轉身要走，紀承舟突然從灶臺上拎起個紙包，塞給他：“剛蒸的桂花糕，你娘……她以前愛吃這個。”

紙包有點燙，透著甜香，混著點別的味兒，說不清楚。林卓沒看，往兜里一塞，就往外走。紀承舟在后面喊：“慢點！糕別蹭壞了！”

回石窟的路，腳底下還是硌得慌，黑袍碎片沒弄干凈。懷里的桂花糕倒挺香，甜絲絲的，把野地里的腥氣蓋下去不少。林卓摸了摸青銅片，又碰了碰聽魂弓，弦好像動了動，又好像沒動。

快到石窟時，銀紋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往野菊叢里指。扒開草一看，是只兔子，半死不活的，腿上流血，沾著黑狗血，跟玄霄宗那些人身上的一個味兒。“從溶洞跑出來的。”銀紋湊過去聞了聞，“離洞口不遠了。”

林卓把兔子抱起來，毛濕漉漉的，有點涼。腿上的傷口還在滲血，黏糊糊的。“先回去。”他往兔子嘴里塞了塊桂花糕，“好了再放你走。”

兔子沒動，眼珠子轉了轉，好像聽懂了。銀紋沒說話，就是往他懷里縮了縮，帕子角把青銅片蓋住了，嚴嚴實實的。風里好像有腳步聲，又好像沒有，野菊叢沙沙響，跟有人在喘氣似的。

林卓推開石窟門，把兔子放在火塘邊，找了點軟草墊著。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跳了跳，照得聽魂弓的弦有點紅。他拿起塊桂花糕，咬了一口，甜得有點發膩，里頭好像還有點苦，說不上來的味兒。

兔子在旁邊動了動，往火塘邊挪了挪，離聽魂弓挺近。弦上的紅映在它眼睛里，一閃一閃的。林卓看著，突然覺得有點累，就想在這兒坐著，啥也不干，吃塊糕，看兔子發呆。

風又吹了，石窟門“吱呀”響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