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帶著地底深處特有的、腐朽而潮濕的腥氣,無孔不入地鉆進蘇離的鼻腔。每一次短促艱難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著鐵銹和霉變的泥土,沉甸甸地壓在肺腑之間,幾乎要將那點微弱的活力徹底碾碎。刺骨的寒氣從嶙峋的洞壁深處絲絲縷縷地滲出來,貪婪地舔舐著她裸露在襤褸單衣外的皮膚,激起一層層細小的戰栗。冰冷的、沉重得超出想象的玄鐵鐐銬,如同兩條陰毒的蟒蛇,緊緊纏繞在她纖細脆弱的腳踝上,每一次拖動,粗糙堅硬的邊緣都深深勒進皮肉,留下火辣辣的痛楚和黏膩的濕滑感——那是血和汗混合的液體,早已浸透了破舊的褲腳。
“快!磨蹭什么?想挨鞭子嗎?一群沒用的蛆蟲!”尖銳、嘶啞、飽含惡意的吼叫,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穿沉悶的空氣,在狹窄低矮的礦道里反復撞擊、回響,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啪!啪!
緊隨其后的,是皮鞭撕裂空氣的爆響,短促、兇狠,精準地落在某個動作稍慢的倒霉蛋身上。隨即響起的,是一聲壓抑到極致、最終卻無法抑制地沖破喉嚨的凄厲慘嚎,像瀕死野獸的哀鳴,瞬間又被更沉重的鐐銬拖曳聲和礦石碰撞的悶響所淹沒。空氣里,那股揮之不去的腥氣中,又悄然混入了一絲新鮮而濃烈的血腥味。
蘇離的身體猛地一僵,條件反射般更深地埋下頭,瘦削的肩膀緊緊縮起,仿佛這樣就能避開那無處不在的惡意和鞭影。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布滿污垢和細小傷口的手指,指甲縫里塞滿了烏黑的泥垢,依舊機械而迅疾地在身前冰冷的巖壁上摸索、摳挖。指尖觸碰到棱角分明的礦石邊緣,立刻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咬緊牙關,用力一掰,一塊拳頭大小、色澤黯淡、夾雜著大量灰黑雜質的原礦被生生掰了下來。
入手沉重、冰涼,粗糙的表面硌著掌心。這就是這個世界賴以運轉的基石——靈石原礦。只是她手中這塊,蘊含的靈氣駁雜微弱,雜質幾乎占了大半,屬于最下等的廢料,連監工都懶得正眼瞧上一眼。
她飛快地將這塊“廢礦”塞進掛在腰間、早已被磨得發毛的粗麻布袋里。袋子沉甸甸地墜著她的腰,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腳踝的鐐銬,帶來鉆心的疼痛。這已經是今天挖到的第五塊了。距離監工定下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最低份額,還差得遠。
汗水混合著巖壁滲下的冰冷水珠,從她沾滿污垢的額角滑落,流進干裂的嘴唇,嘗到一股咸澀的鐵銹味。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灼燒般的饑餓感在瘋狂啃噬。身體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針扎似的疼痛。喉嚨干渴得像被砂紙磨過。
“快!快!快!”監工那令人作嘔的咆哮聲又在靠近,伴隨著沉重皮靴踩踏碎石發出的刺耳摩擦聲。
