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術(shù)刀尖沒入眉心的剎那,沒有預想中的劇痛,只有一股磅礴、冰冷的洪流,裹挾著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和尖銳的噪音,瞬間沖垮了江豐的意識堤壩。白光吞噬了一切,時間與空間的錨點似乎被連根拔起。
“轟隆——!??!”
一聲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聾的驚雷,如同巨錘狠狠砸在江豐的太陽穴上,將他從虛無的深淵猛地拽回現(xiàn)實!
冰冷!刺骨的冰冷!
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瘋狂地抽打在他的臉上、身上??耧L呼嘯,卷著豆大的雨點,打得他睜不開眼。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半跪在冰冷濕滑的混凝土天臺上,頭頂是翻滾著紫紅色電蛇的墨黑天幕。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脖頸,像冰冷的蛇一樣鉆進衣服里。
“呃……”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呻吟,試圖撐起身體。
“別動!”
一個嘶啞的、帶著劇烈喘息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響,如同金屬摩擦般刺耳。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攥緊了他的左小臂!
劇痛!
那不是簡單的抓握。尖銳的物體深深刺入了他的皮肉!江豐痛得倒抽一口涼氣,借著又一道撕裂天幕的慘白閃電,他看清了抓住自己手臂的東西——
是王珊珊的手!
但她的指甲,此刻已經(jīng)不再是人類指甲的形狀。它們變得烏黑、尖利、如同淬毒的匕首,深深摳進了他的小臂肌肉,鮮血瞬間涌出,又被狂暴的雨水沖刷成淡紅的溪流,蜿蜒流淌在濕漉漉的天臺地面上。
閃電的光芒短暫而強烈,清晰地映照出王珊珊此刻的狀態(tài)。
她渾身濕透,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緊繃的輪廓。雨水像瀑布一樣沖刷著她的后頸。就在那塊江豐之前發(fā)現(xiàn)縫合疤痕的位置附近,一塊原本顏色很淡、幾乎與周圍皮膚融為一體的暗紅色胎記,在雷光的照射下,正發(fā)生著恐怖的變化!
那塊胎記如同被注入生命的活物,邊緣的毛細血管瘋狂擴張、扭曲,顏色迅速加深、變亮,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金屬暗紅色澤!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形狀正在閃電的明滅中急速地、清晰地浮凸、變形!最終,定格成一個無比熟悉的、帶有復雜接口輪廓的形狀——與李婧生前鎖骨下方暴露出來的那個機械心臟的接口底座,分毫不差!
江豐的目光駭然上移,對上了王珊珊的臉。
又一道慘白的閃電劈下,將她的臉龐映照得如同鬼魅。她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在雷光的強烈刺激下,竟然……裂開了!
不是圓形瞳孔的收縮,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分裂!黑色的瞳仁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撕扯,瞬間分裂成兩個并列的、更加細小的豎瞳!如同冷血爬行動物的復眼!
左眼的豎瞳,清晰地倒映著江豐此刻慘白、驚駭?shù)哪橗嫛?/p>
而右眼的豎瞳深處,卻詭異地、高速地回放著一段影像——瓢潑大雨,濕滑的橋面,失控翻滾的轎車,以及轎車沖破護欄、墜向深淵的瞬間!正是三年前李婧遇難的那場事故!
兩個瞳孔,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畫面,同時存在于王珊珊的臉上!
“跑啊——?。。 ?/p>
一個陌生的、極其尖銳的女聲,帶著一種如同手術(shù)刀刮過金屬骨頭的冰冷顫音,猛地從王珊珊的喉嚨深處炸裂出來!這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不顧一切的催促!
這絕不是王珊珊的聲音!也不是李婧的!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冰冷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聲線!
聲音落下的瞬間,王珊珊那只摳進江豐小臂的手猛地發(fā)力!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傳來,硬生生將還處于驚駭和劇痛中的江豐從地上拽了起來,拖著他踉蹌地沖向天臺邊緣——那里,是通往下方安全通道的厚重鐵門!
江豐被拖得腳步不穩(wěn),視線卻死死鎖定在王珊珊的腳下。
她那雙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在積滿雨水的天臺地面上飛快地奔跑、踩踏。
就在她每一次落腳的地方,渾濁的積水表面,竟然瞬間浮現(xiàn)出大片的、藍綠色的污跡!那污跡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加深,并且發(fā)出極其細微卻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滋滋”聲!
