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顧云舒步出宮門時,月色已如水般傾瀉在青石階上。她望著天邊那輪孤月,心頭卻似壓了千鈞之重。
回府的馬車緩緩駛動,簾外燈火漸遠,心事卻愈發沉甸。
翌日清晨,侯府內院尚沉浸在晨霧之中,忽聞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了往日的寧靜。不多時,靖安侯一身朝服未換,神色凝重地踏入書房,身后侍從四下散開,將門窗緊閉。
“父親。”顧云舒早已候在案前,一襲素衣,手中帕子輕掩唇角,“出了何事?”
靖安侯落座,目光深沉,聲音低而穩:“朝中局勢,已不容樂觀。”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案角一處裂痕,仿佛在斟酌措辭。
“鎮國公已正式上奏,支持三皇子入主東宮,而我……”他抬眼看向女兒,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被皇上召見后,命我暫持中立。”
顧云舒微微一怔,隨即垂眸,掩飾住眼中波動。
“持中立,實為被迫。”她輕聲道,語氣溫柔卻透著幾分洞悉,“父親與鎮國公交情深厚,怎會輕易站隊?”
靖安侯苦笑:“你倒是比我還明白。可如今,不站隊便是站錯隊。淑妃背后那位王爺,已開始拉攏朝臣,意圖不明。”
話音落下,屋內一時寂靜無聲。
顧云舒輕輕咳嗽幾聲,抬手撫額,似是倦意浮現:“父親打算如何應對?”
靖安侯沉默片刻,終是道:“我會再觀望幾日。但有一事,你需早做準備。”
她抬眸看他,目光清亮。
“沈家那邊……”靖安侯語氣略顯遲疑,“近日傳出消息,沈公子即將與禮部尚書之女定親。”
此言如一記悶雷,直擊心口。
顧云舒手指微顫,面上卻依舊從容,只是唇角那一抹笑意,淡得幾乎看不見。
“原來如此。”她低聲呢喃,像是自語,又似回應。
靖安侯看著她,眼中滿是疼惜,卻終究什么也沒說。
——
午后,藥房內煙氣裊裊,爐火正旺。
顧云舒親自煎藥,動作嫻熟,神情專注。窗外細雨綿綿,落在檐瓦上發出細微聲響,仿佛在應和她心中難以言說的情緒。
忽然,外頭傳來丫鬟低聲交談的聲音,話語斷續,卻隱約能聽出一二。
“聽說了嗎?沈家那位公子要與禮部尚書的女兒定親了。”
“哎呀,這不是傳聞么?怎么今日連宮里都傳開了?”
“可不是嘛,我二姨的小姑姑的侄女就在沈府當差,親眼看見聘禮都送進去了。”
“嘖嘖,可惜了咱們小姐,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結果……”
話音戛然而止,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
顧云舒手中的湯匙停在半空,藥汁滴落在袖口,暈開一片深色痕跡。
她輕輕咳了一聲,裝作不適,喚來一名小丫鬟:“扶我去歇息。”
待人離開,她才緩緩坐下,手中絹帕已被捏得發皺。
窗外,一片枯葉隨風飄入,落在膝頭,形狀宛如斷弦。
——
數日后,春意漸褪,花事已過。
攬月亭靜立于園中,亭前柳枝輕拂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顧云舒獨自前來,裙裾拖曳在石階上,腳步輕緩。她曾在無數個黃昏,與那人并肩坐于亭中,看晚霞染紅半邊天際。
那時,他說:“若將來我為官,必不負天下;若娶妻,亦只娶一人。”
如今,那些溫柔的話語,仿佛成了笑話。
她剛踏入亭中,便見一名仆從迎面而來,躬身行禮:“顧小姐,這是我家少爺托我捎來的書信。”
顧云舒接過,指尖觸到紙張的瞬間,竟有些微微顫抖。
那仆從又補充一句:“少爺這幾日事務繁忙,恐怕無暇與您見面。”
她點頭,淡淡一笑:“知道了。”
待人離去,她站在亭中,久久未動。
直到風起,吹亂了她的鬢發,也吹散了她眼底的霧氣。
她低頭拆開信封,卻發現信紙邊角微微焦黃,字跡模糊,仿佛曾被火燎過。
她的心猛地一沉。
這封信……真的來自沈辭軒嗎?
還是,別有用心之人設下的局?
她緩緩合上信紙,將它收入袖中,轉身離去,背影單薄而決絕。
——
夜幕降臨,攬月亭空蕩無人,唯有殘燭搖曳,映照著亭柱上一道淺淺刻痕。
那是多年前,兩人攜手共刻的詩句。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此刻,風吹過,塵埃落,仿佛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