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燈光刺眼而冰冷。黎曉曉坐在塑料椅上，雙手緊握李婆婆的鐵盒子，指節泛白。已經下午三點了，黎虎說好兩點來換她，但遲遲未到。這很不尋常——黎虎向來守時如鐘。
“曉曉姑娘？“
一個陌生的男聲讓黎曉曉猛地抬頭。面前站著兩個中年男人，一個西裝革履，腋下夾著公文包；一個穿著工裝褲，手里拎著果籃。兩人眉眼間依稀能看出李婆婆的影子。
“你們是...李婆婆的兒子？“黎曉曉站起身，不自覺地抱緊了鐵盒。
西裝男子——大兒子李春生上下打量她：“你就是暫住我媽家的那個黎家丫頭？“他的目光落在鐵盒上，眼睛一亮，“那是我媽的東西吧？交給我就行了。“
黎曉曉后退半步：“這是李婆婆托我保管的，我得親手還給她。“
“笑話！“李春生冷笑一聲，“我是她親兒子，她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
工裝男子——小兒子李夏生拉了拉哥哥的袖子：“哥，別這樣...媽還在病房里呢。“
李春生甩開弟弟的手，向前一步：“小丫頭，我勸你別多管閑事。聽說你們幾個墊了醫藥費？放心，不會少你們一分錢。但現在，把盒子給我！“
他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幾個護士朝這邊張望。黎曉曉感到一陣怒火從心底竄上來：“李春生先生，你知道李婆婆為什么住院嗎？是因為你們長期不回家，她一個人生活，病了都沒人知道！“
李春生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你！“
“怎么回事？“病房門開了，護士皺眉看著他們，“病人需要安靜！“
李夏生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來看母親的。“他拽著李春生往病房走，回頭對黎曉曉說，“曉曉姑娘，一起進來吧？“
黎曉曉深吸一口氣，跟著進了病房。李婆婆已經醒了，看到兩個兒子，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
“媽，您好點了嗎？“李夏生把果籃放在床頭，握住母親的手，“對不起，現在才來看您...“
李春生則直接走到床尾，拿起病歷翻看：“心肌缺血？嚴重嗎？要做手術嗎？費用多少？“
李婆婆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春生...你就只關心這些？“
“媽，您這話說的，“李春生放下病歷，“我不關心能大老遠趕回來嗎？“他瞥了一眼黎曉曉，“聽說您把存折和地契給外人保管？您老糊涂了吧？“
“哥！“李夏生喝止道。
黎曉曉再也忍不住了：“李春生！你怎么能這么跟你母親說話！李婆婆剛脫離危險，你就來要錢要地？“
李春生轉向她，眼神冰冷：“黎曉曉是吧？我查過你了，城里混不下去才回村的，現在賴在我媽家，打的什么主意誰不知道？“
這話像一把刀扎進黎曉曉心口。她張了張嘴，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春生！“李婆婆掙扎著坐起來，“曉曉是我請回家的，跟親孫女一樣！你、你給我出去！“
“媽！您別激動...“李夏生連忙扶住母親。
李春生卻不為所動：“媽，您別被外人蒙蔽了。現在騙子多得很，專門盯上您這樣的獨居老人。“他伸手，“把存折和地契給我，我幫您保管。“
黎曉曉抱緊鐵盒，氣得渾身發抖：“李婆婆，我去叫醫生。“她轉身要走。
李春生一把抓住她手腕：“把盒子留下！“
“放開！“黎曉曉試圖掙脫，但男人的手像鐵鉗一樣。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病房門猛地被推開。黎虎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在李春生抓著黎曉曉的手上，眼神瞬間變得鋒利如刀。
“虎子哥！“黎曉曉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和委屈。
黎虎大步走過來，一把扣住李春生的手腕，稍一用力就迫使他松開了黎曉曉。兩人無聲對峙，李春生明顯被黎虎的氣勢鎮住了，后退了半步。
“你、你是誰？“李春生揉著手腕問。
