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評估室的門在身后“砰”地一聲關上,仿佛封死了所有外界的聲音與光線,只剩下一處幽暗的方寸之地。熒光燈的冷冽光芒如同手術刀,在空氣里切割出一條條冰冷的裂隙。杜若溪被安置在房間正中央那張金屬椅上,雙手仍被解開了銬,卻依舊死死地握緊膝蓋,指關節泛白,紋路間透出微弱的顫抖。她的目光貼著墻面,似在搜尋一絲能讓自己重獲安全感的支點,卻發現只有高高懸掛的一只時鐘,分秒不偏不倚地敲打出幽閉空間里的每一次呼吸。
顧舒言站在她對面,平板電腦和測試卡紙整齊地擺放在桌面上。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平板屏幕,畫面應聲亮起,是昨夜民宅門口的監控片段。方形畫面中,夜色深沉,門框內的若溪先是清晰地出現在門口,她手持取樣刷,目光專注;緊接著,畫面出現了第二道重影,卻仿佛比她走得更靠前。那重影與她的身形交疊,猶如鏡中分身,又似被拉扯出的幽魂。就在兩條身影將要完全重合的瞬間,一團漆黑的陰影自畫面一角猛然涌出,猶如潮水般吞沒一切,又伴隨著一聲像石塊撞擊鐵門的悶響,整個畫面瞬時化作漫天雪花,像被生生撕裂的帷幕,留下無數凌亂的白點在屏幕上閃爍。
“你還記得當時的感受嗎?”顧舒言聲音輕緩,卻如同利刃,直指若溪心底最脆弱的傷口。若溪抬頭,眼眶微紅,瞳孔里閃爍著迷茫與恐懼。她咬了咬下唇,半響才擠出幾個字:“我……胸口一陣劇痛,像是被人從內里生生扯出,又被狠狠摔回……然后一切都變得混沌,我什么也看不清。”說到這里,她的喉結滾動,聲音陷入顫抖,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把心臟震碎。
顧舒言點點頭,將平板合上,轉而取出一張藍點注視卡和一份放松測試表。他示意若溪先做深呼吸練習,將藍點放在眼前十分之處,要求她在十秒內保持注視,而后緩慢呼吸,配合他的引導語進行心率平穩訓練。若溪低頭看了一眼,方才那團慌亂的心跳像被絆住的猛獸,卻一下子被強迫按住。她抬頭定定地盯住那顆藍點,呼吸盡力深沉,然而鼻腔與咽喉間依舊回蕩著那低沉的鼓聲——一種不屬于她的節奏,似古戰場中兵刃相擊,也似遠古墓穴里沉重的心跳。
“想象你身處月光下的林間小徑,腳下碎石發出輕微的回響,遠處的提燈斑駁,你能感受到微風拂過皮膚,帶來泥土和青苔的氣息……”顧舒言語調低柔,宛若耳語。若溪閉上眼,那低沉的戰鼓越發洪亮,仿佛要沖破她的胸膛。她耳邊再次響起那句斷裂的吟誦:“幽徑無聲月自明……”聲音古老,帶著冰冷的肅殺,卻又似藏有一絲溫柔的指引。她睜開眼,像是看見了某種真實存在——一條鋪滿苔蘚的古道,兩側藤蔓搖曳,微光透過枝葉斑駁地映在地面,前方卻隱約矗立著一塊殘破的石碑,碑面斑斑駁駁,似被無數淚珠打濕又被風雪侵蝕,字跡斷斷續續,仿佛在訴說著早已埋藏的悲泣。
她猛地吸氣,雙手用力抓住椅子扶手,額頭青筋暴起。聲音沙啞:“那塊碑……上面寫著:‘斷碑無語淚千行。’”話一出口,仿佛一道閘門被打開,腦海中涌入更多碎片:母親幻影抱她于火海之中,鐵銹味的空氣,烈焰映紅的眼眶,母親低沉卻堅定的聲音:“若溪,無論多危險,都要保護自己的心。”那聲音帶著戰甲的碰撞感,也帶著母性最深切的庇護意味,混雜在心中,難以分辨是真是假。
顧舒言迅速記錄下那兩句詩句,合上筆記本,轉身走到窗前,讓月色傾瀉進來,映亮房間一角。他轉頭看向若溪,輕聲問道:“若溪,這兩句詩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它們究竟指引你去哪里?”若溪抬手擦拭額頭的冷汗,眸中閃過一絲迷惘與好奇:“我……不知道。但它們好像是在告訴我,那里藏著我必須看到的什么。”她的聲音低而堅定,似乎是在對自己取得某種決心。
