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山咖啡特有的焦苦氣息,像一條冰冷滑膩的蛇,無聲無息地從桌面上那份攤開的策劃案泛黃紙頁間蜿蜒滲出。它纏繞上江豐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粘膩感,順著指腹一路向上攀爬,最終精準地蟄伏在他左手腕內側那道新鮮的、邊緣還泛著粉紅的燙傷疤痕上。
疤痕的位置分毫不差——正是昨天下午,在市立醫院擁擠的走廊拐角,他被那個幽靈般出現的李婧,用她手中那個硬殼病歷夾冰冷的金屬邊角,狠狠燙到的位置。那瞬間尖銳的灼痛和此刻咖啡氣息帶來的隱痛,在神經末梢詭異地重疊,發出無聲的嗡鳴。
“江總監?江總監?”
實習生怯懦的聲音如同從深水里浮出的氣泡,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終于將江豐從那條咖啡氣味構成的冰冷滑膩的感官通道里拽了回來。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里灌滿了空調房干燥的冷氣,卻絲毫無法驅散那股盤踞在神經末梢的焦苦。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視線卻無法從策劃案上挪開。那份關于BHX區智慧醫療實驗室的可行性報告,是他親自盯著團隊熬了幾個通宵的成果,每一個字都該刻在他腦子里。
“這份可行性報告……”實習生抱著另一摞文件,站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對面,似乎想指出某個具體問題,但看到江豐陰沉的臉色,后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江豐沒有看她。他幾乎是帶著一種強迫癥般的兇狠,第三次將那份策劃案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在自己面前攤平。光滑的桌面反射著頭頂冷白的光線,清晰地映出紙張上每一個細微的紋理和……那個簽名。
就在“項目負責人”那一欄下方,本該由他簽下名字的地方,一個完全陌生的簽名,卻以絕對強勢的姿態占據了那個位置。筆跡流暢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卻又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屬于另一個時空的冷冽。
**李婧。**
墨跡濃黑,顯然是剛剛簽下不久。但詭異的是,那墨跡的邊緣,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暈染開一圈極其細微的、如同毛細血管破裂般的褐色波紋。那褐色,與策劃案扉頁角落那點不起眼的、早已干涸的藍山咖啡漬,一模一樣!甚至那暈染的紋路,都帶著咖啡液滴自然洇開的獨特形態。
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周一早晨,財務部送上來的季度預算審批單,在“部門主管確認”處,赫然簽著“李婧”的名字,旁邊還暈著一圈淡淡的褐色水漬,像極了被咖啡杯底印上去的。
第二次是周三下午,企劃部提交的月度會議紀要,在“記錄人”后面,本該是助理小王的簽名,卻變成了那個幽靈般的名字,同樣的褐色墨跡邊緣,如同不祥的烙印。
現在是周五上午,這份凝聚了他心血的策劃案。她陰魂不散地出現,用她的名字,覆蓋了他的位置,用一種與死亡相關的污漬,玷污著他的成果。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雜著深入骨髓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江豐。他猛地抬頭,視線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向桌對面的實習生:“這份文件,誰動過?!”
實習生被他眼中翻涌的戾氣嚇得一哆嗦,懷里的文件差點滑落:“沒……沒有啊江總監!是張秘書昨天下午送過來的,她說您昨天走得急,她幫您整理好放在桌上了,鎖……鎖著門的……”
鎖著門?江豐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昨天在醫院撞見李婧后,他心神恍惚,確實提前離開了公司。張秘書是他用了五年的老人,可靠得像磐石。但這簽名,這污漬……這根本不可能!
“江豐?”
