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的鐵皮屋檐在清晨的薄光里切割出銳利的陰影。江豐睜開眼,首先映入機械左眼視界的,是頭頂鐵皮內襯上那些斑駁的霉斑。晨光熹微,那些墨綠與灰黑交雜的污跡仿佛活了過來,在光線的流轉中緩緩收縮、蠕動,最終凝聚成無數只冰冷、空洞的瞳孔狀圖案,密密麻麻地懸在頭頂,無聲地俯視著他。
他猛地坐起,粗糲的鐵銹碎屑從身下的舊毛毯簌簌掉落。枕邊,一只白底藍邊的舊搪瓷杯里,昨晚泡下的茉莉花茶已徹底凝固。清澈的茶湯表層覆蓋著一層半透明的、布滿奇異結晶紋路的薄冰。杯沿處,一個清晰的唇印輪廓被凍結在冰層之下,淡淡的珠光在凝結的霜花間游弋。最詭異的是,那珠光并非隨意閃爍,而是在冰晶的折射下,清晰地勾勒出一條扭曲、盤旋的雙螺旋結構——一條由光構成的DNA鏈!鏈環的中央,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地,纏繞著兩件物品:李婧那枚樸素的白金婚戒,以及王珊珊初中校服上那枚紅底金字的菱形校徽。
窗臺上,那盆他精心照料、卻總是半死不活的并蒂茉莉,此刻正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生命力。兩株花枝緊緊依偎,深褐色的根系早已穿透了脆弱的瓦盆底部,更穿透了下方厚重的水泥窗臺!無數細密如血管的根須在銹蝕斑駁的鐵窗框縫隙間瘋狂鉆探、蔓延,所過之處,鐵銹如同被無形的刻刀犁過,清晰地拼湊出一行深深刻入金屬的印記:
**2013.7.15**
冰冷的鋼印。十年前那場災難的日期。
“茶涼了才好喝。”
聲音響起,帶著一種金屬摩擦鐵銹的沙沙質感,突兀地打破了清晨的死寂。
江豐悚然轉頭。生銹的空調外機支架上,王珊珊不知何時坐在了那里,雙腿懸空輕輕晃蕩。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帆布鞋的鞋尖隨意地抵著下方同樣銹跡斑斑的鐵皮屋檐。鞋尖接觸的位置,灰綠色的霉菌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貪婪地吞噬著金屬。更令人心悸的是,霉菌覆蓋蔓延之處,鐵皮表面如同老舊的顯影膠片,竟開始浮現出模糊、跳動的監控畫面碎片——扭曲的橋欄,傾盆的雨水,驚慌的人群……正是2013年斷橋現場的監控錄像!
她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條標志性的、纏繞著無數秘密的茉莉手鏈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左手無名指上,那枚江豐剛剛在冰晶DNA鏈中看到的、屬于李婧的白金婚戒,正散發著冰冷的金屬光澤。而她的右手小指上,則松松地纏繞著一根褪色、起毛的彩色編織繩——那是她初中時,李婧親手給她編的,被她稱為“幸運繩”的小玩意兒。
江豐的呼吸瞬間凝滯。眼前的王珊珊,像一個被不同時空碎片強行縫合起來的拼圖,充滿了無法調和的詭異感。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縫間,那支從不離身的紫外線筆無聲滑落,“嗒”的一聲輕響,落在布滿灰塵和銹屑的天臺水泥地上。
筆身滾動,頂端的紫外燈管無意中對準了搪瓷杯沿那個被凍結的唇印。
嗡——!
被紫外線照射的瞬間,杯沿覆蓋唇印的冰晶層猛地爆裂!細小的冰晶碎片如同霰彈般四散飛濺!杯中凝固的茶湯被這股力量猛烈激蕩,竟沒有灑落,而是如同失去重力般懸浮而起,在半空中瘋狂地旋轉、凝聚!眨眼間,無數細小的琥珀色茶滴匯聚、拉伸,在冰冷的晨光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個龐大、復雜、由光點連線構成的星座圖案——**蛇夫座**!
蛇夫座圖案成型的剎那,王珊珊猛地轉頭看向江豐!她那雙原本深邃的眼眸,瞳孔中心驟然撕裂!如同摔碎的琉璃,裂紋瞬間蔓延至整個虹膜,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冰冷無機質光澤的復眼結構從裂隙中密密麻麻地涌現出來!成千上萬的微小晶狀體同時轉動,死死鎖定了懸浮在半空的蛇夫星圖!