黎虎沒有回答，只是轉身查看黎曉曉的手腕——那里已經紅了一圈。他的眉頭緊鎖，輕輕碰了碰發紅的皮膚，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他是黎竹的兒子，“李婆婆突然說，“比你強一百倍的娃！“
李春生愣了一下：“那個啞巴篾匠？“他嗤笑一聲，“媽，您現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凈跟這些...“
“閉嘴！“李婆婆突然抓起水杯砸過去，水灑了一地，“滾出去！都滾出去！“
監護儀器發出尖銳的警報聲，李婆婆的血壓急劇升高。護士們沖進來，把所有人都趕出了病房。
走廊上，李春生整了整西裝，冷笑道：“行啊，聯合外人對付親兒子。黎曉曉，我記住你了。“
黎曉曉毫不退縮地直視他：“李婆婆的醫藥費我們出得起，但她的心傷你們怎么賠？“
“醫藥費？“李春生挑眉，“誰說要你們出了？那點錢我還看不上。“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疊鈔票，“這里是六千，夠了吧？“
黎虎上前一步，擋在黎曉曉前面，搖了搖頭。
“什么意思？嫌少？“李春生又掏出一疊，“八千總夠了吧？“
黎虎依然搖頭，眼神堅定。
“哥...“李夏生小聲說，“媽住院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李春生瞪了弟弟一眼：“你懂什么！“他轉向黎曉曉，“說吧，你們到底想要多少？“
黎曉曉氣得聲音發抖：“我們不要你的錢！只希望你對李婆婆好一點，常回來看看她！“
“哈！說得好聽，“李春生譏諷道，“不就是看上老太太的房子和地了嗎？我告訴你們，沒門！那是我李家的財產！“
“你——“黎曉曉正要反駁，黎虎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他從口袋里掏出李婆婆的住院押金單，遞給李春生。
李春生掃了一眼，臉色微變：“三萬？怎么可能要這么多？“
“哥，“李夏生解釋道，“媽要做心臟造影，可能還要支架...“
李春生把單據塞給弟弟：“你處理吧，我公司還有事，先走了。“說完竟真的轉身離去。
李夏生尷尬地站在原地：“曉曉姑娘，虎子兄弟...對不起，我哥他就這脾氣...“
黎曉曉搖搖頭：“李夏生，你真的覺得錢能解決一切嗎？李婆婆需要的是關心，是陪伴！“
李夏生的頭垂得更低了：“我知道...可我也有家要養，工地請假要扣錢...“他掏出錢包，“我這里有兩千，先給你們...“
黎虎推開他的手，搖搖頭，指了指病房，意思是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去看看你母親。
李夏生紅著眼眶點點頭，轉身進了病房。黎曉曉長舒一口氣，突然覺得雙腿發軟。黎虎扶她坐下，從保溫杯里倒出熱水遞給她。
“謝謝。“黎曉曉捧著杯子，熱氣氤氳中看到黎虎擔憂的眼神，“我沒事...就是有點生氣。“
黎虎蹲下來與她平視，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指向她——意思是“我懂你的心情“。
這個簡單的動作莫名讓黎曉曉鼻子一酸。她低頭喝水，掩飾突然涌上來的淚意。
傍晚時分，醫生確定李婆婆情況穩定后，黎曉曉和黎虎決定回村一趟拿些日用品。李夏生留下來陪護，承諾這次會多待幾天。
回村的路上，黎虎開得很慢。夕陽西下，遠處的山巒被染成金紅色，美得不真實。黎曉曉望著窗外，突然開口：“虎子哥，李婆婆為什么對你父親那么好？“
車子輕微地晃了一下，黎虎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搖搖頭，表示不想談這個。
“我今天...看到鏡子后面的照片了。“黎曉曉小聲說，“李婆婆和你父親，他們...“
黎虎把車停在路邊，轉向她，眼神復雜。他拿出小本子，猶豫了很久才寫道：【他們年輕時相愛過，但因為家族反對沒能在一起。父親去世前，一直照顧李婆婆。】
黎曉曉屏住呼吸：“所以...李婆婆對你...“
【她把我當兒子看待。】黎虎寫完這句，眼神柔軟下來，【但我不能要她的錢和地。】
“我明白了...“黎曉曉輕聲說，“今天李婆婆說'你比你父親強'，是在夸你呢。“
黎虎搖搖頭，重新發動車子。接下來的路程兩人都沉默著，各自沉浸在思緒中。
回到村里，王遠正在村委會門口焦急地等待。看到他們，立刻跑過來：“怎么樣？李婆婆那兩個兒子去了嗎？“
“去了，“黎曉曉嘆氣，“大兒子扔下點錢就走了，小兒子還算有良心，留下來照顧。“
王遠憤憤地說：“我剛才接到李春生電話，他竟然問我他媽的地契在誰手里！這混賬東西！“