一個清冷的、帶著一絲金屬質感的嗓音,毫無征兆地從他身后響起。
江豐的脊背瞬間繃緊,每一根汗毛都倒豎起來!他猛地回頭。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外,午后的陽光正以一種銳利的角度斜斜地切進辦公室,形成一道刺眼的光帶。就在這明暗交錯的界線上,李婧靜靜地站在那里。
她穿著那身衣服!上周在殯儀館告別廳里,她躺在棺木中穿的那身純黑色、樣式簡潔到近乎肅穆的套裙!陽光穿過玻璃,將她站立的區域切割成無數明暗不均的碎片,她的身影在這些碎片中顯得支離破碎,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完整感。
她的臂彎里,隨意地夾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那只帶著墨色茉莉刺青的手腕,正搭在文件袋的邊緣,刺青的線條在強光下異常清晰。隨著她微微調整姿勢的動作,那朵小小的茉莉,仿佛在文件袋粗糙的表面上輕輕搖曳,散發著一種幽冷的、幾乎要順著紙張紋理爬出來,纏繞上江豐衣襟的生命力。
“這份文件,”李婧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只是在討論一份普通的報表,“需要你最終簽字確認。”她上前一步,將手中的牛皮紙文件袋放在江豐面前那份攤開的、被污染了的策劃案旁邊。
江豐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她臉上,又猛地掃向那個牛皮紙文件袋。一股巨大的、足以摧毀理智的荒謬感和恐懼感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神經。他看到了什么?!
牛皮紙文件袋的正面標簽上,一行打印的宋體字清晰得刺眼:
**【海城市醫療事故技術鑒定中心檔案(編號:HZ-2021-073)】**
下面一行手寫的標注更是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事故責任方主刀醫師:李婧**
三年前!那場徹底毀掉一切、將李婧送入死亡深淵的醫療事故!
“為什么?!”江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沙啞和無法抑制的顫抖,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文件,而是如同鐵鉗般狠狠抓住了李婧搭在文件袋上的手腕!
力道之大,讓李婧的身體都微微晃了一下。她臂彎里夾著的那個硬殼文件夾(不是牛皮紙袋?。﹪W啦啦散落在地,白色的紙張如同折翼的鳥,鋪滿了光潔的地板。
“為什么你的簽名會出現在這里?!”江豐的眼睛赤紅,死死盯著她,仿佛要將眼前這個非人的存在徹底看穿,“出現在三年前的醫療事故鑒定書上?!出現在我的預算單上?!出現在我的會議紀要上?!出現在我的策劃案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空氣驟然凝固。辦公室里的空調發出單調的嗡嗡聲,實習生驚恐地捂住了嘴,大氣不敢出。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足足有三十七秒的死寂。
李婧沒有掙扎,甚至沒有流露出任何痛苦或憤怒的表情。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簾,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文件上。然后,她緩緩地、以一個極其自然的姿態,開始彎腰去撿拾那些紙張。
就在她俯身的剎那,江豐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了她后頸與衣領交界處露出的那一小塊皮膚上!
那絕不是錯覺!
在午后的強光照射下,一個由細密黑色線條構成的條形碼紋身,清晰地烙印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那紋路的走向、結構、甚至邊緣那細微的毛刺感,都與他后腰下方那個隱秘的、連蘇蔓都不知道的標記——那個當年參與“天樞”秘密生物信息項目時被強制植入的身份識別碼——一模一樣!
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江豐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李婧的動作頓了頓,似乎察覺到了他目光的異樣。但她只是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便繼續彎腰,將散落的紙張一張張拾起。
當她重新直起身,將整理好的文件輕輕放回辦公桌時,她的右手無名指和拇指之間,正捏著一個東西。
不是筆。
是半枚薄荷糖。
淡藍色的半透明塑料糖紙包裹著,透過糖紙,可以看到里面白色的糖片被整齊地掰成了兩半。而糖紙的背面,印著一個極其幼稚、與李婧此刻肅殺氣息格格不入的圖案——一只粉紅色的、長著長耳朵的卡通兔子。
江豐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那是他前女友蘇蔓最愛的卡通形象!他以前買給她的薄荷糖,全是這個牌子這個包裝!上周五晚上,他鬼使神差地在公司樓下的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整條這種兔子包裝的薄荷糖,然后……全部塞進了蘇蔓的包里!
現在,這半顆糖,怎么會出現在李婧手里?出現在這個“死人”手里?