雨水無法沖刷掉它們!這些藍綠色的污跡,正貪婪地“啃噬”著被雨水浸泡的混凝土地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堅硬的地面腐蝕出一個個細小的凹坑和裂縫!一股濃烈到刺鼻的、混合著香菇燉雞面湯調(diào)味劑氣味的酸餿氣息,從那些裂縫中瘋狂地彌漫開來!
檔案室的霉菌!吞噬聚苯乙烯、吞噬塑料鍵帽、吞噬服務器線路的同源菌群!它們竟然在雨水里活化了,開始侵蝕混凝土!
“滋啦——!”
冰冷的暴雨瘋狂灌進江豐的衣領(lǐng),激得他渾身一顫。就在他試圖跟上王珊珊(或者說,控制著王珊珊身體的那個存在)的腳步時,沖在前面的王珊珊身體猛地一僵!
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她整個人瞬間停止了奔跑,直挺挺地釘在了原地!只有那只摳著江豐小臂的手,依舊如同鋼鉗般死死不放。
“珊珊?!”江豐驚疑不定地低吼。
回答他的,是王珊珊胸口那個敞開的機械心臟創(chuàng)口!
“嗤——?。。 ?/p>
一股滾燙的、帶著濃重茉莉花茶香氣的白色蒸汽,如同高壓氣槍般猛地從創(chuàng)口內(nèi)部的散熱格柵中噴射出來!這股灼熱蒸汽在冰冷的暴雨中瞬間遇冷凝結(jié),形成一片短暫懸浮的、半透明的白色氣團!
就在這片白茫茫的蒸汽氣團中央,幾個由無數(shù)細微凝結(jié)水珠組成的、散發(fā)著幽藍色熒光的數(shù)字,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
**2013.7.15**
死亡日期!如同一個永不消散的幽靈,再次出現(xiàn)!
江豐的心臟狂跳,一個瘋狂的念頭攫住了他。他看著王珊珊后頸那塊已經(jīng)徹底變形、如同邪惡接口般的暗紅色胎記,又看了看她僵直的身體和噴吐著死亡日期的胸口。
鑰匙……李婧的手術(shù)刀……杯底的刻痕……記憶載體……
所有的線索在暴雨中瘋狂串聯(lián)!
“鑰匙!”江豐幾乎是吼出來的,他伸出自己那只沒有被抓住的右手,不顧一切地、顫抖著探向王珊珊后頸那塊暗紅色的接口胎記!
他的指尖,帶著冰冷的雨水和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終于觸碰到了那塊異變的皮膚!
就在指尖接觸的瞬間——
“滋……”
一聲輕微的、如同黃油遇到熱鐵的聲音響起。
王珊珊后頸那塊暗紅色的、如同金屬接口般的胎記皮膚,在江豐指尖觸碰的位置,竟然……熔解了!
不是流血,不是破損,而是像高溫下的蠟一樣,瞬間軟化、塌陷、熔融出一個邊緣光滑的圓形孔洞!孔洞內(nèi)部,不再是血肉組織,而是閃爍著精密金屬光澤的復雜結(jié)構(gòu)——一個標準的、帶有防呆卡口的USB3.0接口插槽!
更讓江豐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是,這個插槽的形狀、大小、內(nèi)部觸點的排列……與他珍藏多年的、李婧生前最常用的那把銀色手術(shù)刀的刀柄末端,那個看似裝飾性的金屬凸起,完全吻合!
那根本不是什么裝飾!那是……鑰匙的柄!
“鑰……匙……”王珊珊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擠出破碎的音節(jié)。這一次,聲音不再是單一的陌生女聲,而是在暴雨中瘋狂地切換、跳躍!先是王珊珊自己那帶著哭腔的少女聲線,接著是李婧那混合著金屬質(zhì)感的冰冷聲調(diào),最后又變回那個完全陌生的、手術(shù)刀刮骨般的尖銳女聲!
三種截然不同的聲線,如同三個被囚禁在同一個軀殼里的靈魂在激烈爭奪聲帶,最終匯聚成一個扭曲的、重疊的、充滿無盡渴望和命令的嘶鳴:
“插……進……來……!”
那只原本死死摳著江豐小臂的手,猛地松開了!轉(zhuǎn)而如同鐵鉗般抓住了江豐剛剛觸碰她后頸接口的右手手腕!巨大的、非人的力量傳來,不容抗拒地拖拽著江豐的手,帶著他沾滿雨水和血污的手指,狠狠地向那個剛剛?cè)劢獗┞冻鰜淼?、幽深的USB接口按去!