不能停!蘇離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用更尖銳的疼痛強行驅散腦海里翻騰的眩暈和身體的疲憊。她更加拼命地向前探身,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貼在了冰冷濕滑的巖壁上,手指在嶙峋的礦脈縫隙里瘋狂地摳挖、摸索。
指尖猛地一頓。觸感有些不同。一塊更大的礦石嵌在縫隙深處,入手的感覺更加沉重、致密。她心中一緊,用盡全身力氣,指甲幾乎要崩裂,才艱難地將它從緊密的巖層里摳了出來。
這塊原礦比她之前挖到的都要大,幾乎有她兩個拳頭大小。但顏色……蘇離的心沉了下去。礦石呈現出一種令人絕望的、死氣沉沉的暗沉灰黑色,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苔蘚般的深綠色雜質,間雜著一些暗紅如鐵銹的斑點。在礦洞壁上嵌著的、那幾顆散發著慘淡幽光的螢石照耀下,它非但沒有絲毫靈石的瑩潤感,反而像一塊飽受歲月侵蝕、布滿毒瘡的丑陋頑石。
這……這根本就是一塊徹頭徹尾的廢石!蘇離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粗糙冰冷的礦石硌得掌心生疼。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身體積累的疲憊和饑餓感,在這一刻猛烈地反撲上來,眼前一陣發黑,雙腿發軟,幾乎要支撐不住沉重的鐐銬跪倒在地。
就在她心神失守、意志搖搖欲墜的瞬間——
“硝酸銨(NH?NO?)……受熱分解……”
一個清晰、冷靜,帶著某種獨特韻律和秩序感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深處響起!這聲音熟悉又陌生,像來自遙遠時空的回響,帶著實驗室里特有的潔凈氣息,瞬間擊碎了礦洞的污濁與絕望。
“……劇烈放熱……生成大量氣體……”
嗡!
蘇離猛地甩了一下頭,渙散的眼神驟然聚焦,瞳孔深處仿佛有微弱卻異常堅定的火光一閃而逝。那冰冷沉重的廢石被她死死攥在掌心,粗糙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帶來尖銳的痛感,卻奇跡般地驅散了身體的虛弱和精神的渙散。
不是幻聽!那是在前世,在她作為材料化學研究員無數個日夜浸泡在實驗室里,刻入骨髓的本能反應!那是硝酸銨受熱分解的反應方程式!劇烈放熱,瞬間產生大量高溫氣體……爆炸!
一道微弱的、卻足以照亮整個混沌思緒的閃電,劈開了眼前的絕望迷霧!這些頑固的深綠雜質……那令人厭惡的黏膩質感,像極了某種富含銨根離子(NH??)的礦物!而那些暗紅色的斑駁鐵銹……是氧化鐵(Fe?O?)!氧化鐵……在高溫下,是可以作為某些分解反應的催化劑的!
一個瘋狂到極點,卻又帶著冰冷邏輯光芒的念頭,如同破土的毒藤,瞬間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如果……如果這深綠雜質里,真的含有類似硝酸銨的物質……如果能提供足夠高的溫度……如果那暗紅的鐵銹能充當催化劑……劇烈的分解反應……瞬間爆發的高溫高壓氣體……不就能從內部,將這頑石般堅硬的廢礦結構徹底炸開、粉碎?!那些被深埋其中的、或許品質尚可的靈石核心,不就有機會顯露出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無邊的黑暗里驟然亮起,卻又帶著灼燒靈魂的痛楚。溫度!催化劑!反應條件!她需要火!需要高溫!
