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回來，黎曉曉站在“曉院“門口，望著冷清的院落發呆。父親臨時接到單位電話，說要趕回縣城處理急事，臨走前塞給她一個厚厚的紅包。
“明年一定陪你過完整年?！案赣H愧疚地說，發動汽車時又搖下車窗，“虎子是個好孩子?！?/p>
黎曉曉攥著紅包，看著汽車尾燈消失在村口。院子里積雪未掃，窗臺上那盆水仙在寒風中微微顫抖。她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暮色中，遠處隱約傳來別人家的歡笑聲。
手機震動，黎虎發來消息：【爺爺讓你來我家吃年夜飯。】
黎曉曉猶豫片刻，回復道：【會不會太打擾？】
【全村就你一個人過年？】黎虎的回復很快跳出來，后面跟著個生氣的表情。
黎曉曉嘴角不自覺上揚，回了個乖巧點頭的兔子表情。她換了件紅色毛衣——是母親生前給她買的最后一件新年衣服，又往包里塞了瓶自釀的桂花酒當禮物。
走出院門，村里已經張燈結彩。大紅燈籠在屋檐下輕輕搖晃，新貼的春聯散發著墨香。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空氣中彌漫著炸丸子和燉肉的香氣。
黎虎家院門大開，門口掛著兩盞碩大的紅燈籠，上面用金粉寫著“?！白?。黎曉曉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熱鬧的說笑聲。
“哎呀，這就是曉曉吧？快進來快進來！“一個燙著卷發的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上來，不由分說拉住黎曉曉的手，“我是虎子二嬸，這孩子老提起你?！?/p>
黎曉曉被這陣勢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進堂屋。屋里暖意融融，大圓桌上已經擺了好幾道菜，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在調試電視信號——想必就是黎虎的二叔。
“虎子！你對象來了怎么不早說！“二嬸朝廚房方向喊道，“我們還以為你今年又一個人呢！“
黎曉曉的臉“騰“地燒了起來，手里的桂花酒差點掉在地上。廚房門簾猛地被掀開，黎虎端著盤餃子沖出來，耳朵紅得能滴血，瘋狂搖頭。
“哎呀害羞啥！“二嬸拍著黎曉曉的手背，“我們虎子雖然不會說話，但心眼實誠，干活勤快，村里多少姑娘想...“
“咳咳！“黎爺爺從里屋走出來，及時打斷了二嬸的話，“曉曉來了啊，坐這兒?！八噶酥钢魑慌赃叺淖弧?/p>
黎虎放下餃子，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打字，屏幕都快戳破了：【二嬸誤會了！我們不是...】
“知道知道，年輕人臉皮薄?！岸逍呛堑卮驍嗨?，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黎曉曉，“先吃飯，菜都涼了。“
黎曉曉偷瞄黎虎，發現他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黑色高領毛衣襯得他脖頸修長，喉結緊張地上下滾動。那道疤痕在燈光下若隱若現，呈現出淡淡的紫色。
年夜飯豐盛得超乎想象。紅燒鯉魚擺在正中，魚頭朝著黎爺爺；四喜丸子油光發亮；臘味合蒸香氣撲鼻；還有黎虎特意準備的紫玉竹筍燉雞——這是青禾村年夜飯必備的“壓軸菜“。
“曉曉嘗嘗這個，“二嬸不停給黎曉曉夾菜，“虎子一大早就去挖的冬筍，說是你最愛的。“
黎虎正在喝湯，聞言嗆得直咳嗽。黎曉曉低頭扒飯，感覺臉頰發燙。她偷偷在桌下踢了踢黎虎的鞋尖，對方回碰了一下，兩人默契地沒有抬頭。
電視里春晚開始前，黎爺爺帶著全家祭拜了灶王爺。老人虔誠地上香，嘴里念念有詞：“保佑來年風調雨順，家人平安...“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看了眼黎虎和黎曉曉，“姻緣美滿。“
二叔二嬸立刻附和：“對對對，姻緣美滿！“
黎曉曉手里的香差點拿不穩。祭拜完畢，黎虎悄悄塞給她一個小紅包，里面裝著幾枚嶄新的硬幣——青禾村的習俗，年夜飯時長輩要給晚輩“壓歲錢“。
“虎子也有?！袄锠敔斈贸隽硪粋€紅包，黎虎恭敬地雙手接過。老人看著兩個年輕人，眼中閃爍著慈祥的光芒，“希望你們新一年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春晚開始后，氣氛更加熱鬧。二叔喝了幾杯酒，開始講黎虎小時候的糗事：“這小子八歲還尿床，怕被發現，偷偷把被子晾在后山...“
“二叔！“黎虎急得直擺手，臉漲得通紅。
黎曉曉捂嘴偷笑，不小心對上黎虎羞惱的眼神，立刻假裝專心看電視。小品正演到高潮，全家笑成一團。黎虎趁亂給她發了條消息：【二叔二嬸明天一早就走，他們住縣城?！?/p>
黎曉曉回復：【他們很喜歡你。】
【他們是怕我一直單身要他們照顧。】黎虎的消息帶著幾分自嘲，【自從...之后，他們就擔心我找不到對象?！?/p>
