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將至，黎曉曉清點著廚房所剩無幾的米面油，嘆了口氣。回青禾村三個月，第一次需要大規模補貨。她推開窗戶，沖著隔壁院子喊道：“黎虎！今天能陪我去趟鎮上嗎？“

黎虎從竹棚里探出頭，手上還拿著半成品的竹籃。陽光透過竹葉間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點點頭，比了個“一小時“的手勢。

一小時后，黎曉曉拖著兩個空行李箱站在院門口，看到黎虎開著一輛半舊的藍色皮卡緩緩駛來，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你會開車？還有車？“她瞪大眼睛，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黎虎挑了挑眉，似乎對她的驚訝感到好笑。他停下車，從車窗遞出駕駛證，上面赫然印著他的照片和“準駕車型：C1“的字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黎曉曉訕訕地笑著，把行李箱放進車斗，這才發現里面已經裝了不少東西——幾摞精致的竹籃竹筐，兩箱雞蛋，一個裝著兩只五彩大公雞的竹籠，還有幾筐新鮮蔬菜。

“這些是？“

黎虎下車幫她固定行李，在小本子上寫道：「村里人的東西，順路帶到鎮上賣。」

黎曉曉恍然大悟。她打開直播，鏡頭掃過車斗里的農產品：“觀眾朋友們，今天我和黎虎要去青禾鎮趕集，順便幫村里人賣貨！“

「哇！竹匠小哥居然會開車！」

「這手臂線條絕了」

「單手倒車太帥了吧」

彈幕突然激增，黎曉曉瞥了一眼，發現鏡頭正好捕捉到黎虎單手掌舵倒車的畫面——他的手臂因用力而繃出漂亮的肌肉線條，陽光透過車窗灑在上面，像是鍍了一層金邊。她趕緊移開鏡頭，耳根卻悄悄熱了起來。

青禾鎮距離村子約二十公里，皮卡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兩側是層層疊疊的梯田。黎虎開車很穩，遇到坑洼處會提前減速，轉彎時手臂肌肉微微繃緊，動作干凈利落。

“你什么時候學的開車？“黎曉曉好奇地問。

黎虎眼睛盯著前方，右手松開方向盤快速寫道：「十八歲。阿婆說藝多不壓身。」

“那這車...“

「阿婆留下的。平時很少用，油貴。」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曉曉突然意識到，她對黎虎的了解還很片面。在她眼中，他是那個與竹子為伴的篾匠，是傳統智慧的守護者，卻忘了他也是一個在現代社會生活的年輕人，有著她不知道的技能和經歷。

車子駛入青禾鎮，熱鬧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今天是逢五的大集，街上人頭攢動，叫賣聲此起彼伏。黎虎輕車熟路地將車停在一處攤位前，幾個商販熟絡地跟他打招呼。

“啞巴虎來啦！“

“這次帶了什么好貨？“

“喲，這位姑娘是？“

黎曉曉有些拘謹地站在黎虎身后，他則大方地介紹：「黎曉曉，我們村的。」

攤主們善意地打量著這對年輕人，眼中帶著了然的笑意。黎曉曉假裝沒看見，幫著黎虎卸貨。很快，一個簡易攤位就支起來了——竹編制品擺在最前面，然后是雞蛋、活雞和各種蔬菜，每樣東西都貼著紙條，寫著主人的名字和期望價格。

“李婆婆的雞蛋...劉大爺的公雞...三嬸的辣椒...“黎曉曉一一核對著，“價格這么低？“

她拿起一盒土雞蛋，標價只有15元。“這在城里超市至少要賣三四十！“

黎虎無奈地聳聳肩，寫道：「鎮上就這個價。商販收走賣到城里能翻倍。」

黎曉曉皺起眉頭。她記得李婆婆養的那些走地雞，每天在院子里自由活動，吃的都是玉米和蟲子，下的蛋黃顏色橙紅，味道濃郁。這樣的優質農產品，在這里卻只能賤賣。

集市漸漸熱鬧起來。黎虎的竹編制品很受歡迎，不一會兒就賣出了好幾個籃子。一位中年婦女拿起一個精巧的雙層食盒，愛不釋手：“啞巴虎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多少錢？“