江豐根本無法反抗!他的指尖,帶著冰冷的金屬觸感和死亡的預兆,直直地戳向那閃爍著寒光的接口深處!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接口內(nèi)部金屬觸點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轟——嘩啦啦啦啦?。。。?!”
一聲超越了雷鳴的、毀滅性的巨響,從四面八方同時爆發(fā)!
整棟大樓!所有朝向天臺的、巨大的、厚重的鋼化玻璃幕墻!在同一毫秒,如同被億萬顆無形的子彈同時擊中,轟然爆碎!
無法計數(shù)的、大小不一的、邊緣鋒利的玻璃碎片,如同被引爆的冰風暴,裹挾著狂暴的雨點和狂風,從數(shù)十米的高空,向著天臺、向著樓外的虛空,瘋狂地傾瀉、墜落!
而在每一片下墜的、折射著雷電光芒的碎玻璃中,都清晰地映照出一個身影——穿著潔白醫(yī)師服的李婧!
但這并非單一的影像!
每一片碎玻璃中的李婧,都在飛速地變幻!她的容顏在衰老與年輕之間跳躍,她的穿著在便裝、白大褂、病號服之間切換!而更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是,每一片玻璃中李婧身影的背景里,都映照著一個不同時期的王珊珊!
有穿著初中校服、捧著鳳梨酥在陽光下笑得無憂無慮的王珊珊;
有在檔案室陰暗角落被藍綠色菌絲瘋狂纏繞吞噬、滿臉驚恐絕望的王珊珊;
有此刻在天臺上,后頸熔解、露出USB接口、雙瞳分裂、胸口噴吐著死亡日期的王珊珊;
甚至……還有一塊巨大的玻璃碎片,映照著一個顱骨裂開、露出內(nèi)部閃爍著幽藍光芒的精密機械核心、臉上卻凝固著詭異微笑的王珊珊!
億萬片碎玻璃,億萬次墜落,億萬幀姐妹二人糾纏扭曲的命運切片,如同最殘酷的萬花筒,在暴雨和雷電中上演!死亡的碎片之雨,帶著她們所有被切割的過往,傾盆而下!
“砰——?。。 ?/p>
就在這玻璃風暴的中心,通往安全通道的那扇厚重的鐵門,如同被無形的熔爐瞬間加熱到了極致,猛地扭曲、發(fā)紅、軟化,然后在一陣刺眼的火光和白煙中,轟然熔毀!化作一灘赤紅的鐵水,被雨水沖刷著迅速冷卻變黑!
一個巨大的、通往黑暗內(nèi)部的通道口,暴露出來!
“走——?。?!”
那個陌生的、冰冷的、手術(shù)刀刮骨般的女聲再次從王珊珊喉間炸響,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還在玻璃碎片風暴中失神的江豐,狠狠推向了那個剛剛?cè)蹥У陌踩ǖ廊肟冢?/p>
江豐被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蹌著跌入通道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身體脫離天臺暴雨區(qū)域的瞬間,他猛地回頭!
安全通道入口外,王珊珊(或者說那個占據(jù)她身體的存在)沒有跟進來。她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熔毀的鐵門邊緣,背對著江豐,面向著天臺。
那里,被雨水浸泡、被藍綠色菌斑瘋狂腐蝕的地面,如同沸騰的沼澤,無數(shù)粗壯的、閃爍著熒光的藍綠色菌絲藤蔓,正從裂縫中、從積水里、從被腐蝕的混凝土深處瘋狂涌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群,帶著令人作嘔的泡面湯氣味,鋪天蓋地地朝著王珊珊席卷而來!
菌潮!致命的菌潮!
“珊珊!”江豐嘶聲裂肺地大吼,想要沖出去。
“別過來!”王珊珊沒有回頭,聲音卻瞬間切換成了她自己那熟悉的、帶著哭腔的少女聲線,但隨即又被那個冰冷的金屬女聲覆蓋,最終化為一種混合了所有聲調(diào)的、悲壯的吶喊:“記住坐標——?。。 ?/p>
話音未落,菌絲巨浪已經(jīng)撲到了她的腳邊!
就在那粘稠滑膩的菌絲即將纏上她腳踝的剎那——
“嗡——?。?!”
王珊珊胸口那個敞開的機械心臟創(chuàng)口,猛地迸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眼欲盲的強光!光芒如同實質(zhì)的利劍,瞬間穿透了濃密的雨幕!
在那強光核心,那個懸浮在微型水晶艙室中的、刻著“江豐”名字的微縮馬克杯模型,正瘋狂地旋轉(zhuǎn)著!杯體的影像在強光中扭曲、變形,最終化為一座極其微小的、由幽藍光線構(gòu)成的斷橋模型!