李婧的目光平靜地掠過江豐因極度驚駭而扭曲的臉,落在他那只還死死抓著自己手腕、卻已經開始劇烈顫抖的手上。她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到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
“看來,”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你需要這個?!?/p>
她伸出那只捏著半顆薄荷糖的手,輕輕地將糖放進了江豐那只因用力過度而指節泛白、掌心卻一片冰涼汗濕的僵硬手掌中。
就在糖片接觸到皮膚的剎那,一股極其濃烈、純粹、甚至帶著點辛辣的薄荷氣息,猛地爆發開來!這氣息霸道地席卷了江豐的嗅覺,瞬間壓過了辦公室里殘留的藍山咖啡的焦苦味。然而,更詭異的是,這股薄荷的清涼之中,竟同時裹挾著一股同樣濃烈到化不開的茉莉花的甜香!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息,在此刻以一種極其不協調的方式混合、翻涌,如同風暴般沖擊著他的感官!
李婧微微傾身靠近,那張蒼白卻依然精致的臉孔在江豐眼前放大。她的眼睛,在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如同頂級藍山咖啡液般的深褐色,帶著濃郁的焦香和一絲揮之不去的苦澀。
“還記得嗎?”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來自遙遠時空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進江豐混亂的記憶深處,“我們第一次‘約會’……”她刻意加重了這兩個字,帶著一絲微妙的嘲諷,“在那個彌漫著福爾馬林和解剖刀氣息的醫學院食堂?!?/p>
江豐的呼吸瞬間停滯。那混亂、青澀又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你把一杯滾燙的藍山咖啡,”李婧的視線仿佛穿透了他,落在那段早已蒙塵的時光里,“笨手笨腳地,全灑在了我新領的白大褂上。”她的指尖,帶著一絲冰涼的觸感,輕輕點在了江豐緊握著薄荷糖的那只手的虎口位置,那里正是昨天被病歷夾燙傷的地方。
“當時,你手忙腳亂地幫我擦,臉漲得通紅,”她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平靜地敘述著,“你看著那片迅速擴散開的、深褐色的污漬,結結巴巴地說……”
她停頓了一下,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牢牢鎖住江豐失焦的瞳孔,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吐出那句早已被他遺忘在時光角落的話:
“你說……‘這顏色……真像你的眼睛。’”
轟——?。。?/p>
江豐感覺自己的大腦像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塵封的記憶閘門被暴力轟開!是的!他記起來了!那個尷尬到無地自容的午后,食堂里嘈雜的人聲,她新白大褂前襟那片迅速洇開的深褐色污漬,她微微蹙起的眉頭,還有自己那句蠢到極點、卻發自真心的脫口而出!
而此刻,李婧身上穿著的那件……江豐的目光如同被燙傷般猛地移向她的胸口!
在那件肅殺的黑色套裙外面,她不知何時,竟罩上了一件漿洗得挺括、一塵不染的白色醫生大褂!大褂左胸位置的口袋上方,別著一枚小小的、銀光閃閃的胸牌:
**【神經外科主任醫師李婧】**
主任醫師?!神經外科?!
江豐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三年前那場醫療事故的新聞報道里,那些模糊的監控截圖和現場照片里,倒在手術臺上的李婧,身上穿著的正是神經外科的墨綠色洗手服!她當時只是住院總醫師!
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就在那件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隨著李婧微微傾身的動作,露出了半截綠色的、印著“Wrigley's”字樣的口香糖包裝!
綠箭!
正是他上周在蘇蔓家樓下那家便利店買的!他記得清清楚楚,蘇蔓當時還抱怨說薄荷味太重,他只買了一盒!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巨大的驚駭和混亂徹底擊潰了江豐的防線,一股夾雜著恐懼和絕望的暴怒沖上頭頂!他猛地甩開那只還抓著李婧手腕的手,仿佛觸碰到了什么劇毒之物,另一只手則如同閃電般伸出,帶著一種想要撕碎眼前這幻象的瘋狂,狠狠抓向李婧的胳膊!
“你到底是誰??。 彼乃缓鹇曉诳諘绲霓k公室里炸開,帶著瀕臨崩潰的絕望,“你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所有文件上都有你的名字?!為什么你無處不在?!為什么……”
他的手指,帶著千鈞之力,猛地扣向李婧手臂的實體!
