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吞噬了江豐。辦公室的燈光,窗外城市的霓虹,連同王珊珊最后那聲嘶啞的呼喊,瞬間被徹底抹去。只有一種感覺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粘膩觸感——無數滑膩的、帶著微弱生物熒光的菌絲藤蔓,像活過來的深海巨章觸手,死死纏住他的腳踝、小腿,正以令人窒息的力量將他拖向那吞噬了策劃案的、散發著腐朽甜腥氣味的地板裂縫。
“王珊珊!”江豐的聲音在絕對的黑暗中撞回來,帶著他自己都陌生的恐懼尾音。他徒勞地蹬踹,手指在冰冷滑膩的地磚上抓撓,指甲幾乎要翻折過去。菌絲的力量大得驚人,如同絞索般收緊。地板縫隙里涌出的不再是空氣,而是一種粘稠的、帶著濃重霉味和某種甜膩防腐劑氣息的冰冷液體,瞬間沒過了他的腰際。
下墜!無可挽回的下墜感攫住了他。身下不再是堅實的地板,而是無底的深淵。冰冷的粘液灌進他的口鼻,帶著強烈的消毒水和腐爛有機物混合的怪味,幾乎令他窒息。他本能地屏住呼吸,身體在粘稠的阻力中翻滾、沉淪。
墜落感驟然停止。江豐重重地撞在某種富有彈性、但又異常冰冷的“地面”上。冰冷的粘液包裹著他全身,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他猛地嗆咳,腥甜的液體涌入喉嚨,刺激得他劇烈掙扎。
他猛地睜開刺痛的眼睛。
視野被一種詭異的琥珀色光芒充滿。不再是辦公室的黑暗,而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間。光線并非來自上方,而是從四面八方柔和的、均勻地滲出來,照亮了懸浮在他周圍的、無數個靜止的身影。
他的同事們。
平日里熟悉的面孔此刻凝固在一種永恒的安眠中。市場部的老張,格子間里總愛八卦的小劉,還有技術部那個沉默寡言的眼鏡男……他們像博物館里精心陳列的標本,懸浮在這巨大的、微微蕩漾著漣漪的琥珀色液體中。每個人都穿著日常的衣物——西裝、襯衫、T恤——只是此刻都濕透緊貼在身上,顯得格外怪異。他們的雙眼緊閉,表情平靜得詭異,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場無夢的深眠。
更讓江豐頭皮炸裂的是,每個人的胸口,心臟的位置,都貼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透明標簽。標簽內部,是清晰打印的字體:
**記憶容器-編號:TL-2025-0427**
**記憶容器-編號:TL-2025-0321**
**記憶容器-編號:TL-2025-0510**
標簽上的編號冰冷地跳動著微光。這根本不是他的辦公樓層!這是一個……一個巨大的、活體培養皿!他所在的整個空間,就是一個浸泡在營養液里的、儲存著人類活體的恐怖倉庫!
“呃……”一聲痛苦的、壓抑的呻吟在他身邊不遠處響起,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刺破了這片死寂。
江豐猛地扭頭。幾米之外,王珊珊的身影在粘稠的液體中掙扎著向他靠近。她身上的白大褂浸透了琥珀色的營養液,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她奮力地劃動著,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僵硬感。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卻是一種不正常的青紫色,仿佛血液正在凝固。更觸目驚心的是她的左臂——從手腕到手肘,皮膚下透出極其細微的、機械結構運作時特有的微光,隱隱還有極其輕微的“咔噠”聲傳來,如同內部齒輪在強行轉動。她那只手,正死死地攥著一張邊緣微微卷曲的、類似某種電子紙張的東西。
“江……豐……”她嗆咳著,聲音在水下顯得沉悶而遙遠,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艱難,仿佛聲帶也被冰冷的液體凍結。她奮力將手中的東西往前遞,動作因為左臂的異常而顯得扭曲。那東西的材質在琥珀色的光線下反射出奇異的冷光。
江豐下意識地伸出手,冰冷粘稠的液體包裹著他的手臂。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張紙頁的瞬間——
“咔噠!”一聲清晰的、類似金屬關節強行扭轉脫位的脆響,從王珊珊的左臂內部傳來!
