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還沒亮透，黎虎就醒了。

他躺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觸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黎曉曉的溫度。昨夜那場紫色煙花下的告白，那個雪花紛飛中的吻，真實得像個夢。

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黎虎猛地坐起身。他打開衣柜，翻出那件很少穿的藏青色呢子外套——是去年去縣里領獎時買的，又挑了件淺灰色高領毛衣。洗漱時，他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喉部那道疤痕在晨光中呈現出淡紫色。他皺了皺眉，把毛衣領子又往上拉了拉。

祠堂“出方“拜祖是青禾村初一最重要的儀式。黎虎到得早，幫守祠老人擺好供品。香煙裊裊中，他恭敬地跪在祖宗牌位前，額頭觸地。當他的疤痕無意間擦過紫玉竹編制的跪墊時，祠堂角落那根供奉了百年的紫玉竹杖突然發出“嗡“的輕響。

“咦？“守祠老人驚訝地抬頭，“竹王顯靈了？“

黎虎迅速直起身，喉結滾動。竹杖已經恢復平靜，仿佛剛才的聲響只是錯覺。但老人銳利的目光落在他喉部，那里正泛著微弱的紫光。

“虎子，“老人意味深長地說，“你身上帶著竹王的印記啊。“

黎虎勉強笑了笑，匆忙行禮退出祠堂。冷風吹散了他額前的薄汗，卻吹不散心頭的不安。他掏出手機，給黎曉曉發了條消息：【我去曉院找你？】

回復立刻跳出來：【好，我煮了餃子。】

“曉院“門口貼著昨晚黎虎寫的那副春聯，紅紙在晨光中鮮艷奪目。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門開得很快，黎曉曉站在門口，穿著件杏色毛衣，發梢還帶著水汽，顯然剛洗過澡。

兩人四目相對，同時紅了臉。昨夜的親密還新鮮得像初雪，在晨光中幾乎要蒸騰出熱氣。

“進來吧，“黎曉曉側身讓路，“我包了三鮮餡的。“

屋里飄著餃子香和淡淡的桂花味。黎虎注意到火塘燒得很旺，茶幾上擺著兩杯冒熱氣的茶，顯然黎曉曉也起得很早。

“祠堂去過了？“黎曉曉端上餃子，手指不小心碰到黎虎的，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一下。

黎虎點點頭，掏出手機打字：【爺爺說初一要帶你認認村里的長輩。】

“現在嗎？“黎曉曉咬了半口餃子，臉頰鼓鼓的。

【吃完就去。】黎虎的視線落在她沾了醬汁的嘴角，下意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黎曉曉注意到他的目光，耳尖頓時紅了。她低頭猛喝了一口茶，結果嗆得直咳嗽。黎虎連忙起身拍她的背，手掌隔著毛衣能感受到她脊柱的輪廓。這個認知讓他心跳加速，掌心發燙。

收拾完碗筷，黎曉曉換了雙紅色短靴，又給黎虎圍了條深灰色圍巾。“外面冷，“她小聲解釋，手指在他頸間流連了片刻，不經意擦過那道疤。

黎虎渾身一僵，抓住她的手腕。兩人在門口對視，呼吸交錯。最終是院外孩子們的歡笑聲打斷了這個幾欲成型的吻。

“走吧。“黎曉曉紅著臉拉開院門。

初一拜年是青禾村延續百年的習俗。孩子們結隊挨家挨戶道賀，大人則準備好紅包和糖果。今年雪大，村道上積了層薄雪，被早起拜年的孩子們踩出一串串小腳印。

黎虎自然而然地牽起黎曉曉的手。起初只是輕輕握著，走到第三戶人家時，變成了十指相扣。黎曉曉的指尖冰涼，被他整個包裹在掌心，漸漸暖和起來。

“虎子帶媳婦兒拜年啊？“王嬸第一個發現他們牽在一起的手，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黎曉曉剛要解釋，黎虎已經堅定地點了點頭。這個小小的動作讓她心頭一熱，手指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