然而,預想中抓住血肉實體的觸感并未傳來。
那力道,那帶著毀滅意志的抓握,竟然……穿了過去!
仿佛抓向一團濃稠的空氣,或者一道冰冷的水幕!他的指尖清晰地感覺到李婧套裙布料的紋理,甚至能“感覺”到她手臂的輪廓,但那觸感卻是虛空的、穿透的!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阻擋!他的手掌就那么毫無阻礙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失重感,“穿透”了她的小臂,落在了虛空之中!
江豐的動作瞬間僵住,臉上的暴怒和瘋狂如同被急速冷凍的巖漿,凝固成一片死灰般的慘白和難以置信的驚駭。
“嗚——嗚——嗚——?。。 ?/p>
就在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間,窗外,毫無預兆地,響起了極其尖銳、凄厲、足以撕裂耳膜的防空警報聲!那聲音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瞬間覆蓋了整個城市,震得玻璃幕墻都在嗡嗡顫抖!
江豐猛地扭頭看向窗外。
眼前的景象,讓他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寫字樓巨大的、號稱能抵御十級颶風的鋼化玻璃幕墻,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開始瘋狂地扭曲、變形!平整的鏡面泛起巨大的、不規則的漣漪和褶皺!
更恐怖的是,在這扭曲的玻璃幕墻之上,如同投射在破碎銀幕上的多重曝光影像,清晰地映照出無數個李婧的身影!她們重疊、交錯、旋轉,每一個都真實得令人發指,卻又帶著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命運軌跡:
***新娘:**穿著圣潔的曳地白紗,頭紗凌亂,臉上精致的妝容被淚水沖刷得一片狼藉。她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而非婚床!心電監護儀的導線如同毒蛇纏繞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她雙手死死抓住床單,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體痛苦地向上弓起,像一條離水的魚,絕望地掙扎!婚紗裙擺上,暗紅色的血漬如同盛開的死亡之花,正迅速蔓延!
***死者:**一身純黑,面容安詳得如同沉睡。她靜靜地躺在一個冰冷的、狹小的金屬平臺上,懷里緊緊抱著一束純白的茉莉花。平臺正被緩緩推進一個巨大的、散發著灼熱氣息的方形洞口——焚化爐的爐膛!爐口內部,幽藍色的火焰正無聲地、貪婪地吞吐著,映照著她蒼白的臉龐和懷中潔白的茉莉,形成一幅極致殘酷與圣潔交織的畫面!
***持刀者:**穿著沾有不明暗色污漬的白大褂,長發束在腦后,露出光潔卻冰冷的額頭。她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情緒,手中握著一柄銀亮的手術刀,刀尖在扭曲的玻璃光影中閃爍著一點致命的寒芒。而她持刀的手臂,正以一種精準、穩定到冷酷的姿態,向前遞出——手術刀冰冷的刀尖,在扭曲的玻璃倒影中,正正地抵住了江豐站在辦公室里的、映在玻璃上的倒影的咽喉!
還有更多!穿著不同服飾、處于不同年齡、帶著不同表情的李婧!她們在扭曲的玻璃幕墻上瘋狂地旋轉、疊加、嘶喊……如同地獄萬花筒中破碎的靈魂!
“第七次共振……”李婧的聲音在尖銳的警報聲中響起,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清晰無比地穿透了所有噪音,直接釘入江豐的腦海。
江豐猛地轉回頭。
眼前的李婧,那雙深褐色的眼眸,瞳孔正在發生恐怖的變化!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她的左眼瞳孔深處,清晰地倒映出江豐此刻驚恐萬狀、扭曲變形的臉!而她的右眼瞳孔,卻如同燃燒的藍寶石,內部清晰地映照出玻璃幕墻上那個焚化爐口吞噬一切的、熊熊燃燒的幽藍色火焰!
兩個截然不同的、代表著生與死、現實與毀滅的影像,在她的雙瞳之中瘋狂旋轉、分裂!
“開始?!彼鲁鲎詈髢蓚€字,帶著一種宣告終結般的冰冷決絕。
話音落下的同時,她那只剛剛被江豐“穿透”的手,猛地抬起,快如閃電!不是攻擊,而是精準地抓住了江豐那只還僵硬地攤開著、掌心躺著那半顆兔子包裝薄荷糖的手!