“阿姐用這杯茶…”王珊珊的聲音變了調,混雜著李婧特有的溫柔尾音和一種刺耳的電流雜音,從她喉嚨深處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摩擦的回響,“…把錨點坐標藏了十年。”
話音未落,她猛地抬起右手!那只戴著褪色幸運繩的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決絕,狠狠地摳向自己的左眼!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悶響!沒有鮮血噴濺,只有粘稠的、泛著藍綠色澤的凝膠狀物質從眼眶中涌出!一顆完整的、如同玻璃工藝品般的眼球被她硬生生摳了出來!
眼球脫離眼眶的瞬間,失去了支撐,直直墜向下方懸浮的蛇夫星圖。就在即將觸碰星光的剎那,眼球表面的玻璃體結構突然開始劇烈地蠕動、變形!它像一團被無形之手揉捏的軟泥,迅速拉伸、塑形、重組!幾秒鐘內,那顆冰冷的眼球竟在半空中重組為一臺極其精密、閃爍著銀光的袖珍顯微鏡!
顯微鏡的物鏡自動旋轉、對焦,精準地對準了懸浮星圖的核心光點。江豐的機械左眼不受控制地同步放大視野,清晰地看到了顯微鏡目鏡中呈現的恐怖景象——那并非星空,而是一片被無限放大的、取自窗臺并蒂茉莉的、新鮮花瓣的細胞切片!
在那些構成花瓣組織的、原本應充滿自然生機的細胞壁內部,密密麻麻地、如同集成電路般蝕刻著無法計數的、極其微小的金屬結構!這些結構精密地組合、嵌套,最終構成的,赫然是一座微縮到細胞級別的、扭曲斷裂的橋梁模型!每一根斷裂的鋼筋,每一塊崩碎的水泥,甚至欄桿上剝落的油漆紋路,都與2013年那座斷橋的殘骸別無二致!
“錨點……”江豐的喉嚨干澀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事實將他釘在原地。
轟隆隆——!
腳下的天臺地面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如同沉睡的巨獸被驚醒。水泥地磚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碎裂、拱起!無數灰白色的、帶著潮濕粘液和濃烈鐵銹腥氣的菌絲,如同狂暴的噴泉,從地磚的每一個縫隙中瘋狂噴涌而出!
這些活物般的菌絲瘋狂地纏繞、攀附上天臺四周銹蝕的金屬欄桿。更令人駭然的是,在菌絲的包裹和刺激下,那些銹跡斑斑、搖搖欲墜的鐵欄桿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開始急速地膨脹、扭曲、向上瘋長!銹蝕的金屬在菌絲的催化下發出刺目的青銅光澤,扭曲的枝干虬結盤旋,頂端分裂出無數尖銳的枝椏。短短十幾秒,整個天臺邊緣的欄桿,竟被活生生催化、扭曲成一片詭異而壯觀的青銅巨樹林!
而在這片由銹蝕金屬轉化而成的、散發著古老死亡氣息的青銅樹冠上,密密麻麻地結出了無數奇異的“果實”——指甲蓋大小、邊緣閃爍著金屬冷光的黑色SD存儲卡!每一張卡都像一顆沉甸甸的、飽含劇毒的果實,懸掛在青銅枝頭。
與此同時,王珊珊胸口的襯衫紐扣突然崩飛!一顆精密無比、由無數細小齒輪和發條構成的、散發著銀藍色幽光的機械心臟,緩緩從她敞開的領口滑出,懸吊在胸前!心臟的核心處,一枚微小的藍寶石如同跳動的火焰。
咔噠…咔噠咔噠……
機械心臟發出一連串急促、精確的咬合聲。緊接著,構成心臟外殼的幾片關鍵齒輪突然自動脫離,如同擁有生命的小型蜘蛛,沿著纏繞在青銅樹枝上的菌絲,敏捷地向上攀爬!它們一直爬到樹冠最高處,懸停在一枚看起來與其他并無二致的SD卡果實上方。
嗤——!
