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這日，黎曉曉是被窗外的異樣光亮驚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掀開被子的一角，立刻被寒氣激得打了個哆嗦。赤腳踩在木地板上，冰涼從腳底直竄上來。她裹緊睡袍，拉開窗簾——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她驚呼出聲，呼出的白氣在玻璃上凝結(jié)成霧。
窗外，青禾村被一層薄雪覆蓋，像撒了一層糖霜。屋頂、樹梢、田埂都變得圓潤可愛，遠處的山巒如同水墨畫般朦朧。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比往年來得早了許多。
黎曉曉手忙腳亂地套上厚毛衣和羽絨服，抓起直播設(shè)備就往外跑。院子里的積雪不厚，剛好沒過腳踝，踩上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調(diào)整好鏡頭，對準被雪覆蓋的菜畦、掛滿雪花的柿子樹，還有遠處銀裝素裹的山林。
“家人們快看！青禾村的第一場雪！“她對著鏡頭哈出一口白氣，“比往年早了半個月呢！“
直播間很快熱鬧起來，觀眾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雪景驚艷了：
“太美了吧！“
“曉曉那邊居然下雪了！“
“那個紫色的竹子是什么？好神奇！“
最后這條彈幕提醒了黎曉曉。她將鏡頭轉(zhuǎn)向院角的那叢紫玉竹——深紫色的竹竿上托著潔白的雪花，色彩對比鮮明如畫。有幾株細竹被雪壓彎了腰，形成優(yōu)雅的弧線。
“這是青禾村特有的紫玉竹，“黎曉曉輕輕拂去一片竹葉上的積雪，“林教授說這種竹子——“
她突然頓住，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工具架上。黎虎平時用的那把砍刀不見了。這個時間，他應(yīng)該還沒來“曉院“才對。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浮上心頭。
“稍等大家，“她匆匆將鏡頭固定在院子的石桌上，“我去去就回。“
顧不上換鞋，黎曉曉踩著雪地靴就往黎虎家跑去。雪還在下，細碎的雪花粘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視線。路過清水河時，她發(fā)現(xiàn)河面上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薄冰，像鋪了一層玻璃。
黎虎家的院門虛掩著，她推門進去，院子里只有一排新鮮的腳印通向門外，看樣子已經(jīng)離開有一會兒了。廚房的灶臺上放著一碗還溫?zé)岬闹啵赃叺男〉永锸请缣}卜和半塊腐乳——顯然主人剛吃完早飯就匆匆出門了。
“這個傻瓜...“黎曉曉咬著下唇，立刻明白了黎虎的去向。紫玉竹是青禾村的寶貝，這場突如其來的早雪讓他擔(dān)心竹子受損，肯定是上山查看了。
她立刻折返“曉院“，抓起直播設(shè)備和背包，又往包里塞了兩條圍巾、保溫杯和一些干糧。直播間的觀眾見她回來，彈幕又活躍起來：
“曉曉去哪了？“
“雪景還在嗎？“
“那個紫竹能不能買啊？“
“家人們，計劃有變，“黎曉曉氣喘吁吁地調(diào)整設(shè)備，“我們現(xiàn)在要進山看看紫玉竹林的情況。這場雪來得突然，我擔(dān)心竹子受不了。“
她將手機固定在胸前的支架上，戴上手套，沿著黎虎的腳印向山林進發(fā)。雪中的山路格外安靜，只有靴子踩碎積雪的聲響和自己的呼吸聲。偶爾有雪團從樹枝上滑落，“噗“地一聲砸在地上。
“紫玉竹是青禾村的特有品種，“黎曉曉一邊走一邊解說，“林教授說它們含有特殊成分，對寒冷其實不太敏感。但這場雪來得太早，竹子還沒完全進入休眠期...“
轉(zhuǎn)過一個山坳，紫玉竹林出現(xiàn)在眼前。黎曉曉屏住呼吸——眼前的景象美得不像人間。紫色的竹竿挺立在白雪中，竹葉上托著蓬松的雪團，像無數(shù)雙捧著珍珠的手。陽光穿過云層照射下來，整片竹林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天啊...“黎曉曉輕聲感嘆，直播間的彈幕也瞬間爆炸：
“這是仙境吧！“
“太夢幻了！“
“好像童話世界！“