黎虎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太值了！“婦女爽快地掏錢。

黎曉曉瞪大眼睛。那個食盒至少用了兩天時間制作，算下來時薪連十塊錢都不到。她正想說什么，黎虎輕輕搖頭，示意這已經是“高價“了。

中午時分，太陽毒辣辣地掛在頭頂。黎虎不知從哪變出一把竹骨傘，撐在黎曉曉頭頂，又遞來一瓶冰鎮酸梅湯。他自己則滿頭大汗，淺灰色T恤后背已經濕透了一片。

“你也喝點。“黎曉曉把瓶子推回去。

黎虎搖搖頭，指了指攤位，表示還要照看生意。這時，一個穿著講究的男人走過來，翻看著竹籃，問道：“這些是純手工的？“

黎曉曉點頭：“是的，每件都是這位黎師傅親手編織的。“

“做工不錯，“男人掏出名片，“我是'自然家'家居買手，有興趣長期合作嗎？我們可以批量收購，價格嘛...每個籃子三十怎么樣？“

黎曉曉差點被酸梅湯嗆到。三十？連材料費都不夠！她正要反駁，黎虎卻按住她的手，禮貌地搖搖頭。

男人不依不饒：“考慮清楚啊，量大的話你們省心。自己擺攤多辛苦，日曬雨淋的...“

黎虎再次搖頭，態度堅決。男人悻悻地走了，嘴里還嘟囔著“不識抬舉“。

“為什么不讓我說話？“黎曉曉氣呼呼地問，“他根本是在壓榨你！“

黎虎平靜地寫道：「常有的事。他們轉手賣一兩百。」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黎曉曉頭上。她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村里年輕人越來越少——辛辛苦苦種養制作的東西，只能以極低的價格賣出，而中間商卻賺得盆滿缽滿。

“這不公平...“她喃喃道。

黎虎卻習以為常地笑笑，寫道：「習慣了。至少能幫村里老人賣點東西。」

正說著，三嬸急匆匆地跑來：“啞巴虎，曉曉，你們還在太好了！我家剛摘的葡萄，能幫忙賣掉嗎？價格隨便，總比爛在地里強...“

她放下兩筐晶瑩剔透的紫葡萄，顆顆飽滿，表面還帶著白霜。黎曉曉嘗了一顆，甜中帶酸，果香濃郁，比她在城里買的進口葡萄還要好吃。

“三嬸，這葡萄在城里起碼賣三十一斤！“

“嗨，鎮上能給十塊就不錯了，“三嬸抹了把汗，“前兩天販子來地里收，只出五塊，我沒舍得...“

黎曉曉看著三嬸粗糙的雙手和曬得黝黑的臉龐，一股無名火竄上心頭。她突然拿起手機，調整好鏡頭，開啟了直播。

“觀眾朋友們，緊急插播！我們現在在青禾鎮集市，這里有最新鮮的農家葡萄，純天然無污染，剛摘下來的...“她把鏡頭對準葡萄，特寫那些誘人的果粒，“想吃的趕緊下單，今天限量二十斤！“

黎虎和三嬸都愣住了，但黎曉曉已經進入了狀態。她詳細介紹了葡萄的品種、種植方式，甚至讓三嬸出鏡講了講種植心得。直播間瞬間沸騰：

「我要五斤！」

「看著太新鮮了」

「怎么買？直接轉賬嗎？」

不到十分鐘，二十斤葡萄被預訂一空。黎曉曉按每斤二十元的價格計算，是三嬸預期收入的四倍。

“這...這...“三嬸捧著四百塊錢，手直發抖，“閨女，你不是在騙人吧？“

“當然不是！“黎曉曉笑著解釋，“這是直播帶貨，消費者直接購買，沒有中間商賺差價。“

黎虎眼中閃爍著驚訝和欽佩。他迅速寫道：「其他東西也能這樣賣嗎？」

“理論上...都可以。“黎曉曉環顧攤位上剩余的農產品，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成形，“黎虎，你說我們能不能專門為村里人開個直播助農專欄？幫他們把好東西賣出應有的價格？“