“早該在一起了！“王嬸塞給他們兩個大紅包，“來年添丁進口啊！“

接下來的拜年變成了一場甜蜜的考驗。每戶人家看到他們牽著手，都會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說些“早生貴子““百年好合“之類的吉祥話。黎曉曉從最初的害羞到漸漸坦然，甚至能在李奶奶問“什么時候辦酒“時，笑著回答“聽虎子哥的“。

“你以前也這樣拜年嗎？“走到村口老槐樹下休息時，黎曉曉好奇地問。

黎虎搖搖頭，掏出手機打字：【第一次帶女孩。】想了想又補充：【也是最后一次。】

黎曉曉心頭甜得像蜜，正想說什么，一群孩子呼啦啦圍上來。“虎子哥發紅包！““曉曉姐新年好！“小家伙們七嘴八舌地喊著，小手伸得老高。

黎虎從口袋里掏出一疊小紅包，每個孩子都有。黎曉曉驚訝地發現，他還細心地根據孩子年齡準備了不同面額——大點的孩子是嶄新紙幣，小點的則是硬幣，用紅紙包成元寶形狀。

“你什么時候準備的？“她小聲問。

【年前就備好了。】黎虎耳根微紅，【希望今年能帶你一起發。】

這句話背后的心意讓黎曉曉鼻尖發酸。她想起過去幾年獨自在城里過的冷清春節，外賣餃子配春晚，窗外煙花都是別人的熱鬧。而現在，她有了歸屬，有了這個沉默卻溫柔的男人。

中午時分，兩人回到“曉院“準備午飯。剛進門，就聽見外面有人喊：“曉曉！虎子！新年好啊！“

黎強和李玉兒站在院門口，手里提著禮盒。黎曉曉驚訝地迎上去：“你們怎么來了？“

“初一拜年啊。“李玉兒笑著說，目光落在兩人依然交握的手上，“看來我們不是第一個發現的？“

黎虎松開手，接過禮盒，做了個請進的手勢。黎曉曉注意到黎強一直盯著黎虎的脖子看，眼神閃爍。

“村里都傳遍了。“李玉兒坐下后促狹地眨眼，“說你們跟在小孩子后面拜年，手牽得那叫一個緊。“

黎曉曉紅了臉，起身去泡茶。廚房里，她聽見黎強壓低聲音問：“虎子，你喉嚨上的疤...是不是顏色變深了？“

沒有聽見黎虎的回答，只有茶杯輕碰桌面的聲音。等她端著茶盤出來時，氣氛有些微妙。李玉兒正熱情地講述衛生院的新年安排，黎強則低頭擺弄手機，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對了，“李玉兒突然說，“小王書記除夕和初一都在村委會值班，咱們下午去看看他吧？聽說縣里給村里撥了筆新年經費。“

黎曉曉看向黎虎，后者點點頭。她注意到李玉兒的背包鼓鼓的，隱約露出一個玻璃瓶的輪廓，像是某種藥劑。

午飯是簡單的餃子宴，黎強卻吃得心不在焉。有幾次黎曉曉抬頭，都撞見他盯著黎虎的喉嚨看，眼神復雜。而李玉兒則過分熱情，不斷給黎虎夾菜，詢問他最近的身體狀況。

“你氣色真好，“她意味深長地說，“比上次體檢時好多了。“

飯后，四人結伴前往村委會。路上遇到不少拜年回來的村民，紛紛對黎虎和黎曉曉送上祝福。黎強走在最后，時不時用手機拍照，有幾次鏡頭明顯是對準黎虎的背影。

村委會張燈結彩，門口貼著“鄉村振興“的大紅橫幅。小王書記正在整理文件，見到他們立刻迎上來：“新年好新年好！喲，這是官宣了？“他笑瞇瞇地看著黎虎和黎曉曉牽在一起的手。