火?在這不見天日、冰冷潮濕的地底礦洞?哪里來的火?監工手中倒是有引火的火折子,但那無異于虎口奪食!蘇離的心瞬間又沉了下去,剛剛燃起的火星仿佛被冰冷的現實狠狠澆滅。
“嗯?”一聲帶著濃重鼻音的、令人作嘔的疑惑聲在不遠處響起。
蘇離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她甚至能感覺到一道如同毒蛇般陰冷滑膩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線,牢牢鎖定了她。是那個姓趙的監工!他正站在幾步之外,手里掂量著一根沾著暗紅血漬的粗糙皮鞭,三角眼里閃爍著不懷好意的精光,嘴角咧開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目光在她僵住的身體和她緊攥著那塊廢石的手上來回掃視。
“小娘皮,”趙監工拖著步子,沉重的靴子碾過碎石,發出刺耳的聲響,一步步逼近。他身上那股劣質酒氣和汗臭混合的濃烈氣味撲面而來。“抱著塊破石頭發什么呆?想偷懶?還是……藏著什么好東西?”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淬了毒的冰渣,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殘忍戲謔。皮鞭的鞭梢輕輕晃動著,像毒蛇的信子,隨時準備噬人。周圍幾個離得近的礦奴,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拼命地往巖壁上縮,恨不得把自己嵌進石頭里,唯恐被殃及池魚。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箍,狠狠勒緊了蘇離的心臟。火?高溫?現在想這些無異于癡人說夢!她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魚,唯一的區別是,魚已經認命,而她,才剛剛看到一絲渺茫的微光,就要被徹底掐滅。
不!不能放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蘇離的牙齒深深咬進下唇,嘗到一絲腥甜。她的目光像瀕死的困獸,在狹窄的視野里瘋狂地掃視、搜尋!巖壁……滴水的苔蘚……散落的碎石……自己襤褸的衣衫……冰冷的鐐銬……
視線猛地頓住!死死盯在自己腳踝上那冰冷沉重的玄鐵鐐銬!
玄鐵!冰冷、堅硬、沉重……但,摩擦!劇烈的摩擦可以生熱!
一個更加瘋狂、更加孤注一擲的念頭,如同火山爆發般沖破了所有理智的束縛!她需要一個瞬間的、劇烈的高溫點!玄鐵鐐銬相互摩擦……只要速度夠快,力量夠猛!只要……只要能制造出哪怕一絲火星!
幾乎是本能驅動,在趙監工那只布滿黑毛、散發著腥膻氣味的粗壯大手帶著風聲朝她肩膀狠狠抓來的前一剎那!
蘇離動了!
她猛地將手中那塊沉重的廢石狠狠砸向地面!目標,正是她左腳踝上那粗大的玄鐵鐐環!
“哐當——!”
刺耳到極點的金屬撞擊聲猛然炸響!在狹窄的礦道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火花!一點極其微小、轉瞬即逝的橙紅色火星,在堅硬的玄鐵與礦石猛烈撞擊的瞬間,驟然迸發出來!
機會!
蘇離的瞳孔收縮到了極致!她的動作快如閃電,甚至超越了身體的極限!在火星迸現、趙監工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動作驚得動作一滯的千分之一秒內!
她一直緊握成拳、藏在身側的左手,如同捕食的毒蛇般探出!那緊握的拳頭里,赫然是她方才在極度緊張和思考中,無意識地從自己襤褸的褲腳邊緣狠狠撕下的一小片沾染著暗紅血漬和深色汗漬的骯臟布條!
布條精準地撲向那一點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火星!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足以讓蘇離心臟停跳的聲響!那沾染著人體汗液(含有尿素等含氮有機物,高溫下亦可分解產生氨氣NH?)和微量血液(含鐵離子)的骯臟布條,在接觸到那微弱高溫點的瞬間,邊緣極其短暫地卷曲了一下,冒出一絲若有若無、幾乎無法察覺的、帶著蛋白質焦糊味的青煙!
成了!引火點!
蘇離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行云流水,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就在布條冒煙的剎那,她的右手已經抄起了剛剛砸在地上的那塊廢礦!這塊礦石的底部,正是那深綠色雜質和暗紅色銹斑最為集中的地方!
她將那塊沾著深綠粘膩雜質的礦石底部,狠狠按向左手那卷曲冒煙的布條!同時,身體借著砸礦的余勢,猛地向側面翻滾!動作狼狽不堪,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趙監工驚怒之下抓空的手爪!
“找死!”趙監工徹底被激怒了,臉上橫肉扭曲,三角眼瞪得溜圓,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皮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抽向在地上翻滾的蘇離!
就在這電光石火、生死一瞬之間!
被按在冒煙布條上的礦石底部,那塊深綠色的黏膩雜質,在布條提供的微弱卻持續的熱量傳導下,驟然發生了變化!