黎虎的眼睛亮了起來，重重地點頭。他指著車斗里的東西，又指了指村子方向，做了個“很多“的手勢。

“太好了！“黎曉曉興奮地拍手，“回去我們就規劃一下，先從容易運輸的農產品開始...“

三嬸激動地拉著黎曉曉的手：“閨女，你要真能幫咱們村這個忙，可就是大恩人了！我家還有好多水果蔬菜，村里其他人家也是...“

黎曉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只是個想法，能不能成還得試試看。“

“肯定能成！“三嬸斬釘截鐵地說，“啞巴虎看上的人，錯不了！“

“三嬸！“黎曉曉的臉刷地紅了，“我們不是...“

三嬸哈哈大笑，沖黎虎擠擠眼，風風火火地走了，說是要回去準備更多葡萄。

黎虎假裝沒聽見三嬸的話，低頭整理攤位，但耳尖已經紅得能滴血。黎曉曉偷瞄了他一眼，趕緊轉移話題：“我們...我們先把剩下的東西賣完吧。“

下午三點，集市漸漸散去。除了幾把掃帚，黎虎的竹編制品全部售罄，農產品也賣得七七八八。兩人收拾好攤位，準備采購曉曉需要的日用品。

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黎曉曉像只好奇的小鳥，東看看西瞧瞧。她在干貨攤前駐足，嗅著各種香料混合的復雜氣息；在布攤前流連，撫摸那些手工織染的粗布；還在一個賣傳統糕點的攤子前買了剛出爐的芝麻餅，趁熱分給黎虎一半。

“唔...太好吃了！“她滿足地瞇起眼睛，“城里根本吃不到這么香的東西。“

黎虎看著她貪吃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擦掉她嘴角的芝麻粒。這個親昵的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黎曉曉的臉瞬間紅得像攤子上的山楂糕。

「去買米面吧。」黎虎匆匆在小本子上寫道，率先向前走去。

糧油店里，黎曉曉驚訝地發現，同樣一袋面粉，價格比城里便宜近三分之一。她一邊往推車里裝貨，一邊盤算著：“如果直播帶貨能成，村里人增收了，就能以更合理的價格買到生活用品...“

黎虎看著她認真計算的樣子，眼神柔和。他悄悄往推車里加了幾包黎曉曉愛吃的紅薯粉和一瓶芝麻醬。

采購完畢，皮卡后斗裝得滿滿當當。回程路上，黎曉曉興奮地規劃著助農直播的細節：“我們可以每周固定時間開播，先從小件易運輸的開始，比如雞蛋、干貨、手工藝品...等有了穩定的客源，再嘗試水果蔬菜...“

黎虎專注地聽著，不時點頭或搖頭，在紅燈時寫下自己的建議。兩人討論得熱火朝天，連炎熱的天氣都忘記了。

路過一片竹林時，黎虎突然停下車，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坡。黎曉曉順著望去，看到幾間掩映在綠樹中的老房子。

“那是？“

「我小時候住的村子，」黎虎寫道，「后來搬遷合并，就成了現在的青禾村。」

他的眼神有些飄遠，似乎在回憶什么。黎曉曉輕聲問：“想回去看看嗎？“

黎虎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兩人沿著雜草叢生的小路走上去，很快來到廢棄的村址。大部分房屋已經倒塌，只剩殘垣斷壁，但黎虎卻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一處相對完好的院子。

「我家。」他寫道，眼中閃爍著復雜的情感。

院墻已經斑駁，但那棵老梨樹依然挺立，樹下散落著幾個風化嚴重的竹編小動物。黎曉曉撿起一只依稀能看出是兔子形狀的物件，突然想起什么：“這...該不會是你小時候編的吧？“

黎虎點點頭，從墻角挖出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里面裝著幾張泛黃的照片——一個慈祥的老人抱著一個小男孩，背景就是這間房子。

“這是阿婆和你？“黎曉曉小心翼翼地捧著照片。

黎虎的眼神柔軟下來。他指著照片背面的一行小字：「阿婆說，無論走多遠，根都在這里。」

回程的車上，黎曉曉一直想著那個廢棄的村莊和鐵盒里的照片。她突然理解了黎虎對青禾村的堅守——那不僅是一種生活選擇，更是一種血脈相連的羈絆。

“黎虎，“她輕聲說，“我想把助農直播做好，真的。不僅是為了幫村里人增收，也是想...想讓更多人看到這里的價值。“

黎虎單手握住方向盤，另一只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短暫而堅定地按了按。無需言語，黎曉曉已經明白了他的感謝。

夕陽西下，皮卡駛回青禾村，車輪卷起的塵土在金色陽光中飛舞。黎曉曉望著遠處裊裊升起的炊煙，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歸屬感和目標感。

今晚，她要好好規劃這個助農直播計劃。而身邊這個沉默的男人，將會是她最堅實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