她小心地走進竹林，尋找黎虎的身影。沒走多遠，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正在檢查幾株幼竹。黎虎穿著深藍色的棉襖，肩膀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雪，頭發(fā)和睫毛都變成了白色。他正輕輕搖晃一株被雪壓彎的小竹子，幫它抖落積雪。
“虎子哥！“黎曉曉喊道，聲音在寂靜的竹林中格外清脆。
黎虎猛地回頭，看見她時明顯愣住了。他快步走過來，眉頭緊鎖，指了指她單薄的裝束和已經(jīng)濕透的靴子，表情既驚訝又責(zé)備。
“我沒事，“黎曉曉拍拍身上的雪，“你一個人上山多危險，萬一路滑...“
她突然意識到直播還開著，趕緊調(diào)整鏡頭：“家人們，這位就是我們青禾村的竹藝師黎虎，他一大早就來查看紫玉竹的情況了。“
黎虎這才注意到她胸前的手機，耳根立刻紅了。他沖鏡頭點點頭，然后轉(zhuǎn)向竹林，做了個“安全“的手勢——竹子狀態(tài)良好，沒有被雪傷到。
“太好了！“黎曉曉松了口氣，“紫玉竹比我們想象的更堅強呢。“
她將鏡頭對準那些在雪中愈發(fā)顯得高貴的紫竹。有些竹葉上結(jié)了一層薄冰，在陽光下如同水晶般透明；有些竹竿上掛著冰凌，像一串串微型風(fēng)鈴。黎虎站在一株特別粗壯的紫竹旁，深色的身影與紫色的竹子、白色的雪形成一幅絕美的畫面。
直播間人數(shù)直線上升，彈幕瘋狂刷屏：
“這畫面絕了！“
“好像武俠片里的場景！“
“那個小哥哥好帥！“
黎曉曉悄悄瞥了眼黎虎，發(fā)現(xiàn)他正專注地檢查每一株竹子，動作輕柔得像在照顧嬰兒。他的睫毛上還沾著雪花，呼出的白氣在臉前繚繞。不知為何，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幾分。
檢查完竹林，兩人決定返程。雪已經(jīng)停了，但山路更加濕滑。黎虎走在前面開路，時不時回頭確認黎曉曉跟上了。有幾次她腳下打滑，他都及時伸手扶住，溫?zé)岬氖终聘糁窈竦囊滦鋫鬟f著安全感。
“家人們，我們正在下山，“黎曉曉對著鏡頭說，“紫玉竹安然無恙，這場雪反而讓它們更美了...啊！“
一聲驚叫打斷了她的話。前方不遠處的灌木叢中突然竄出一只灰褐色的野兔，在雪地上慌不擇路地奔逃。它似乎被兩人的出現(xiàn)嚇壞了，竟一頭撞向路旁的老松樹，“咚“的一聲悶響后，軟綿綿地倒在了樹下。
黎曉曉和直播間的觀眾都驚呆了。黎虎反應(yīng)極快，幾個大步跨過去，拎起兔子的耳朵檢查——還活著，只是撞暈了。
“天哪！守株待兔！“黎曉曉驚呼，“原來這個成語是真的！“
直播間瞬間沸騰：
“我看到了什么？！“
“真的能守株待兔啊！“
“這兔子也太傻了吧！“
黎虎拎著肥碩的野兔走回來，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兔子在他手中顯得格外溫順，長耳朵無力地垂著，黑眼睛半閉。
“今晚加餐？“黎曉曉半開玩笑地問。
黎虎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細繩，熟練地捆住兔子的后腿，然后脫下外套小心地包裹住它，只露出腦袋。這個舉動讓黎曉曉有些意外——她以為他會立刻結(jié)果了這只意外收獲。
“先帶回去？“她問。
黎虎點頭，指了指兔子的腹部，做了個“鼓脹“的手勢——可能是只孕兔，不能殺。
黎曉曉心頭一暖。她早該知道，這個能為她做竹杯墊時偷偷刻上茉莉花紋的男人，怎么會忍心傷害一只可能懷孕的野兔？
下山的路因為這段插曲變得輕松愉快。黎曉曉邊走邊向觀眾解釋，如果確認是孕兔他們會放生，如果不是...她的口水已經(jīng)要流下來了。彈幕紛紛表示羨慕嫉妒恨：
“現(xiàn)抓的野兔！太鮮了吧！“
“曉曉要直播做兔肉嗎？“
“那個竹藝師小哥手法好專業(yè)！“
回到“曉院“，黎虎檢查了野兔，確認不是孕兔后，給了它一個痛快的了結(jié)。黎曉曉雖然有些不忍，但想到鮮美的兔肉，還是誠實地咽了咽口水。
“今晚吃麻辣兔怎么樣？“她提議，“正好驅(qū)驅(qū)寒氣。“
黎虎眼睛一亮，立刻開始處理兔肉。他的動作干凈利落，去皮、去內(nèi)臟、分割一氣呵成，看得黎曉曉和直播間觀眾目瞪口呆。不到半小時，一只完整的兔子就變成了一盆粉嫩的肉塊和一副完整的骨架——黎虎特意留下骨架準備燉湯。
“家人們，今天直播就到這兒，“黎曉曉對著鏡頭說，“晚上如果來得及，我給大家看看我們的麻辣兔火鍋！“
關(guān)掉直播，黎曉曉開始準備配料：干辣椒、花椒、八角、桂皮...從柜子里翻出好久不用的銅火鍋，擦得锃亮。黎虎則去菜園拔了幾棵霜打過的白菜，又挖了兩根冬儲的蘿卜。
