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清晨，黎曉曉被“沙沙“的掃地聲驚醒。窗外天色剛亮，積雪映著晨光，將“曉院“照得透亮。她推開窗戶，冷空氣裹挾著松木香撲面而來——黎虎正在院里掃雪，黑色高領毛衣上已經落了一層細雪。

“虎子哥！不是說好九點才開始大掃除嗎？“黎曉曉趴在窗臺上喊道。

黎虎抬頭，呼出的白氣在晨光中散開。他指了指東邊的天空，又做了個下雨的手勢——看天色下午可能要變天，得趁早干活。

黎曉曉匆忙洗漱，套上那件紅色棉襖——是小年時黎虎送的新年禮物。推開屋門，院子里的雪已經被掃成整齊的兩堆，黎虎正踩著梯子擦拭屋檐下的燈籠。

“先吃早飯。“她端出剛煮好的餃子，皮薄餡大，是昨晚和黎虎一起包的。

黎虎從梯子上靈活地跳下來，接過碗時指尖相觸，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一下。晨光中，他睫毛上的雪粒融化成細小水珠，順著輪廓分明的臉頰滑落。

“你掃得真干凈，“黎曉曉咬了口餃子，“連墻角的老苔蘚都刮掉了。“

黎虎嘴角微揚，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瓶子：【特制清潔劑，不傷木頭。】

正吃著，村里的大喇叭響了：“各家各戶注意啦，九點在村委會領新掃把，咱們青禾村的老規矩——除夕大掃除，除舊迎新咯！“

小王書記的聲音在清晨格外洪亮。很快，村道上就熱鬧起來，家家戶戶開門掃塵，孩子們歡笑著跑來跑去。黎曉曉和黎虎收拾完碗筷，也加入了這支“掃除大軍“。

按照青禾村的傳統，除夕上午要徹底清掃房屋，下午則上山祭祖。婦女們集中在村委會前的空地上炒年貨，男人們負責重活，孩子們則幫忙遞工具、跑腿。

黎曉曉被分到炒貨組。大鐵鍋架在臨時灶臺上，她和幾個嫂子輪流翻炒花生、瓜子。柴火噼啪作響，鍋里的沙子漸漸發燙，倒入花生后，香氣立刻彌漫開來。

“曉曉，翻快點，不然會糊。“李嬸示范著動作，“對，就這樣，手腕用力。“

黎曉曉的額頭很快沁出汗珠，臉頰被火烤得通紅。但她樂在其中，這是她回村后過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傳統除夕。

“聽說虎子把你家院子都掃了三遍？“王嬸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連窗欞縫都用竹簽挑了？“

黎曉曉點點頭，有些疑惑：“怎么了？“

“咱們村有個說法，“王嬸壓低聲音，“小伙子給姑娘家掃塵越仔細，說明心思越認真。“

黎曉曉手一抖，鏟子撞在鍋沿上發出清脆聲響。她假裝被煙嗆到，轉身咳嗽，掩飾發燙的臉頰。

不遠處，黎虎正和幾個年輕人幫張奶奶家大掃除。他脫了外套，只穿一件灰色毛衣，手臂肌肉隨著擦窗的動作起伏。似乎感應到黎曉曉的目光，他忽然轉頭，隔著人群與她視線相接。

黎曉曉慌忙低頭翻炒花生，卻聽到王嬸了然的輕笑：“年輕真好啊...“

中午時分，炒好的年貨堆成了小山。花生、瓜子、紅薯干、炸麻葉...香氣勾得孩子們圍著桌子打轉。按照習俗，每家都分到一份，剩下的留作村晚用。

“下午祭祖的東西準備好了嗎？“王遠走過來問黎曉曉。

黎曉曉點點頭：“虎子哥說他會準備。“自從父母離世，她家的祭祖事宜都是黎虎和黎爺爺幫忙張羅的。

回家路上，黎曉曉看到自家門口已經貼上了嶄新的春聯。紅紙黑字，筆力遒勁：“門迎曉日財源廣，戶納春風吉慶多“。她湊近細看，發現“曉“字的寫法格外精心，墨跡也比其他字深些。

“你寫的？“她問跟在身后的黎虎。

黎虎耳根微紅，點了點頭。這副對聯他練了整整一周，廢掉的紅紙塞滿了垃圾桶。

“真好。“黎曉曉輕觸那個“曉“字，心頭涌起一股暖流。

午飯很簡單——清粥小菜，為下午的祭祖空腹做準備。飯后，黎虎從家里搬來祭品：三牲、水果、紙錢，還有一瓶陳年米酒。

“這么多？“黎曉曉驚訝地看著琳瑯滿目的供品。

黎虎認真地解釋：【你第一次在家過年，要隆重些。】然后又補充：【我爺爺準備的。】

下午兩點，全村人陸續向后山進發。青禾村的祖墳集中在一片向陽坡地，各家按照輩分依次祭拜。黎曉曉捧著祭品跟在黎虎后面，發現他今天格外沉默，背挺得筆直，像在壓抑什么情緒。