齒輪邊緣猛地彈出細小的激光刻蝕頭!灼熱的光束精準地聚焦在SD卡光滑的黑色表面,伴隨著細微的灼燒聲和青煙,一行清晰的坐標被蝕刻出來:
**2033.7.15**
刻錄完成,齒輪仿佛耗盡了能量,從枝頭跌落,消失在下方瘋狂蠕動的菌絲地毯中。
江豐的目光死死鎖住那枚刻著新坐標的SD卡果實。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悸動,一種被程序驅動的本能,驅使著他向前邁步。他無視腳下黏滑濕冷的菌絲,無視空氣中彌漫的濃烈鐵銹和霉菌的腐味,一步一步走向那顆懸掛在青銅樹頂端的“果實”。
指尖,帶著輕微的顫抖,終于觸碰到了那冰冷的、光滑的SD卡表面。
就在接觸發生的瞬間——
轟!!!
腳下整個天臺地面如同被引爆了炸藥般猛地向上拱起、炸裂!構成青銅巨樹的粗壯根系,那些由菌絲纏繞著銹蝕金屬轉化而成的恐怖根須,如同無數條被激怒的巨蟒,狂暴地從地底深處掙脫出來!水泥地磚被輕易掀飛、粉碎,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而在這片被根系掀開的深淵之下,暴露出來的,并非堅實的地基或泥土,而是無數扭曲、斷裂、銹蝕到極致的巨大鋼筋!它們如同巨獸的殘骸,以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角度交錯、穿刺、堆積在一起——正是2013年斷橋坍塌時,墜入江中的主體鋼梁殘骸!濃烈的、混雜著江水淤泥腥氣和金屬銹蝕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浪潮,從深淵中噴涌而出,瞬間淹沒了整個天臺!
“這才是真正的花盆…”王珊珊的聲音在劇烈的震動和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中響起,平靜得可怕。
江豐艱難地穩住身形,循聲望去。只見王珊珊站在一片狼藉的菌絲和碎裂的水泥塊上,胸前的襯衫被撕裂得更開。她微微弓起背,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進行某種詭異的儀式。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連續響起!七根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結構精密如同機械臂般的尖銳物體,猛地刺破了她后背的襯衫和皮肉,從她的脊椎兩側如同畸形的翅膀般向外、向上展開!每一根“肋骨”的末端都帶著鋒利的倒刺,如同七根猙獰的金屬花枝!
花枝展開的瞬間,每一根金屬骨的表面都投射出細小的全息光束。光束在空中交織,清晰地映照出一幅動態的畫面:穿著白大褂的李婧,神情專注而溫柔,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巧的噴壺,澆灌著一盆生機盎然的茉莉花。畫面角落,一行不斷刷新的營養液成分表如同瀑布流般滾動:
>**溶劑:49%福爾馬林溶液**
>**溶質:51%濃縮泡面湯提取物(紅燒牛肉味)**
>**添加劑:微量時空錨定粒子(型號Z)**
>**培育狀態:穩定共生**
這詭異的配方,這由李婧親手執行的澆灌,讓江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七束全息投影的光束,此刻仿佛受到某種吸引,緩緩移動,最終聚焦在江豐的胸口!
嗤——!
一股灼熱感瞬間傳來!江豐低頭,只見自己胸前的襯衫布料,在光束聚焦的位置,如同被強酸腐蝕,瞬間碳化、變黑、碎裂!布料碎片簌簌掉落,露出了下方覆蓋在胸口的皮膚。然而,那并非正常的人類皮膚,而是閃爍著冷硬金屬光澤的、布滿復雜精密紋路的機械結構!更令人驚駭的是,在胸骨正中的位置,七顆排列成勺狀的、異常明亮的藍色LED光點,清晰地烙印在金屬骨骼表面——赫然是**北斗七星**的圖案!
“你的骨頭…”江豐的聲音干澀沙啞,他的機械左眼不受控制地啟動高倍對焦模式,死死鎖定了王珊珊背后展開的那七根猙獰的機械肋骨。冰冷的視覺界面自動分析著金屬的成分、結構、鍛造工藝…
嗡!
王珊珊背后的七根機械肋骨,如同被激活的鏡面陣列,同時迸發出刺目的強光!光線并非散射,而是如同七道精準的探照燈柱,猛地投射在對面天臺唯一還相對完整的大片墻面上——那上面覆蓋著厚厚的、斑駁的霉斑。
強光所及之處,霉斑如同顯影液中的相紙,瞬間變得清晰!投射其上的,并非簡單的光影,而是一幅巨大、精密、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體解剖圖!