她的身體猛地一僵,遞出紙張的動作瞬間凝固。那張紙頁從她僵硬的手指間滑脫,打著旋兒,緩慢地向下方沉去。王珊珊的臉痛苦地扭曲起來,右眼瞳孔深處,那點幽綠的熒光驟然變得極其明亮,如同燃燒的鬼火,死死地鎖定了那張正在沉沒的紙頁。
“不……!”她喉嚨里發出一聲非人的嘶鳴,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感。那只僵硬的左臂猛地痙攣起來,皮膚下透出的機械微光瘋狂閃爍。她不管不顧地向下撲去,用僅存的、屬于人類的右手瘋狂地抓向那張飄落的紙張。
江豐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他順著王珊珊撲去的方向,目光也死死追隨著那張沉沒的紙頁。就在它翻轉的剎那,紙頁的右下角,一行清晰的印刷體在琥珀色的液體中短暫地顯現出來:
**解剖報告-樣本標識:WS-2093-0715-Prime**
2093年!?
巨大的驚駭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江豐的神經上。那個日期像烙印一樣灼痛了他的視網膜。七十多年后的解剖報告?樣本標識……WS……王珊珊(WangShanshan)的首字母縮寫?Prime……主體?原型?
“呃啊——!”王珊珊痛苦的嘶鳴再次傳來,強行拉回了江豐的意識。她已經抓住了那張沉沒的報告紙頁,但動作卻帶著一種被無形力量反向拉扯的滯澀感。她的身體在水中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與體內那股冰冷的機械意志進行著殊死搏斗。那只閃爍著非人幽綠光芒的右眼,死死地、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絕望,穿透粘稠的液體,投向江豐。
“走……”她的嘴唇艱難地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幾乎被液體吞噬,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急迫,“快走……它們……要醒了!”
“它們?誰?”江豐急迫地反問,身體本能地向她靠近。冰冷的液體擠壓著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王珊珊染血的、冰冷的手腕時——
“嗡……”
一陣極其低沉、卻又無處不在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在整個巨大的琥珀色空間中震蕩開來。那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骨骼和神經,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活物蘇醒的脈搏感。
嗡鳴聲一起,培養皿中那原本死寂的琥珀色“營養液”,驟然活了過來!
無數細密的、閃爍著幽藍色熒光的菌絲,如同億萬條被驚醒的毒蛇,從四面八方——從培養皿那半透明的、帶著奇異彈性的“墻壁”上,從那些懸浮著的“記憶容器”同事們的口鼻、皮膚毛孔中,甚至從江豐和王珊珊自己的衣服纖維縫隙里——瘋狂地鉆涌出來!
它們不再是之前辦公室里那種相對粗壯的藤蔓,而是細密如發、數量龐大到令人絕望的菌絲之海。它們蠕動著,互相纏繞,散發出比之前強烈數倍的、帶著甜膩腐爛感的熒光。整個空間的光線瞬間變得詭異而危險,幽藍的光芒在粘稠的液體中流動、扭曲。
王珊珊的身體猛地繃直,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她那只閃爍著幽綠光芒的右眼瞬間黯淡下去,如同被強行掐滅的燈火。取而代之的,是左眼瞳孔深處,一點冰冷、漠然的金屬紅光驟然亮起!
“目標……干擾……清除……”一個完全陌生的、毫無起伏的電子合成音,生硬地從她口中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的摩擦感。那只剛剛還因為痛苦而痙攣的、透著機械微光的左手,此刻卻異常靈活穩定地抬起,五指張開,掌心對準了江豐!指尖的皮膚無聲裂開,露出下面閃爍著寒光的、微型發射孔!
她的右眼在金屬紅光的壓制下,艱難地、極其微弱地閃動了一下那點屬于王珊珊的幽綠,如同風中殘燭,帶著無盡的悲鳴。
冰冷的殺機如同實質的針,刺透了粘稠的液體,瞬間攫住了江豐的咽喉。王珊珊的左手,那閃爍著金屬寒光的微型發射孔,鎖定了他的心臟。那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還在重復:“清除……干擾……”
逃!
這個念頭如同炸雷,劈開了江豐被恐懼和混亂凍結的思維。他幾乎是在本能驅動下猛地蹬腿,身體在粘稠的阻力中竭力向側后方翻滾。動作笨拙而遲緩,仿佛在凝固的膠水中掙扎。
“咻——!”