嗞——!
一種極其怪異、如同冷水滴入滾油、又像是某種粘稠物質被瞬間加熱到沸點的聲音,猛地從礦石底部爆發出來!
緊接著——
噗!
一團濃烈到刺鼻的、帶著強烈氨臭味(NH?)的白色煙霧,如同小型爆炸般猛地從礦石與布條的接觸點噴射而出!瞬間彌漫開來!
“咳!咳咳咳!”近在咫尺的趙監工首當其沖,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激性極強的白煙嗆得涕淚橫流,眼睛刺痛無法睜開,揮舞皮鞭的動作頓時變形打偏,狠狠抽在旁邊的巖壁上,碎石飛濺!
這白煙來得快,去得更快!幾乎在噴涌而出的同時,礦石內部仿佛被這劇烈的反應徹底點燃!
轟!!!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爆鳴!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堅硬的石頭內部炸開!那塊暗沉丑陋的廢礦,在蘇離手中猛地一顫!無數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瞬間爬滿了它的表面!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咔嚓”脆響,大塊大塊灰黑色的、毫無價值的石皮和雜質,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猛地崩裂、炸飛!
煙塵碎石四濺!
蘇離被爆炸的沖擊波震得手臂發麻,整個人翻滾著撞在冰冷的巖壁上,眼前金星亂冒,胸口氣血翻騰,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但她死死咬著牙,右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扣住那塊正在劇烈崩解的石塊核心!
煙塵彌漫,刺鼻的氨味充斥著狹窄的空間。
幾秒鐘,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崩解停止了。
彌漫的白色刺激性煙霧在礦洞沉悶的空氣里緩緩沉降、消散,留下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氨水氣味。嗆人的塵埃如同灰色的薄紗,緩緩飄落。
趙監工還在幾步外劇烈地咳嗽、揉著被刺激得通紅的眼睛,嘴里不干不凈地咒罵著:“咳咳……該死的……咳咳……什么東西……妖法……”
蘇離背靠著冰冷濕滑的巖壁,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的劇痛。她的右手臂被爆炸的沖擊震得幾乎失去知覺,虎口撕裂,鮮血混著污垢流淌下來。但她那只緊握的右手,卻如同焊死了一般,紋絲不動。
塵埃落定。
她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攤開了血肉模糊、沾滿石粉和煙灰的手掌。
掌心,靜靜地躺著幾塊……碎片。
最大的,不過拇指指甲蓋大小。
然而——
瑩白!
純凈得令人心悸的瑩白!
仿佛將最上等的羊脂美玉融化、凝固,又汲取了月華精髓凝聚而成。它靜靜地躺在蘇離骯臟污穢的掌心,散發出一種柔和、溫潤、卻無比清晰的光暈。這光暈并不刺眼,卻像擁有生命一般,堅定地穿透了礦洞的昏暗,照亮了蘇離沾滿污垢和血漬的臉龐,照亮了她那雙因震驚、劇痛和難以言喻的激動而睜大的眼睛。
這光芒……這純粹到沒有一絲雜質的質感……這內蘊的、仿佛隨時要流淌出來的磅礴靈氣……
極品靈石!
這絕對是超越了下品、甚至超越了中品的——極品靈石碎片!
蘇離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成功了!那瘋狂的理論,那孤注一擲的嘗試……竟然真的……成功了!
“呃……”一聲如同砂紙摩擦般的、飽含驚愕和貪婪的吸氣聲,打破了這短暫的死寂。
趙監工終于勉強睜開了被氨氣刺激得通紅流淚的眼睛。他那雙三角眼,如同最貪婪的鬣狗發現了肥美的獵物,瞬間爆射出駭人的精光,死死地釘在蘇離掌心那幾塊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碎片上!臉上的橫肉因為極致的震驚和陡然升騰的占有欲而劇烈地抽搐著。
“靈……靈石?!還是……極品的?!”他的聲音嘶啞扭曲,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你……你做了什么?!”