黎曉曉笑著點頭，黎虎則從口袋里掏出個紅包塞給小王書記。年輕人推辭不過，只好收下：“你們來得正好，縣里剛發下來新年規劃。“他指著墻上新掛的地圖，“這一片要重點開發。“

黎曉曉走近一看，心頭猛地一沉——地圖上用紅線圈出的正是后山紫玉竹林所在區域。

“開發？什么意思？“她問。

小王書記撓撓頭：“好像是旅游項目，縣里招商引資的。具體還沒定，過了十五開會討論。“

黎虎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點了點紫玉竹林的位置，然后堅決地搖頭。

“虎子不同意，“小王書記苦笑，“村里好多老人也反對。但投資方很有誠意，說是要建生態度假村...“

“這是好事啊。“黎強突然插話，“帶動經濟，增加就業。虎子，你不能因為那片竹子對你有特殊意義就反對吧？“

李玉兒也附和：“就是，現在都講發展。再說竹子移栽不就行了？“

黎虎的眼神冷了下來，喉結滾動。黎曉曉敏銳地注意到，他喉部的疤痕又開始泛出淡淡的紫色。她悄悄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掌心傳來的輕微顫抖。

“這事還得從長計議，“小王書記打圓場，“今天初一，不說這個。來來來，吃糖！“

話題轉向了輕松的春節見聞，但黎曉曉能感覺到黎虎的心不在焉。當黎強和李玉兒去隔壁辦公室拜年時，小王書記壓低聲音說：“虎子，你得有心理準備。這次的投資方來頭不小，據說是省里某位領導牽線的。“

黎虎眉頭緊鎖，掏出手機打字：【紫玉竹是青禾村的根。】

“我明白，“小王書記嘆氣，“但你也知道，現在講究經濟效益...“

回“曉院“的路上，四人之間的氣氛明顯沉悶了許多。黎強和李玉兒走在前面，時不時交頭接耳。黎曉曉緊緊握著黎虎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涼意。

“那片竹子...“她小聲問，“對你很重要？“

黎虎停下腳步，眼神深邃。他掏出手機，緩慢而堅定地打字：【不僅僅是竹子的問題。那里有我的過去，也可能有我們的未來。】

黎曉曉正想追問，前方突然傳來李玉兒的驚呼。她的背包不知怎么開了，一個小玻璃瓶滾落在地，里面裝著某種紫色液體。黎強迅速撿起來塞回包里，但黎曉曉已經看清了瓶身上的標簽——和她在李玉兒辦公室見過的藥瓶一模一樣。

“你們先走，我們想起來還有事。“黎強拉著李玉兒匆匆離開，背影顯得有些慌亂。

回到“曉院“，黎虎一直心神不寧。傍晚時分，他接到黎爺爺的電話，說家里來客人了，必須回去一趟。臨走前，他緊緊抱住黎曉曉，在她耳邊輕輕呼氣：“晚上別出門，鎖好門。“

“出什么事了？“黎曉曉不安地問。

黎虎搖搖頭，掏出手機打字：【可能是我多心。明天見。】他在她額頭落下一個輕吻，轉身走入暮色中。

黎曉曉站在院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村道盡頭。遠處，后山的紫玉竹林在夕陽下泛著奇異的光芒，像一片紫色的海洋在風中起伏。不知是不是錯覺，她似乎聽到了竹葉摩擦發出的特殊韻律，像是某種古老的歌謠。

夜幕降臨，“曉院“安靜得只能聽見火塘里木炭爆裂的聲響。黎曉曉拿出黎虎給她的那截紫玉竹枝，在燈光下細細端詳。竹枝通體紫瑩瑩的，紋理中似有流光轉動。當她用手指輕輕摩挲時，竹枝竟微微發熱，發出幾乎不可察覺的嗡鳴。

窗外，一輪滿月升上中天，月光為積雪覆蓋的青禾村披上一層銀紗。而在后山方向，隱約有紫色的光點閃爍，如同應答著某種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