山路上的積雪被踩實了，有些滑。黎曉曉一個踉蹌，黎虎立刻回身扶住她。他的手掌溫暖干燥，穩穩地托著她的肘部。

“謝謝。“黎曉曉小聲說，卻沒有立刻抽回手。

黎虎也沒有松開，就這樣半扶半牽地帶她上山。兩人默契地放慢腳步，落在隊伍后面。山林寂靜，只有踩雪的咯吱聲和遠處偶爾的鳥鳴。

“你爸媽...也在這里嗎？“黎曉曉輕聲問。

黎虎點點頭，指了指半山腰一處被松柏環繞的墳塋。那是全村唯一一座有紫玉竹相伴的墳墓——當年黎爺爺特意從竹林移栽了幾株，如今已郁郁蔥蔥。

祭祖儀式莊重而簡潔。黎爺爺作為族長主持全村的公祭，然后各家分別祭拜自家祖先。輪到黎虎時，黎曉曉驚訝地發現他擺出了雙份祭品——一份給他父母，一份給她爺爺。

“這...“她眼眶一熱。

黎虎已經點燃香燭，動作一絲不茍。他跪在墳前，嘴唇微動，似在無聲訴說。陽光透過竹葉斑駁地灑在他身上，喉部的傷疤隱約泛著紫色光澤。

黎曉曉跟著跪下，虔誠地三叩首。起身時，她看到黎虎眼角有淚光閃動，但轉瞬即逝。她悄悄握住他的手，兩人并肩站立，任由山風吹拂。

“曉曉！“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黎曉曉轉身，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父親黎建國正站在不遠處，手里也捧著祭品。

“爸？你怎么...“

“回來祭祖。“黎建國走過來，向黎爺爺恭敬地行禮，然后看向黎虎，“虎子，好久不見。“

黎虎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但還是禮貌地點頭致意。黎曉曉敏銳地注意到，父親的目光在黎虎喉部的傷疤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三人一起重新祭拜。黎建國動作嫻熟地點香、擺供、燒紙，口中念念有詞。當鞭炮響起時，后山的紫玉竹突然無風自動，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回應。

“竹王感應到了。“黎爺爺輕聲說，目光深邃地看向黎虎。

祭祖結束后，村民們陸續下山。黎曉曉走在最后，回頭望了一眼夕陽下的墳塋，突然發現有個陌生男子站在不遠處的大樹后，正用一個小型設備對著紫玉竹和黎虎的方向記錄什么。

“那是誰？“她拽了拽黎虎的袖子。

黎虎瞇眼看去，那人卻迅速收起設備離開了。他在手機上打字：【周教授，縣里來的民俗學者。】

黎曉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黎虎已經拎起祭品籃，示意她該下山了。父親和黎爺爺走在前面，兩人竟難得地聊了起來，氣氛比想象中融洽。

回到村里，天色已近黃昏。家家戶戶開始貼春聯、掛燈籠，紅艷艷的聯紙映著未化的積雪，分外喜慶。孩子們穿著新衣在村道上奔跑，挨家挨戶送祝福討糖果。

“曉曉姐！虎子哥！新年好！“小芳帶著一群孩子圍上來，小手伸得老高。

黎曉曉笑著分發早就準備好的糖果，黎虎則變魔術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紅包，每個孩子都有。孩子們歡呼著跑向下家，銀鈴般的笑聲在暮色中回蕩。

“你什么時候準備的紅包？“黎曉曉驚訝地問。

黎虎眨眨眼：【秘密。】

回到“曉院“，黎曉曉發現門口多了兩盞紅燈籠，窗臺上還擺著一盆水仙，正含苞待放。屋里飄來飯菜香氣——父親居然下廚做了她最愛吃的紅燒魚。

“爸，你什么時候學的做飯？“黎曉曉驚訝地看著一桌菜肴。

黎建國不好意思地撓頭：“你媽走后，總不能老吃外賣。“他轉向黎虎，“虎子，叫你爺爺一起來吃吧？“

黎虎搖搖頭，指了指自家方向：【爺爺等著呢。】臨走前，他悄悄在黎曉曉手心塞了樣東西——是一小截紫玉竹枝，上面系著紅繩。

“這是？“

【守歲時放在枕邊，保平安。】黎虎打字道，眼神溫柔。

晚飯后，黎曉曉幫父親收拾碗筷。透過窗戶，她看到黎虎家院子已經擺好了煙花，幾個年輕人正在幫忙布置。紫色煙花的包裝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爸，“黎曉曉突然問，“你知道虎子喉部的傷疤是怎么來的嗎？“

黎建國的手頓了一下，碗碟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不是小時候accident嗎？“他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可今天祭祖時，我看到它發光了，紫色的光。“

碗從黎建國手中滑落，幸虧掉在水槽里沒碎。“你看錯了，“他強作鎮定，“疤痕怎么會發光？“

黎曉曉沒有追問，但父親反常的表現讓她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她走到院中，仰頭望著滿天繁星。遠處，黎虎正和黎爺爺檢查煙花引線，認真的側臉在燈籠映照下格外清晰。

夜風拂過，帶來紫玉竹特有的清香。黎曉曉握緊那截竹枝，突然無比期待午夜煙花的綻放，期待新年鐘聲的敲響，期待那個或許會改變一切的告白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