一道極其細微、卻帶著灼熱能量的藍白色射線,擦著他的肩胛骨射過!冰冷的液體被瞬間加熱、汽化,發出“滋啦”一聲輕響。肩胛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仿佛被烙鐵燙過。
死亡的威脅讓江豐的腎上腺素狂飆。他想起了李婧塞給他的那柄冰涼的東西!在墜入這片地獄之前,她曾將那把手術刀塞進他手里!江豐的手在粘稠的液體中艱難地摸索著腰間,冰涼的金屬觸感終于被他抓住——那柄刻著莫爾斯密碼的、造型簡潔卻異常鋒利的手術刀!
與此同時,王珊珊(或者說,控制著她左半身的那個東西)似乎因為第一次攻擊落空而產生了極其短暫的“卡頓”。她那只閃爍著金屬紅光的左眼劇烈地閃爍了一下,抬起的手臂也出現了微不可查的遲滯。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
“呃……呃啊!”王珊珊的喉嚨里爆發出一種撕裂般的、非人的嚎叫。她那只屬于人類的、剛剛還抓住2093年報告紙頁的右手,猛地抬了起來!動作帶著一種與左半邊身體截然相反的、屬于王珊珊本人的決絕和瘋狂!她的右手,不是攻擊江豐,而是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抓向了自己左臂肩胛連接處!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肌肉和某種合成纖維被強行撕裂的聲音響起!她的右手五指如同鋼鉤,深深摳進了自己左肩的皮肉里!鮮血瞬間涌出,在琥珀色的營養液中暈開一小團刺目的猩紅。這完全是自毀式的攻擊!
“系統……沖突……錯誤……嚴重……錯誤……”那個冰冷的電子合成音瞬間變得極其尖銳、混亂,如同信號嚴重不良的廣播。王珊珊左眼的金屬紅光瘋狂地、毫無規律地閃爍起來,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她整個身體劇烈地抽搐,像是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體內瘋狂撕扯、搏斗。
“江……豐……刀!”王珊珊的臉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汗水(或者某種混合的液體)從她慘白的額頭滾滾而下。她的右眼,那點微弱的幽綠光芒在劇烈的沖突中頑強地、如同回光返照般亮了一下,死死地盯著江豐手中的手術刀,每一個字都是從靈魂深處擠出的血淚,“砍……斷……藤蔓……快……逃!”
她的目光,帶著一種燃盡生命的決絕,穿透了粘稠的液體和瘋狂滋長的菌絲,死死釘在江豐臉上。那眼神里沒有哀求,只有命令——一個用自身毀滅為代價換取他一線生機的命令。
江豐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看到王珊珊那只染血的右手,正死死地、近乎殘忍地摳在自己左臂的撕裂傷口里,似乎想用劇痛來壓制體內那個冰冷的意志。鮮血不斷地從指縫間滲出,在琥珀色的液體中拉出絲絲縷縷的紅線。她左臂皮膚下透出的機械微光瘋狂閃爍,如同失控的電路。
“不!”江豐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吼,握著手術刀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砍斷藤蔓?那意味著要斬斷束縛她的東西?還是……連同她的肢體?他做不到!至少不能就這樣!
“清除……干擾……優先級……提升……”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在王珊珊體內再次響起,雖然帶著強烈的信號雜音,但殺意卻更加凝練。她那只閃爍著混亂紅光的左眼猛地鎖定了江豐。那只抬起的、掌心發射孔重新穩定下來的左手,無視了右半邊身體的劇烈掙扎和自殘帶來的干擾,再次蓄力,幽藍的光芒在發射孔深處凝聚!
“快動手!”王珊珊的嘶喊帶著金屬摩擦的噪音,右眼幽綠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沒……時間了!”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剎那,江豐的余光瞥見那柄被他緊握的手術刀刀身。在周圍瘋狂滋長的幽藍菌絲熒光的映照下,刀身上那些精細蝕刻的凹痕——那些他之前無暇細看的莫爾斯密碼點與線——此刻竟也泛起了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銀白色反光!