天色漸暗，院子里點起了燈籠。銅火鍋架在石桌上，底下是燒紅的木炭。黎虎將兔骨熬成的高湯倒入鍋中，加入黎曉曉炒制的麻辣底料。很快，濃郁的香氣彌漫開來，混合著花椒的麻和辣椒的香，讓人食指大動。
“好香啊！“黎曉曉深深吸了口氣，被辣味嗆得咳嗽起來。
黎虎笑著遞給她一杯溫水，然后開始往鍋里下兔肉片。薄如蟬翼的肉片在高湯中翻滾幾下就熟了，撈出后蘸上特制的醬料，鮮嫩無比。
“唔...太好吃了！“黎曉曉燙得直哈氣，卻停不下筷子，“肉好嫩，一點腥味都沒有！“
黎虎也吃得額頭冒汗，嘴唇被辣得通紅。他起身去廚房拿來一小籃青菜和豆腐，下在鍋里解辣。兩人圍坐在火鍋旁，被蒸騰的熱氣籠罩，偶爾交換一個滿足的笑容。
吃到一半，黎曉曉突然想起什么，跑進屋拿出一個小酒壇：“差點忘了！這是霜降那天釀的桂花酒，正好今天嘗嘗！“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小瓷杯，桂花的香氣與火鍋的麻辣奇妙地融合。黎曉曉小啜一口，甜中帶辣，從喉嚨一直暖到胃里。
“干杯！“她舉起酒杯，“為了...為了青禾村的第一場雪！“
黎虎也舉起杯子，輕輕與她相碰。燈籠的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點燃了兩簇小小的火焰。他一飲而盡，然后突然伸手，用拇指擦去黎曉曉嘴角沾的一點醬料。
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黎曉曉感覺被觸碰的地方像被烙鐵燙了一下，熱度迅速蔓延到整張臉。黎虎也像被自己嚇到似的，趕緊縮回手，低頭猛吃菜葉掩飾尷尬。
火鍋的熱氣在兩人之間繚繞，分不清是誰的呼吸更急促一些。
飯后，黎曉曉堅持自己收拾碗筷。黎虎也沒爭，去院子里檢查了一下那只兔皮——已經(jīng)撐開晾在架子上，準備做成護耳或者手套。
收拾完畢，黎曉曉站在院子里消食。雪早已停了，但空氣中仍彌漫著冰雪的清新。她抬頭看著難得一見的冬季星空，突然童心大發(fā)，蹲下身捧起一捧干凈的雪。
“聽說初雪時許愿特別靈，“她小聲嘀咕，“那就...“
“曉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黎曉曉猛地回頭，看見黎虎站在屋檐下，手里拿著她落下的圍巾。他的聲音很輕，有些沙啞，但確實是在說話——就像在水庫那晚一樣。
“你...你又說話了？“她驚訝得忘了接圍巾。
黎虎似乎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他張了張嘴，卻只發(fā)出幾個氣音。最終，他搖搖頭，將圍巾遞過來，指了指屋內(nèi)——天冷，該進去了。
黎曉曉接過圍巾，指尖碰到他的手心，感受到一絲不尋常的熱度。她突然意識到，黎虎可能不是偶然恢復(fù)言語，而是在特定情況下——比如情緒特別激動時——能夠短暫地說出話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跳加速。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水庫那晚的“曉曉好看“，和剛才的“曉曉“，都是他情不自禁的流露...
“晚安，虎子哥。“她輕聲說，故意放慢語速，給他回應(yīng)的時間。
黎虎的嘴唇動了動，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最終只是溫柔地笑了笑，轉(zhuǎn)身走向院門。
黎曉曉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走路時有些跛——可能是今天在雪地里走太久，舊傷復(fù)發(fā)了。她想叫住他，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最終，她只是默默記在心里，打算明天給他熬些活血化瘀的湯藥。
回到屋里，黎曉曉發(fā)現(xiàn)廚房的灶臺上放著一個竹筒，里面是新摘的紫竹葉。旁邊的小紙條上寫著：“泡茶喝，對嗓子好。“字跡工整有力，顯然是黎虎臨走前留下的。
她拿起一片竹葉對著燈看，紫色的葉脈在光線下如同細小的血管。不知為何，她想起了今天在雪中竹林里，黎虎睫毛上沾著雪花的樣子。
窗外，一輪明月升起來了，清冷的月光照在院子的積雪上，折射出細碎的銀光。青禾村的第一個雪夜，安靜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