就在此時,房門縫下“嗤”地滑出一個U盤。若溪和顧舒言瞬間警覺,若溪探身拾起,發現U盤表面刻著一個簡化的淚滴幾何圖案,與她腦海中碑刻的形狀一模相合。她顫抖著將U盤遞給顧舒言,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插入平板,屏幕隨即彈出一個名為“淚碑之夜”的加密文件夾。若溪呼吸急促,仿佛連空氣都被風干。她盯著屏幕,輸入那句從未完整背誦過的古詩:斷碑無語淚千行。密碼成功通過后,密檔里出現數張照片:第一張是廢棄古寺的遠景,破敗的飛檐和斑駁墻面在月光下顯得如同鬼魅;第二張是石室內的走廊盡頭,一塊傾斜的大理石碑倚在柱旁,碑身裂開數道溝壑,苔蘚與藤蔓遍布其上;第三張是一頁手稿,寫著:“淚碑為古老‘護心’儀式遺存,傳說撫觸其文字,能固心防邪,亦能開啟藏匿于心靈深處的力量,但需謹慎,否則必被力量吞噬。”字跡潦草,卻字字見血,讓人不寒而栗。
若溪盯著那行“護心”二字,指尖不由自主地輕顫。她驀地想起母親幻影的低語,心口仿佛被無數鋒利碎片同時刺入,又如被一層厚重鎧甲保護,溫暖卻又疼痛。她低聲呢喃:“護心……是保護心臟,還是保護心靈?”顧舒言輕嘆一聲,合上平板,走到她身邊:“在古代儀式中,‘護心’意味著要守護精神的核心,也代表著抑制或引導內在的狂暴力量。你體內的那股戰姬之力,很可能與此有關。”
若溪抬起雙眸,眸中波光瀲滟,卻強行壓住一切情緒。她起身,將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低沉而堅決:“明天黎明,我要跟你一起去那座古寺,去看那塊斷碑,觸摸它的真面目。無論前路多么危險,我都要親自面對。”她說完,背脊挺直,如同一名戰士踏上前線。
顧舒言鄭重地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惜:“好,我會安排好安全措施,確保你能夠接觸那塊碑。但我希望……你也能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被心中的戰鼓完全掌控。”他側身看向放在桌上的幽藍玉佩,微微皺眉:“它的余光愈發強烈,似乎對那座古寺有某種指引。”
若溪深吸一口氣,將那枚玉佩揣入懷中,寒氣透過衣料直逼心臟。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也從未有如此強烈的使命感。她轉過身,目光在顧舒言與玉佩之間來回掠過,仿佛在權衡兩者的分量。
夜深人靜,評估室外的走廊燈光依舊閃爍不定,腳步聲稀疏而遙遠。若溪回到自己的臨時宿舍,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一張硬板床和一扇緊閉的窗。她坐在床沿,房間里只剩一盞小夜燈發出昏黃光芒。她將玉佩輕輕放在床頭柜上,玻璃頂下的幽藍余光在墻上投射出一片怪異的光暈。若溪抬起手,指尖輕觸那輪廓,她的思緒再次回到古道與斷碑,回到母親幻影的低語,更回到那戰鼓般的內心聲音。
她閉上眼,片刻后緩緩呼氣,喃喃自語:“無論那力量是我的救贖,還是毀滅,我都要親眼見證。”床邊的玉佩余光微顫,如同回應她的誓言。夜風透過縫隙吹進一絲涼意,吹亂她的發絲,也仿佛拂動了心中瀕臨沸騰的波瀾。
當夜徹底沉寂,若溪依舊難以入眠。她躺下,將被子掩至胸口,目光凝視天花板。腦海中不斷回放今日的每個片段:監控中那團黑影,古詩斷句的幽光,U盤里破寺斷碑的影像,還有顧舒言目光深處的關切與擔憂。所有這些碎片,像研磨機里旋轉的齒輪,碾碎她原有的平靜,也啟動了新的齒輪,牽動更深的謎團與沖突。
在漫長的夜里,她聽見心臟仿佛被某種東西縛緊,又像被深海的潮汐拍打,痛苦卻又帶著某種奇異的興奮。五重人格的矛盾呼嘯而來,既是警告,也是一種召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明日的古寺會將她帶向何方。但她知道,自己的命運早已與那塊斷碑、那首古詩,以及那股潛伏在血脈深處的力量緊緊交織,無法分割。
于是,她閉上眼,全身放松,試圖在殘余的黑暗中尋得一絲安眠。然而隨著意識滑向深淵,那句古老吟誦在心底再度響起:“幽徑無聲月自明,斷碑無語淚千行。”夜深人靜,一切都仿佛靜止,只有那低沉的鼓聲,仍在若溪心底,隆隆作響,召喚著她迎接明日的黎明與未知的試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