他猛地向前一步,布滿黑毛的大手帶著風聲,不顧一切地抓向蘇離的手腕!“拿來!你這妖女!用了什么邪法?!”
蘇離瞳孔驟縮!身體的本能比思維更快!在趙監工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的前一瞬,她猛地一縮手,同時用盡全身力氣,將沾滿血污的右手連同掌心的靈石碎片,狠狠藏到了自己蜷縮的身體后面!冰冷的巖壁硌著她的脊背,腳踝的鐐銬因劇烈的動作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趙監工那張因貪婪而扭曲的臉,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絕不屈服的火焰。
“我挖到的!”她的聲音嘶啞干裂,卻異常清晰,像破碎的金屬片刮過巖石,“我的!”
“放屁!”趙監工徹底暴怒,臉上的貪婪被猙獰取代,“廢礦里能挖出極品靈石?鬼才信!定是你用了什么見不得光的邪術!妖女!交出來!否則老子扒了你的皮!”他手中的皮鞭再次揚起,鞭梢在空中發出危險的嘶鳴,眼看就要落下!
就在這劍拔弩張、千鈞一發之際——
“何事喧嘩?!”
一個冰冷、威嚴、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如同凜冬的寒風,陡然從礦道入口處傳來!這聲音并不高亢,卻蘊含著一種無形的力量,瞬間壓過了趙監工的咆哮和礦奴們壓抑的喘息,清晰地鉆入每個人的耳膜!
整個礦洞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礦奴,包括那些被鞭子抽打后蜷縮在角落呻吟的人,都如同受驚的兔子,瞬間僵住,將頭埋得更低,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地底。
趙監工揚起的鞭子僵在半空,臉上的暴怒和貪婪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間換上了一副諂媚到令人作嘔的惶恐表情,猛地轉身看向入口方向。
蘇離的心臟猛地一沉!一股比面對趙監工時強烈百倍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扭過頭,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礦道入口處,昏暗的光線下,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著玄色勁裝,衣料看似普通,卻在幽暗的光線下流轉著一種內斂的、如同深潭寒鐵般的冷硬光澤,不染纖塵。身姿挺拔如松,僅僅是隨意地站在那里,就散發出一種淵渟岳峙般的沉凝氣勢,將整個礦洞的污濁、混亂、絕望都排斥在外。他面容冷峻,線條如刀削斧鑿,雙眉斜飛入鬢,一雙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無波地掃視著洞內的一切。目光所及之處,空氣都似乎凝固了幾分。腰間懸著一柄古樸長劍,劍鞘通體墨黑,沒有任何裝飾,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鋒芒內蘊其中。
在他身后,還跟著兩名同樣身著玄衣、神情冷肅、氣息精悍的隨從。他們沉默地站著,如同兩尊沒有生命的石雕,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水銀,沉甸甸地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礦洞。
巡察使!
蘇離的腦海里瞬間閃過這個令人絕望的稱呼。這是玄天宗監察礦脈、執掌生殺大權的上仙!是凌駕于所有礦奴、甚至監工之上的絕對存在!
趙監工早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死死抵著冰冷骯臟的地面,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上……上仙!小的……小的該死!驚擾了上仙!是……是這個礦奴!”他猛地抬起頭,顫抖的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惡狠狠地指向蜷縮在巖壁邊的蘇離,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扭曲的告發意味:“是她!這個妖女!不知用了什么陰險歹毒的邪術妖法,竟……竟從一塊廢礦里弄出了極品靈石!還……還弄出毒煙傷了小的!請上仙明鑒!誅殺此妖邪!”