黎曉曉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回復，二嬸又遞來一碗湯圓：“曉曉多吃點，團團圓圓！“
午夜前，黎曉曉起身告辭。二嬸立刻推黎虎：“快去送送，晚上路滑。“
“不用了，就幾步路...“黎曉曉話沒說完，黎虎已經穿上外套站在門口等她。
夜色已深，村里卻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都亮著燈守歲，偶爾有鞭炮聲從遠處傳來。兩人并肩走在積雪的小路上，呼出的白氣交織在一起。
“你二嬸人真好?！袄钑詴源蚱瞥聊?/p>
黎虎點點頭，掏出手機：【但她誤會了我們的關系，抱歉?！?/p>
“沒關系?！袄钑詴蕴咧飞系男⊙K，“反正...遲早要說的?！?/p>
這句話讓兩人同時停下腳步。黎虎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明亮，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急得抓了抓頭發。
“曉院“黑漆漆的，黎曉曉摸索著開燈，屋里冷得像冰窖。“火塘滅了...“她沮喪地看著冰冷的灶臺，按照青禾村的習俗，守歲夜火塘不能斷火，否則來年不順。
黎虎二話不說，蹲下身開始重新生火。他動作嫻熟地架柴、引火，不一會兒，橙紅的火苗就躥了起來，映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忽明忽暗。
“要不...你留下來一起守歲？“黎曉曉小聲提議，“反正你家電視信號不好，春晚都看不了。“
黎虎添柴的手頓了頓，輕輕點頭?；鸸庵?，黎曉曉看見他嘴角微微上揚。
兩人坐在火塘邊的矮凳上看春晚。黎曉曉泡了桂花茶，香氣氤氳。當電視里播放到一首情歌對唱時，她假裝打了個哈欠，頭慢慢歪向黎虎的肩膀。
她能感覺到黎虎的身體瞬間僵硬，但很快，他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兩人誰都沒說話，只有火苗噼啪作響和電視里的歌聲回蕩在屋內。
“虎子哥，“黎曉曉輕聲說，“這是我這些年過得最開心的一個除夕。“
黎虎低頭看她，眼中跳動著比火塘更溫暖的光芒。他掏出筆記本，寫下一行字：【我也是?！?/p>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快到零點時，黎虎突然站起來，指了指廁所方向，匆匆走出屋子。黎曉曉正疑惑，電視里開始倒計時：“十、九、八...“
窗外突然傳來“咻“的一聲，緊接著是煙花綻放的脆響。黎曉曉跑到門口，只見夜空中一朵巨大的紫色煙花正緩緩綻開，照亮了整個“曉院“。
“三、二、一！新年快樂！“電視里歡呼聲響起。
更多的煙花騰空而起，紫的、金的、紅的，在夜空中交織成絢爛的光網。黎虎站在院子里，手里還拿著點燃的香，仰頭望著自己的杰作。煙花的光芒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
黎曉曉跑過去，雪花落在她發間。“你什么時候準備的？“她大聲問，蓋過煙花的聲響。
黎虎沒有回答，而是從口袋里掏出筆記本，翻到一頁遞給她。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又被涂改了很多次，最后只剩下一句：“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開始?！?/p>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最后一朵煙花在頭頂綻放，紫色的光雨灑落下來。黎曉曉看見黎虎喉部的傷疤在發光，與煙花同色的紫光脈動著，像有生命一般。
她踮起腳尖，雙手捧住黎虎的臉。他的皮膚冰涼，呼吸卻灼熱。當他們的唇相觸時，后山的紫玉竹林突然無風自動，沙沙聲如潮水般傳來。
黎虎的手小心翼翼地環住她的腰，像對待什么易碎的珍寶。分開時，黎曉曉的指尖輕輕觸碰他發光的傷疤，感受到異常的溫熱與脈動。
“這是什么？“她輕聲問。
黎虎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他重新將她擁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發頂。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新的一年正式開始。
回到屋里，火塘依然燒得很旺。黎曉曉煮了“更歲餃子“，兩人守到凌晨兩點才依依不舍地道別。臨走前，黎虎在門口駐足，掏出手機打字：【明天初一，我來拜年?！?/p>
黎曉曉笑著點頭：“我等你?！?/p>
關上門，她靠在門板上，心跳仍未平復。窗外，雪又開始下了，輕輕拍打著窗欞?；鹛晾锏幕鹧嫣鴦又?，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與另一個虛幻的影子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