她的手指冰冷得如同剛從冰柜里取出,帶著一種非人的力量,狠狠一握!
“喀啦!噗嗤!”
堅硬的薄荷糖片在她掌心強大的握力下瞬間碎裂、崩解!細小的糖粒和白色的糖霜,如同被碾碎的骨殖,混合著他掌心尚未干透的汗液、昨天燙傷疤痕滲出的細微組織液、以及之前沾染上的、策劃案扉頁那點藍山咖啡漬的殘留氣息……
幾種液體和粉末在巨大的外力碾壓下,迅速混合、交融。
就在江豐的掌心,在那片狼藉的混合物中,一個清晰的圖案,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迅速“生長”出來!深褐與純白交織,勾勒出七顆彼此勾連的、如同勺子般排列的星點!
**北斗七星!**
“記住,”李婧的臉在江豐因極度恐懼而放大的瞳孔中無限逼近,她的聲音如同寒冰地獄吹來的風,“下次見面時……”她的目光掃過他掌心那由糖霜、汗水和咖啡漬構成的、正在成型的北斗七星圖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要帶著這個?!?/p>
她的身影,在尖銳到撕裂靈魂的警報聲浪中,在玻璃幕墻上那無數個瘋狂旋轉嘶吼的李婧幻影的背景里,如同接觸不良的電視信號,猛地劇烈閃爍、扭曲!
下一瞬,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畫布上粗暴地抹去,她整個人,連同她帶來的那份標注著“醫療事故鑒定”的牛皮紙文件袋,以及辦公室里殘留的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茉莉與薄荷混合的氣息,瞬間消失在原地!
如同從未出現過。
辦公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窗外那依舊凄厲鳴叫的防空警報,以及空調單調的嗡嗡聲。
江豐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整個人脫力般地晃了晃,向后踉蹌一步,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辦公桌邊緣。他攤開的左手掌心,那由糖霜、咖啡漬和汗水構成的北斗七星圖案,正清晰地印在皮膚上,散發著混合的、詭異的氣息。圖案的邊緣,那道新鮮的燙傷疤痕,正隱隱作痛。
巨大的恐懼和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顫抖著,用那只干凈的手,摸索著探進西裝內側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指尖冰涼而顫抖,幾乎無法解鎖屏幕。
屏幕亮起。
他下意識地點開了手機相冊。
一張照片,毫無預兆地、自動地、被推送到了屏幕最頂端,瞬間占據了他的全部視野。
照片的背景是肅穆的、擺滿白色花圈的殯儀館告別廳。正中央,是那張放大的、被黑色相框禁錮住的李婧的黑白遺照。照片里的她,笑容溫婉,眼神清澈,仿佛只是睡著。
然而,江豐的目光,卻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了照片的右下角!
在那片哀悼的人群邊緣,靠近門口的位置,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神情帶著剛入職不久的生澀和拘謹的年輕男子,正微微彎著腰,將一疊厚厚的文件,遞向照片中站在人群前排、正沉浸在悲痛中的江豐(三年前的江豐)。
那疊文件,用牛皮紙信封裝著,邊緣露出里面白色的紙張。
就在那個牛皮紙信封的邊緣,靠近封口的位置,一點極其刺眼的、深褐色的污漬,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那污漬的形狀、顏色、甚至那細微的洇染紋路……
與此刻他掌心由糖霜和咖啡漬構成的北斗七星圖案中,代表“天樞”的那顆最亮的褐色星點……分毫不差!與他今天在策劃案、預算單、會議紀要上看到的、從李婧簽名邊緣暈染開來的褐色污漬……一模一樣!
藍山咖啡漬!
三年前,在李婧的追悼會上,那個遞給他文件的實習生……就是此刻站在他辦公桌對面,臉色慘白、抖如篩糠的年輕人!
江豐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瀕死的野獸,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住桌對面那個幾乎要縮進墻角的實習生。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斷裂。腕間那朵冰冷的茉莉刺青下,猩紅的倒計時數字,如同魔鬼的獰笑,無聲地跳動著:
05:4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