“·-···--·”(RUN)
這個他早已譯出的、李婧刻下的密碼,此刻在冰冷的刀身上幽幽閃爍。
李婧的聲音……她塞給他這把刀……她最后在王珊珊體內那聲“別傷害她”的尖叫……還有王珊珊此刻以自殘為代價為他爭取的瞬間……所有的碎片在江豐被恐懼和腎上腺素沖擊得近乎沸騰的大腦中轟然炸開!
目標不是王珊珊!是束縛她、也正在束縛自己的……菌絲!
江豐的目光瞬間下移,死死鎖住纏在自己腳踝和小腿上那些滑膩、發光的藤蔓!它們正如同貪婪的水蛭,蠕動著試圖向上攀附,更多的細密菌絲正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沒有猶豫的時間了!江豐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將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恐懼和憤怒,都灌注到握著手術刀的手臂上!冰冷的金屬刀鋒劃破粘稠的液體,帶著一種決絕的弧光,狠狠地斬向纏得最緊的那幾根粗壯菌絲藤蔓!
“嗤——!”
刀鋒與菌絲接觸的瞬間,并沒有傳來切割植物纖維的觸感,反而像是切進了一種極其堅韌、充滿彈性的凝膠!一股強大的阻力傳來,震得江豐手腕發麻。但手術刀的鋒利超出了他的預期,或許是刀身上那微弱銀光的作用?幾根最粗的藤蔓應聲而斷!
斷裂的藤蔓創口處,沒有流出汁液,而是猛地爆發出更加刺目的幽藍光芒!緊接著,奇異的一幕發生了:斷口處沒有再生,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地滋生出……茉莉花!
潔白、嬌嫩、散發著濃郁到令人窒息的茉莉香氣!它們像被按下了百倍速的生長鍵,從斷裂的菌絲藤蔓中鉆出、綻放、花蕊怒放!無數潔白的茉莉花瞬間在江豐腿邊、在幽藍的菌絲海洋中怒放開來,形成一片妖異而恐怖的花海!
“啊——!!!”
一個凄厲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女性尖叫聲,毫無征兆地在江豐的腦海中、不,是直接在他的每一根神經末梢上炸響!那聲音帶著極致的痛苦、恐懼和無盡的悲傷,是李婧的聲音!仿佛這驟然綻放的茉莉花,就是她痛苦的具現化!
“別傷害她——!!!”
尖叫的核心,指向的正是王珊珊!
這聲源自靈魂的尖叫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江豐的意識上,也似乎撼動了王珊珊體內那冰冷的意志。她左眼瘋狂閃爍的金屬紅光再次劇烈地波動了一下,掌心凝聚的幽藍能量也出現了瞬間的不穩定。
就是現在!
腳踝和小腿的束縛驟然一松!江豐根本來不及思考這詭異的花開和尖叫意味著什么,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借著斬斷藤蔓的瞬間獲得的短暫自由,用盡全身力氣,朝著王珊珊最后目光所指示的方向——那個培養皿下方邊緣,一個看起來相對薄弱的、菌絲網絡似乎不那么密集的“壁面”——狠狠地蹬踏過去!如同一條絕望的游魚,在粘稠的琥珀色液體和瘋狂滋長的幽藍菌絲、詭異綻放的茉莉花叢中,拼命向前竄去!
冰冷的液體擠壓著耳膜,帶著腐爛甜腥和濃烈茉莉香的混合氣味瘋狂涌入鼻腔。身后,是王珊珊體內傳來的、更加尖銳混亂的電子音警報和能量蓄積的嗡鳴;是無數幽藍菌絲如同憤怒的蛇群般向他涌來的悉索聲;是那凄厲的“別傷害她”的尖叫余音,如同跗骨之蛆般在他腦中回蕩。
近了!
那個相對薄弱的“壁面”就在眼前!它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類似高強度有機玻璃的質感,只是此刻上面也爬滿了不斷增生的幽藍菌絲網絡,像一張活過來的熒光苔蘚毯。江豐沒有減速,反而將身體蜷縮,肩膀在前,如同炮彈般狠狠撞了上去!
“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水下擴散。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位。那“壁面”劇烈地凹陷、變形,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并未破裂!韌性超乎想象!