“邪術妖法?”那位玄衣巡察使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寒潭般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穿透昏暗的光線和彌漫的塵埃,精準地落在了蘇離身上。那目光里沒有絲毫情緒,只有純粹的審視和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漠然。
蘇離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在那目光的注視下,她感覺自己就像被剝光了丟在冰天雪地里,一切秘密都無所遁形。
“極品靈石?”巡察使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他的視線落在了蘇離那只依舊死死藏在身后、沾滿血污的手上。
“是!是極品靈石!小的看得清清楚楚!”趙監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磕頭,聲音諂媚而急切,“就是她藏起來了!上仙!定是邪物!請上仙出手……”
“拿出來。”
冰冷的聲音打斷了趙監工的喋喋不休。不是對趙監工,而是直接對著蘇離。沒有絲毫命令的口吻,卻帶著一種比任何命令都更不容抗拒的力量。
蘇離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藏?在這樣的人物面前,任何隱藏都是徒勞,只會帶來更可怕的后果。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刺鼻的氨水味和血腥味嗆得她肺部生疼。她慢慢地、極其艱難地將那只藏在身后的右手,一點點地挪到了身前。
血肉模糊的掌心攤開。
幾塊瑩白溫潤、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碎片,靜靜地躺在污穢和血污之中。純凈的光芒與周圍的骯臟絕望形成了最觸目驚心的對比。那柔和卻不容忽視的靈氣波動,在死寂的礦洞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清晰地蕩漾開來。
嘶……
巡察使身后,一名隨從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極輕微的吸氣聲。顯然,他們也認出了這光芒意味著什么。
玄衣巡察使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牢牢鎖定了蘇離掌心的碎片。他眼中的漠然終于被一絲極淡的、卻銳利如劍的驚異所取代。極品靈石碎片……出現在一個最底層的礦奴手中……還是從廢礦里“弄”出來的?
他的視線緩緩上移,再次落在蘇離臉上。那張臉沾滿污垢血漬,蒼白如紙,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卻亮得驚人。那里面沒有祈求,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偏執的冷靜?
“何法?”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多了一絲探究的意味。只有兩個字,卻重若千鈞。
蘇離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喉嚨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大腦在瘋狂運轉。解釋?怎么解釋?化學反應方程式?分解?催化劑?高溫?這些概念對這個世界的“上仙”來說,無異于天書!但不說……眼前這位只需一個念頭,就能讓她灰飛煙滅!
趙監工見蘇離沉默,眼中閃過一絲狂喜和惡毒,立刻尖聲叫道:“上仙!她說不出來!定是邪術無疑!小的親眼所見,她弄出毒煙,還……還炸開了石頭!這不是妖法是什么?請上仙……”
“閉嘴。”巡察使的聲音不高,卻如同無形的冰錐,瞬間刺穿了趙監工的聒噪。
趙監工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聲音戛然而止,臉色瞬間慘白,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渾身篩糠般抖動著,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礦洞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礦奴們壓抑到極致的呼吸聲和遠處水滴落下的單調回響。
所有的壓力,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蘇離身上。
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嚨里火燒火燎。目光掃過地上那塊已經徹底崩解、只剩下少量深綠色粘稠物和暗紅銹斑殘留的礦石殘骸,又掃過自己掌心那幾塊純凈的瑩白碎片。
一個念頭,在極致的壓力下,如同淬火的利刃,驟然成型!
她猛地抬起頭,迎上巡察使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眼神里,那最后一絲猶豫和恐懼被徹底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燃燒的、豁出一切的決絕光芒。
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這死寂的礦洞里清晰地響起:
“不是邪術。”
她頓了頓,在巡察使微微瞇起的、帶著審視的目光中,艱難地抬起那只沒有受傷的左手,指向地上那塊殘留著深綠粘稠物和暗紅銹斑的礦石殘骸,又猛地指向自己掌心那幾塊瑩白的碎片。
“這叫——”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宣告的、斬釘截鐵的力量,清晰地吐出兩個字:
“科學!”
