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你還記得我嗎？我想是的，你一定記得我，就像我會一直記得您。

2025年，冬天過去，春天來臨，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天氣慢慢變熱，您也慢慢變老。變老的代價，是身體的老化，記憶的退變，還有時間的錯亂。

阿爾茲海默癥，聽上去沒什么特別，但是卻是帶走一切特別的開始，力所能及的事，都慢慢變得遙不可及，明明很小的一件事，變得非常困難，難倒了一個85歲的她。

年輕時雷厲風行，養大了一群孩子，或許時間總是讓人不如意的，年輕時擁有的，老了之后就被收回，變得不能自理，不通古今，親人相見不相識。

2025年7月6日，沒什么特別，只是一個特別熱的天，和特別可愛的她，時間緩緩流逝，外面蟬鳴也變得急躁，太陽越來越熱情，她也越來越糊涂，講著我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訴說著她自己想象的委屈，我滿臉不耐，無聊的刷著手機，無聲抗議著她的傾述，可笑的是她沒看出來，她還在喋喋不休，說家中財物不見了蹤影，自己無人可依，無錢可用，無人可信，打開房間里各個抽屜、柜門，昭示著她說的可信程度，我端坐在椅子上，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起身走到碗柜前，一樣一樣地拿開角落里沉積的雜物，翻出柜角放置的皮包，完完整整的遞給了她，她先是一愣后，會心的笑了，仿佛打開了記憶深處的一個角，滿心歡喜，看了看皮包里的錢，笑著說，是的，就是這個，這個錢他們還不知道，所以它還在，仿佛年輕時一人守護一家子的樣子，這一次她成功的守住了她的錢。

平靜著看著這一切，心想她總該消停一會兒了，屁股剛坐下，她從柜子里神神秘密的掏出一包東西，讓我放進我的包里，我不以為然的指了指放置在床頭的帆布包，示意她自己放，又轉過頭開始無聊的刷著抖音，她邊說邊裝，這些東西，他們都不知道（這個他們指的的是我的舅舅跟舅媽）記憶的退變，讓他懷疑起了身邊親近的人。我一邊覺得很無語，一邊又覺得很無奈，至少她還記得我，不是嗎？終于，我放下了我的手機，看著她，她拿出袋子里的東西（是小時候想吃，卻不讓多吃的小零食，麻辣的，五毛錢一包的，我想你們已經明白）她的記憶中好的東西，如今我已28歲，她說她去專門給我弄的，我感覺我眼睛有些濕潤，我好笑的問她，哪里去弄的？她說就對面那個小超市，我再次詢問花了多少錢？（內心害怕她什么都不懂，耳朵也聽不見，遭人欺騙）她開心的說沒多少錢，二十幾塊錢。額…我想多少錢不重要，被欺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為我花二十幾塊錢買了一堆并不怎么好的好東西！

眼睛有些疼，我不知道是玩手機后的干澀，還是對于這份沉重感情的羞愧，當時我不知道，如今我也不想知道，愛很沉重，回報的方式卻變得輕拂，輕飄飄的拂過…

她像個滿頭白發的孩子，獻寶的眼睛，亮亮的。

看到我終于理會她，她又端出自己摘的李子，裝入我的包中，愛很滿，包卻太小了。似乎還嫌不夠，拿出放置在角落的雨傘，準備再去干一票（因為李子不是自家的）外面太陽還沒有冷卻的意思，不斷釋放著它的溫度，我看著這個85歲佝僂的老人，行動不算慢，可以說敏捷，轉身就要出門，我詢問她到哪里去，她說再去看看能不能夠到那顆長在土地邊緣的樹，她還想再摘一些，讓我路上解渴的時候吃。她的記憶停留在去任何地方都只能步行到達的時候，我記憶中的小時候，她還年輕，老早就駝了背，每天走上很久的路，一個人背負了許多的苦。我跟著他走出門，這時，我感覺太陽也不再灼人，仿佛還吹著風，她幾次勸阻，讓我在家休息，此刻我終于良心發現，開始擔心她的安全，其實之前她也是在烈日炎炎的時候，為我摘下一袋又一袋發著燙的李子。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馬路上，在岔路口拐了個彎，走了幾步小路，她指了指不起眼的角落，笑著說，從這里鉆進去，比較近。

兩人走到樹下，仰頭看著，兩人對視著，兩人笑著，開始伸手摘，如若被主人發現，我愿意給錢，不管多少，至少這一刻外婆是開心的。

兩人摘了一小袋，就回了家，外婆說，今天沒穿外套，這樣光明正大的提著似乎不好，轉過身看著我，有些手足無措，我好笑的看著她，內心已經有了主意，低頭在她耳邊說，沒事，他們也不知道你是摘的還是買的，她聽完，點了點頭說，那就走遠一點繞回去，我點了點頭說好，打開傘讓她撐著，接過她手上的東西，大搖大擺的走在她后面，這一刻，勝利的曙光比太陽都耀眼。

走在路上，她似乎還害怕我被人發現，叮囑我，如若有人問，就說在山的那邊摘的，我點頭說好，其實心里知道，不會有人問，我也不怕人問，做賊做的心安理得。

我想，其實這沒什么，至少我陪著她，做了一件讓她開心的事，就這一件而已。

人老了沒有足夠喜歡的事做…沒有喜歡的人在身邊…沒人留意你的不適…沒人發現你的脆弱…沒人傍晚經過你的窗…問問你今天是否快樂…所以記憶漸漸衰退，退回到自己認為充實快樂的地方，囚禁住自己，任由記憶流失，也不再感到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