“目標……鎖定……清除程序……啟動……”王珊珊(或者說控制她的存在)那冰冷的電子音穿透粘稠的液體,帶著一種毀滅的決絕,再次鎖定了他!她那只蓄滿幽藍能量的左手,無視了右半身的瘋狂自殘和撕裂的痛苦,穩定地抬起,掌心發射孔的光芒已經亮到刺眼!
死亡的藍光再次凝聚!這一次,避無可避!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江豐。
就在這萬分之一秒的間隙,一道染血的身影,帶著一種超越人體極限的速度,猛地從側后方撞開了王珊珊蓄勢待發的左臂!
是王珊珊自己!用她那殘存的、屬于人類的意志驅動著千瘡百孔的身體!她的右半邊身體爆發出最后的力量,狠狠撞在左臂上!
“滋啦——!”
致命的射線擦著江豐的后背射偏,擊中了遠處一個懸浮著的“記憶容器”。那同事的胸口瞬間被洞穿,標簽碎裂,琥珀色的液體里冒出一股黑煙和焦糊味。那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徹底不動了。
“呃啊啊——!”王珊珊發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凄厲、更加痛苦的慘嚎。強行干擾自身的攻擊系統,似乎引發了某種可怕的反噬!她左臂肩胛處那被自己右手撕裂的傷口猛地爆裂開來!不是噴血,而是迸射出刺目的電火花和細小的金屬碎片!皮膚下透出的機械結構光芒瘋狂亂閃,發出噼啪的短路聲!她的左眼,那金屬紅光如同破碎的玻璃般閃爍了幾下,驟然熄滅!整個左臂如同斷線的木偶,無力地垂落下去。
她用自己身體的徹底崩潰,為他撞開了最后一扇門!
江豐目眥欲裂,他看到王珊珊身體軟倒,如同破碎的娃娃般向幽暗的培養皿深處沉去。她的右眼,那點微弱的幽綠光芒,在徹底熄滅前,最后一次,深深地、帶著無盡遺憾和解脫地望了他一眼。
“跑……”她的嘴唇無聲地蠕動了一下。
沒有時間了!悲傷和憤怒如同巖漿在胸腔里奔涌,但此刻,他必須活下去!江豐猛地扭回頭,不再去看那下沉的身影,將所有的力量灌注到雙腿,再次狠狠撞向那凹陷變形的“壁面”!
“給我——開!”
“咔嚓!!!”
一聲清脆的、如同巨大冰塊碎裂的巨響!在江豐舍命的撞擊和王珊珊自毀引發的內部混亂能量沖擊下,那堅韌無比的“壁面”終于不堪重負!蛛網般的裂痕瞬間布滿凹陷處,隨即轟然破開一個不規則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窟窿!
窟窿之外,不是堅實的地面,而是……更加深邃、更加冰冷、散發著濃烈地下霉味和混凝土氣息的黑暗虛空!巨大的壓差瞬間形成!
“轟——!”
琥珀色的粘稠營養液,連同里面瘋狂滋生的幽藍菌絲、妖異的茉莉花瓣、破碎的電子標簽、以及那些懸浮的“記憶容器”……如同潰堤的洪水,裹挾著江豐,向著破口外的黑暗深淵,狂暴地傾瀉而出!
冰冷、混亂、失重!
江豐被這股狂暴的洪流裹挾著,狠狠甩出了那個巨大培養皿的束縛。身體在黑暗中翻滾、墜落,耳邊是液體奔流的轟鳴和無數破碎雜物撞擊的聲音。他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一臺巨大的、冰冷的滾筒洗衣機。
不知墜落了多久,時間感在絕對的混亂中完全喪失。
“噗通!”