“科學?”玄衣巡察使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再次蹙緊,這個詞對他而言,陌生而怪異,帶著一種與這修真界格格不入的氣息。他寒潭般的眼眸深處,審視和探究的意味陡然加深,如同無形的鎖鏈,牢牢縛住蘇離。
“妖言惑眾!”跪伏在地的趙監工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顧巡察使之前的呵斥,再次嘶聲尖叫起來,聲音因恐懼和嫉妒而扭曲,“上仙!您聽聽!她說的什么鬼話!‘科學’?聞所未聞!定是邪魔外道的托詞!她……”
“聒噪。”
冰冷的聲音落下,甚至不見那玄衣巡察使有任何動作。
“呃!”趙監工的聲音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驟然扼斷!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球暴突,布滿血絲,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由慘白轉為駭人的青紫。他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地抽搐、彈動,喉嚨里發出“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漏氣聲,卻再也無法發出任何一個完整的音節!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力量扼住了他,讓他只能像條瀕死的蛆蟲一樣在地上無聲地翻滾、掙扎。
所有礦奴的頭埋得更低了,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連呼吸都幾近停止。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蘇離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她死死盯著趙監工那副瀕死的慘狀,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這就是絕對的力量!輕描淡寫,生殺予奪!
玄衣巡察使的目光,如同萬載寒冰,重新落回蘇離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一粒塵埃。“說。”依舊是那一個字,卻比任何酷刑都更具壓迫力。
蘇離強行壓下翻騰的恐懼和胃里的不適。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解釋不清,地上翻滾的趙監工就是她的下場,甚至更慘。
她的目光掃過地上殘留的深綠粘稠物和暗紅銹斑,又看向自己掌心的瑩白碎片。前世實驗室里那些冰冷的公式、嚴謹的邏輯鏈條,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此物,”她指向那深綠色的粘稠雜質,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卻努力保持清晰,“其中……含有類似‘硝銨’(她艱難地吐出這個拗口的名詞)之物。遇高熱……則分解!”她猛地做了一個雙手向外爆炸般分開的手勢,“劇烈!生熱!產氣!氣……極多!極快!”
“此物,”她又指向那些暗紅色的銹斑,“為……鐵銹!在此……可作‘觸媒’!”她雙手做了一個靠近、摩擦、引導的手勢,“助其……分解更快!更烈!”
她深吸一口氣,指向地上那塊崩解的礦石殘骸核心位置:“高熱……驟生!氣……劇爆!自內而外……其堅殼……碎!”
最后,她的手指猛地指向掌心那幾塊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散發著溫潤光暈的碎片:“雜質盡去……其核……自現!”
她的語速很快,用詞也盡量簡化、形象化,摒棄了所有復雜的化學術語,只抓住最核心的反應現象——高溫、分解、爆炸、催化劑、內部破壞。她不知道對方能理解多少,但她必須賭!賭這位高高在上的“上仙”,對力量本質的探求欲,能壓過對“邪術”的偏見!
礦洞內一片死寂。
只有趙監工瀕死的、微弱的“嗬嗬”聲,像背景里令人毛骨悚然的雜音。
玄衣巡察使沉默著。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蘇離布滿血污的臉、她努力比劃的手勢、地上的礦石殘骸、以及她掌心那幾塊純凈得不可思議的靈石碎片之間,緩緩掃視。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蘇離卻敏銳地捕捉到,他那垂在身側、骨節分明的右手食指,極其輕微地、有節奏地敲擊了一下玄色衣袍的下擺。
一絲極淡、卻如同實質般的靈力波動,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精準地籠罩了蘇離掌心的靈石碎片,以及地上殘留的深綠粘稠物和暗紅銹斑。
他在探查!用他超越凡俗的力量在探查!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蘇離感覺自己的后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透,緊貼著冰冷的巖壁。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擂得耳膜嗡嗡作響。
終于,玄衣巡察使的目光再次抬起,重新落在蘇離臉上。那目光中的審視和探究,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變得更加銳利,如同兩柄無形的冰錐,仿佛要刺穿她的皮囊,直視她靈魂深處的秘密。
“你,”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重量,“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蘇離的喉嚨像是被砂紙堵住。穿越?前世的知識?這比“科學”二字更荒謬!更無法解釋!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就在絕望的陰影即將徹底吞噬她的瞬間,一個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碎裂聲,毫無征兆地在她身體內部響起!