黎虎拍拍王遠的肩膀，指了指村委會里面，意思是進去說。
三人進了辦公室，黎曉曉把醫院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王遠聽完直搖頭：“李婆婆多好的人啊，怎么生了這么個兒子...“
“王書記，“黎曉曉想起什么，“李婆婆出院后還是住我家吧？東屋已經收拾好了。“
王遠點點頭：“我跟村里幾個干部商量了，大家輪流幫忙照顧。這是排班表。“他拿出一張紙，“每天至少保證有一個人陪著李婆婆。“
黎曉曉看著排得密密麻麻的值班表，心頭一暖：“大家真好...“
“還有，“王遠繼續說，“李婆婆的醫藥費村里出一部分，我剛去鎮上申請了困難補助...“
黎虎搖搖頭，拿出銀行卡放在桌上。
“虎子，這不行，“王遠推辭，“你已經墊了三萬了！“
黎虎堅定地把卡往前推了推，然后指了指黎曉曉和自己，畫了個圈——意思是“我們是一起的“。
這個動作讓黎曉曉心頭一熱。她看著黎虎堅毅的側臉，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商量完事情，天色已晚。黎曉曉和黎虎各自回家收拾李婆婆的日用品。黎曉曉剛進院子，就聽見隔壁陳婆婆在叫她。
“曉曉姑娘！“陳婆婆拄著拐杖走過來，“聽說李婆婆那兩個不孝子去醫院鬧了？“
黎曉曉點點頭，簡單說了情況。陳婆婆氣得直跺拐杖：“造孽啊！阿禾多好的一個人，年輕時守寡拉扯大兩個孩子，現在病了就這樣對她？“
“陳婆婆，“黎曉曉好奇地問，“您認識李婆婆年輕時？她和虎子哥的父親...“
陳婆婆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阿竹和阿禾啊...那可是一段故事。“她壓低聲音，“他們青梅竹馬，本該是一對的。但阿竹家窮，李家人不同意，硬是把阿禾嫁給了城里工作的李家小子。誰知道那短命鬼結婚沒幾年就工傷死了，留下阿禾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
“那...虎子哥的父親呢？“
“阿竹一直沒娶，“陳婆婆嘆息道，“后來收養了虎子，父子倆相依為命。阿禾經常偷偷幫襯他們，阿竹則給阿禾家做各種竹器...村里人都知道，但誰也不說破。“
黎曉曉想起鐵盒里的遺囑，恍然大悟：“所以李婆婆想補償虎子哥...“
“阿禾是個重情義的，“陳婆婆拍拍她的手，“虎子那孩子也是，明明可以接受阿禾的好意，卻偏要自己苦撐著。“
正說著，黎虎拿著打包好的日用品過來了。陳婆婆笑瞇瞇地看著兩人：“你們啊，可別走阿竹和阿禾的老路。“
黎曉曉的臉刷地紅了：“陳婆婆！我們不是...“
老人已經拄著拐杖走遠了，留下一串意味深長的笑聲。
黎虎疑惑地看著黎曉曉，后者連忙搖頭：“沒什么...我們收拾東西吧。“
兩人默默整理著李婆婆的衣物、洗漱用品和常用藥物。黎曉曉不時偷瞄黎虎，想起陳婆婆的話，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收拾妥當已是深夜。黎曉曉提議明天一早再去醫院，今晚好好休息。送黎虎到院門口時，她突然叫住他：“虎子哥，等一下。“
她跑回屋，拿出那罐特意為他留的覆盆子醬：“差點忘了給你這個。“
黎虎接過罐子，看到標簽上“給虎子哥“幾個字，眼神柔和得像月光下的湖水。他指了指罐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向黎曉曉豎起大拇指。
“不客氣，“黎曉曉笑著說，“李婆婆說你會喜歡，因為...因為加了蜂蜜。“
黎虎點點頭，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笛——正是那天晚上他吹奏的那支。他將笛子放到唇邊，熟悉的《月光光》旋律在夜色中流淌。
黎曉曉靜靜地聽著，感覺一整天的疲憊和憤怒都被這溫柔的笛聲撫平了。月光灑在兩人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
笛聲停止后，黎虎輕輕摸了摸黎曉曉的頭發，做了個“晚安“的手勢，轉身走入月色中。黎曉曉站在門口，久久不愿進屋，胸前的竹哨貼著皮膚，傳來微微的涼意，卻讓她心里暖融融的。
遠處，秋蟲的鳴叫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一首屬于這個季節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