斷橋模型懸浮在艙室中,隨著王珊珊心臟(或者說核心)的搏動而震顫。就在菌絲巨浪即將吞噬她的瞬間,斷橋模型的橋墩部位,那些由能量光線構(gòu)成的鋼筋結(jié)構(gòu),突然如同被風化般,寸寸斷裂、崩解!碎裂的光線并沒有消失,而是化作無數(shù)晶瑩剔透、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茉莉花瓣!從她胸口的創(chuàng)口處飄散出來,在狂暴的雨幕和致命的菌潮中,凄美地飛舞、飄零!
“咔嚓!咔嚓!咔嚓——!??!”
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爆竹般密集的爆裂聲,從王珊珊的背部脊柱位置猛然炸響!
她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從內(nèi)部撕扯,后背的衣衫瞬間被撐破、撕裂!一節(jié)節(jié)脊椎骨,如同被強行頂開的機械關(guān)節(jié),從皮肉下猙獰地凸起、爆開!
每爆開一截脊椎骨,從骨縫斷裂處,就猛地射出一道凝練到極致、如同激光切割器般的慘白色光束!
“嗤!嗤!嗤——?。。 ?/p>
十幾道慘白的光束,無視了狂暴的雨水和飛舞的玻璃碎片,無視了席卷而來的菌潮,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無比地射向江豐剛剛跌入的安全通道內(nèi)部——那部老舊的、銹跡斑斑的貨運電梯的金屬轎廂門!
光束灼燒在冰冷的金屬門上,發(fā)出刺耳的“滋滋”聲和濃烈的焦糊味!金屬被瞬間熔穿、蝕刻!留下一行行由灼燒痕跡構(gòu)成的、清晰無比的點和劃組合!
摩斯電碼!
王珊珊在用她爆裂的脊椎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為江豐刻下逃生的坐標!
“快走啊——!!!”江豐目眥欲裂,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他看到了,看到了那菌潮已經(jīng)徹底淹沒了王珊珊的雙腿,正順著她的腰身向上瘋狂纏繞!看到了她胸口強光中飄散的茉莉花瓣被粘稠的菌絲吞噬!看到了她爆裂的脊椎還在持續(xù)射出激光,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閃光!
他猛地轉(zhuǎn)身,撲向那部電梯!手指瘋狂地、顫抖地按向轎廂外壁那個布滿銹跡的向下按鈕!
“?!?/p>
一聲微弱的、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電子音響起。
電梯老舊的金屬門,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極其緩慢地向兩側(cè)滑開一道縫隙。
就在門縫開啟的剎那,江豐用盡全身力氣,像一枚被射出的子彈,猛地撲了進去!
“轟——!??!”
在他身體跌入轎廂的瞬間,身后傳來一聲沉悶的、如同巨物被徹底吞噬的撞擊聲!那是菌潮徹底合攏的聲音!
“珊珊——?。?!”江豐的嘶吼在狹窄的轎廂里回蕩,帶著絕望的回音。
“咣當!”
電梯門在他身后猛地閉合,隔絕了天臺上的暴雨、雷電、玻璃風暴和那吞噬一切的死亡菌潮。
轎廂內(nèi)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聲音。
突然!
“咯噔……咯啦啦啦——?。。 ?/p>
一陣劇烈的、仿佛鋼索瞬間崩斷的金屬扭曲聲從頭頂傳來!緊接著,整個轎廂猛地一震!
失重感!
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從高空狠狠摜下,電梯轎廂失去了所有牽引,開始以恐怖的速度……垂直下墜!
“啊——!”江豐被狠狠甩在冰冷的轎廂壁上,五臟六腑仿佛都要被甩出喉嚨!