一聲沉重的悶響。江豐重重地摔落在一片冰冷堅硬、布滿碎石和塵土的地面上。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一黑,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琥珀色的營養液如同小型瀑布般緊隨其后砸落在他身上,冰冷刺骨,嗆得他劇烈咳嗽。
他掙扎著,艱難地抬起頭,抹開糊住眼睛的粘稠液體。
眼前是一個巨大、空曠、散發著濃重地下空間陰冷霉味的地方。像是一個廢棄多年的地下管道樞紐,或是巨大的防空洞。穹頂很高,隱沒在黑暗中。遠處有微弱、閃爍不定的應急燈光,如同鬼火。空氣冰冷而潮濕,帶著鐵銹和塵土的味道。
他摔落的地方,正對著那個巨大培養皿破口的下方。此刻,那個破口如同一個巨大的、流著琥珀色淚水的傷口,懸掛在高高的黑暗穹頂之下。粘稠的液體還在不斷涌出,如同粘稠的瀑布垂落,在下方形成了一個不斷擴大的、散發著微弱熒光和濃烈茉莉甜腥味的渾濁水洼。
水洼里,漂浮著各種殘骸:破碎的辦公文件、變形的鍵盤、浸透的紙張、斷裂的熒光燈管……還有幾具穿著熟悉衣物的身體——正是那些被沖出來的“記憶容器”同事們。他們無聲無息地漂浮在污濁的水面上,胸口那發光的標簽大部分已經碎裂或熄滅。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那些幽藍色的菌絲!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水生苔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水洼中滋生出來,爬上那些漂浮的殘骸和軀體,貪婪地覆蓋上去。細微的、如同無數沙粒摩擦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地下空間里彌漫開來,仿佛饑餓的蟲群在啃噬。
江豐強忍著全身的劇痛和刺骨的冰冷,掙扎著想從冰冷的地面爬起來。他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這里依舊不安全!
就在他撐起半個身體時,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硌在了他的掌心。是那把手術刀!在剛才的墜落中,他竟然還死死地攥著它!
他低頭看去。手術刀沾滿了粘稠的琥珀色液體和污垢,但刀身蝕刻的莫爾斯密碼凹痕,在周圍微弱的光線下,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銀光。
“·-···--·”(RUN)
李婧的警示,王珊珊的犧牲……這把刀是唯一的指引。
江豐咬緊牙關,用手術刀撐著冰冷的地面,艱難地站了起來。每動一下,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般劇痛。他環顧四周,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只有遠處那幾盞閃爍的應急燈,如同黑暗中垂死的眼睛。
就在這時——
“滴答……”
一聲極其輕微的水滴聲,從上方傳來,清晰得如同落在寂靜湖面的石子。
江豐猛地抬頭,心臟驟然縮緊!
在高高的穹頂之上,那個巨大的培養皿破口邊緣,一個身影正懸掛在那里。
是王珊珊!
她不知何時爬到了破口的邊緣,半個身體探在外面。她身上那件染血的白大褂破破爛爛,左肩處那個撕裂的傷口觸目驚心,斷裂的電線和扭曲的金屬結構暴露在陰冷的空氣中,偶爾還蹦出一兩朵微弱的電火花。她的左臂無力地垂著,隨著身體的晃動而擺動。她的右臂死死地摳在破口邊緣冰冷的金屬或某種合成材料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她低垂著頭,濕漉漉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粘稠的琥珀色液體混合著暗紅的血,正從她的身上、特別是左肩的傷口處,不斷地滴落下來,砸在下方的水洼里,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在死寂的地下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驚心。
江豐屏住了呼吸,握緊了手中的手術刀。
那低垂的頭顱,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生銹機械般的滯澀感,抬了起來。
濕發黏在她慘白的臉頰上。她的右眼,是空洞的、死寂的黑暗,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燃盡。但她的左眼——那只曾被冰冷金屬紅光占據的眼睛——此刻,卻亮著一點極其微弱、極其黯淡的幽綠光芒。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即將熄滅的螢火,卻帶著一種穿越了生死界限的、難以言喻的悲傷和……一絲微弱的、屬于王珊珊的暖意。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
隔著十幾米的高度,隔著冰冷污濁的空氣,江豐無法聽清任何聲音。但那雙僅存著微弱幽綠光芒的左眼,那無聲開合的唇形,卻像烙印般刻進了他的腦海:
“跑……”
無聲的哀求,最后的告別。
緊接著,那摳在破口邊緣的右手,似乎用盡了最后一絲屬于人類的力氣,松開了。
那染血的身影,如同斷翅的鳥兒,從高高的穹頂之上,向著下方那漂浮著殘骸、滋生著幽藍菌絲的渾濁水洼,無聲地墜落。
“噗通。”
水花濺起,漣漪擴散。很快,就被不斷滋生的菌絲悄然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