咔嚓……
如同冰層下第一道細微的裂痕。
緊接著,一股微弱、卻帶著驚人灼熱感的氣流,毫無征兆地從她小腹深處(下丹田的位置)猛地竄起!這股熱流極其霸道,瞬間沖入她早已因饑餓、疲憊和驚嚇而枯竭、淤塞的經脈之中!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到極致的悶哼從蘇離緊咬的牙關中溢出。那感覺,就像有無數燒紅的鋼針,被強行塞進了她脆弱不堪的血管和經絡里!劇痛!撕裂般的劇痛!伴隨著一種身體內部被點燃的灼燒感!
她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如同金紙,豆大的冷汗從額頭、鬢角瘋狂涌出。她死死地蜷縮起身體,左手下意識地捂住了小腹,指甲深深掐進皮肉里。
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讓玄衣巡察使的目光驟然一凝!他身后的兩名隨從也瞬間繃緊了身體,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上仙!她……她定是邪術反噬了!”地上瀕死的趙監工,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掙扎著抬起頭,用盡最后一絲氣力,發出嘶啞惡毒的詛咒,臉上帶著一種扭曲的快意,“妖女……不得好死……”
蘇離根本聽不清趙監工在說什么。那股灼熱的氣流在她體內橫沖直撞,所過之處,帶來撕裂般的痛苦,卻也帶來一種……奇異的、仿佛某種沉重枷鎖被強行沖破的錯覺?劇痛之中,她死死攥著靈石的右手,那血肉模糊的掌心,竟無意識地開始微微發熱!掌心那幾塊瑩白的靈石碎片,似乎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散發出的柔和光暈,竟隱隱與那股在她體內肆虐的灼熱氣流產生了某種微弱的共鳴?
玄衣巡察使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瞬間鎖定了蘇離劇烈顫抖的身體、她那因劇痛而扭曲的臉龐、以及她右手掌心那幾塊似乎與痛苦主人產生了奇異感應的靈石碎片。他眼中那深潭般的漠然終于被打破,掠過一絲極其明顯的驚異!
“靈氣……自發引動?”他低聲自語,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這景象,完全顛覆了他對引氣入體的認知!一個從未修煉、甚至可能根骨極差的礦奴,在極度虛弱、瀕臨崩潰的狀態下,僅僅因為接觸了幾塊極品靈石碎片,竟然引發了體內如此劇烈的靈氣反應?而且這反應……霸道、灼熱、充滿了毀滅與新生的矛盾氣息……
這絕非尋常!
他猛地一步上前!這一步,縮地成寸般瞬間跨越了數丈的距離,直接出現在蜷縮顫抖的蘇離面前!
陰影籠罩下來。冰冷而強大的氣息撲面而來,讓蘇離本就痛苦的身體更加僵硬。她驚恐地抬起頭,模糊的視線里,只看到一雙深不見底、仿佛蘊藏著寒星的眼眸。
一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散發著淡淡玉質光澤的手掌,不帶絲毫煙火氣地伸了過來。指尖縈繞著極其精純、近乎實質的淡青色靈光,目標,正是蘇離的眉心!
他要做什么?!搜魂?探查?還是……直接抹殺?!
蘇離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收縮!她想掙扎,想躲避,但身體被那股體內肆虐的灼熱氣流和外部恐怖的威壓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蘊含著毀滅力量的手指,如同天罰般點向自己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