急速下墜帶來的失重感和耳鳴讓他天旋地轉(zhuǎn)。在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他透過轎廂門上那剛剛被激光灼刻出的、還散發(fā)著暗紅色余熱的摩斯電碼孔洞,看到了外面飛速上升的、黑暗的電梯井壁。
就在那驚鴻一瞥的瞬間,他似乎看到了……菌潮吞噬的中心。
粘稠的、蠕動的藍綠色菌叢里,一張殘存的臉龐,被菌絲半掩著。
那是王珊珊的臉。
她的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牽扯著,凝固著一個無比復雜、卻又無比純粹的微笑。那笑容里,有解脫,有不舍,有告別,還有一種超越了生死的、沉甸甸的守護。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仿佛在說:
“這次……換我……當錨點……”
下一秒,無盡的黑暗和劇烈的撞擊感徹底吞沒了江豐的意識。
“砰——?。。 ?/p>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巨響,伴隨著金屬結(jié)構(gòu)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仿佛從地心深處傳來。
冰冷、污濁、帶著濃重鐵銹和淤泥腥臭的液體,瞬間淹沒了江豐的口鼻。劇烈的撞擊讓他全身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冰冷的污水刺激著傷口,帶來鉆心的疼痛。
“咳咳咳……”他劇烈地嗆咳著,掙扎著從齊腰深的污水中站了起來。頭頂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只有轎廂變形開裂的縫隙處,透下極其微弱的光線。這里就是電梯井的底部,一個被遺忘的、充滿污水和銹蝕的地下空間。
冰冷刺骨,死寂無聲。只有污水滴落的聲音在空曠的井底回蕩。
“珊珊……”江豐抹了一把臉上的污水,聲音嘶啞干澀。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如同這冰冷的污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摸索著,從濕透的口袋里掏出了那支伴隨他經(jīng)歷了所有詭異的紫外線筆。
筆身冰冷,開關(guān)似乎在下墜中受損了。他用力地、反復地按動著開關(guān)。
“啪嗒…啪嗒…”
幾經(jīng)嘗試,終于,一道微弱的、搖曳不定的藍色光束,從筆頭艱難地亮了起來。光線昏暗,卻足以在這絕對的地下黑暗中,劃開一小片視野。
江豐喘著粗氣,舉著這微弱的光源,下意識地照向電梯轎廂的內(nèi)壁——那里,有王珊珊用生命刻下的摩斯電碼坐標。
藍光掃過冰冷的金屬門板。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江豐瞬間屏住了呼吸,瞳孔驟然收縮!
被灼刻出的摩斯電碼痕跡,在電梯急速下墜的劇烈摩擦和此刻污水長時間的浸泡沖刷下,邊緣已經(jīng)模糊、軟化、變形。金屬的熔融痕跡與銹跡、污水中的礦物質(zh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奇特而詭異的蝕刻區(qū)域。
藍光照射下,那些變形的點與劃,那些流淌的銹跡和水痕,不再構(gòu)成任何可解讀的密碼符號。
它們被自然的力量重新組合、侵蝕、描繪,最終形成了一幅全新的、充滿象征意義的圖案:
畫面的中心,是一朵盛開的茉莉花。花瓣由細膩的銹蝕紋路勾勒,層層疊疊,潔白中透著金屬的冷硬。而在那花蕊的中心,不再是什么雄蕊雌蕊,而是……一只被完美包裹其中的、極其寫實的、廉價的塑料泡面碗!
碗的造型,碗沿的弧度,甚至碗壁上被擠壓的痕跡,都清晰可辨。
藍光移動,聚焦在碗底的位置。
在那里,在蝕刻和沖刷形成的凹陷中,幾個歪歪扭扭、卻異常清晰的刻字,如同從地獄深淵中浮現(xiàn)出來——
**李婧**
而在碗沿的位置,一圈仿佛被嘴唇反復觸碰過的、光滑的弧形區(qū)域,在紫外線藍光的照射下,正緩緩地、如同傷口滲血般,浮現(xiàn)出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紋理。
那紋理,江豐在之前的杯沿上見過無數(shù)次。
那是……獨一無二的唇紋DNA波紋!
藍光似乎激活了某種殘留的信息。波紋在碗沿的弧形區(qū)域扭曲、延伸、組合……最終,清晰地指向了一個無可辯駁的生物學身份——
那是屬于**江豐**的DNA序列圖譜!
冰冷的污水浸泡到胸口,紫外線筆微弱的光芒在江豐手中劇烈地顫抖著,將他慘白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他死死地盯著墻壁上那幅由銹跡、水痕和毀滅共同繪就的“畫”——茉莉花蕊中包裹著刻有“李婧”名字的泡面碗,碗沿殘留著他自己的DNA唇印。
“嗬……嗬嗬……”
一陣低沉、沙啞、仿佛破舊風箱拉扯的笑聲,毫無征兆地從江豐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愉悅,只有無盡的荒誕、冰冷的絕望和被命運徹底嘲弄后的瘋狂。
他手中的紫外線筆,“啪嗒”一聲,掉落在污濁的水中,濺起一小片水花。最后的藍光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
絕對的黑暗,如同冰冷的裹尸布,瞬間將他吞沒。
地下十八層,只剩下污水滴落的回聲,和那壓抑到令人窒息的、絕望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