畫面清晰地分解著骨骼結構。左側,是李婧的胸腔骨骼投影,她的部分肋骨被高亮標示出來,旁邊標注著冰冷的文字:“**材料來源:李婧(已歸檔)**”。而右側,則是王珊珊的胸腔投影,她的原始肋骨被標示為“**原始載體**”,旁邊箭頭清晰地指向旁邊另一幅投影——那正是江豐胸口暴露出來的機械骨骼結構!標注文字是:“**移植受體:江豐/Z-07**”。
最恐怖的畫面在中央。三幅骨骼投影——李婧被取走的肋骨、王珊珊原始的肋骨、江豐胸腔內移植的肋骨結構——在霉斑構成的巨大幕布上,如同被無形的拼圖大師操控,緩緩移動、旋轉、彼此嵌套、融合!最終,三者的結構完美地組合在一起,在斑駁的霉斑墻面上,拼出了一個巨大、完整、閃爍著幽藍光芒的——**蛇夫座星圖**!
星圖成型的瞬間,仿佛抽干了所有的能量。
啪嚓!
一聲脆響!窗臺上,那只凍結著DNA鏈唇印的搪瓷杯,毫無征兆地炸裂開來!鋒利的冰晶碎片如同子彈般四射飛濺!
其中幾片尖銳如刀的薄冰,帶著巨大的動能,精準地射入了王珊珊那只布滿復眼的左眼眶!
“呃!”王珊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被冰晶擊中的復眼結構瞬間熔解!粘稠的藍綠色凝膠物質如同沸騰般從破損的眼眶中洶涌而出!但這些凝膠并未滴落,一接觸空氣,便瘋狂地增殖、膨脹,化作無數扭動的、散發著刺鼻消毒水氣味的藍綠色菌絲!它們如同饑餓的蛇群,一部分撲向王珊珊自己正在熔解的機械肋骨,一部分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猛地撲向江豐的腳踝!
冰冷的、滑膩的觸感瞬間纏繞上來!江豐本能地想要掙脫,但菌絲的力量大得驚人,并且帶著強烈的腐蝕性!他低頭看去,纏繞在腳踝的菌絲正貪婪地啃噬著他右臂裸露的機械結構。
嗤嗤……
右臂小臂外側覆蓋的斑駁銹跡,在菌絲的侵蝕下迅速溶解、剝落!露出了下方光潔的、從未暴露過的金屬內殼。內殼表面,蝕刻著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日志文字,如同冰冷的墓志銘:
>**載體Z-07第49次時空錨點維護報告**
>**維護周期:2023.7.15-2033.7.15**
>**維護對象:并蒂茉莉共生體(李婧-王珊珊)**
>**維護內容:記憶抗體注射(α型穩定劑)**
>**維護狀態:完成**
>**系統備注:雙魂融合度低于閾值,啟動強制…**
日志文字尚未讀完,那些貪婪的藍綠色菌絲已經蔓延到了蝕刻的文字之上!被菌絲覆蓋的金屬表面發出更加劇烈的“嗤嗤”聲,蝕刻的文字如同被強酸洗刷,連同下方的金屬層一起溶解、消失!銹蝕的粉末簌簌掉落。
然而,在菌絲腐蝕過的地方,金屬表面并未變得光滑,反而浮現出新的、更深邃的刻痕!如同被無形的刻刀重新書寫:
>**觀測日志更新:**
>**并蒂茉莉開放**
>**雙魂融合完成**
“呃…咳咳…咳!”
王珊珊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她彎下腰,雙手死死捂住喉嚨,發出痛苦的嗆咳聲。伴隨著每一次劇烈的咳嗽,她的口中竟噴濺出細小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齒輪和軸承零件!那些冰冷的金屬零件叮叮當當地滾落在布滿菌絲和銹屑的地面上。
奇跡發生了。那些散落的金屬零件一接觸到地面瘋狂蠕動的藍綠色菌絲,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菌絲迅速纏繞上去,如同精密的3D打印機,在零件表面生長、塑形!眨眼間,幾朵由冰冷金屬構成莖稈、由藍綠色菌絲構成花瓣的詭異茉莉花,在骯臟的地面上“盛開”了!而在每一朵菌絲茉莉的花蕊中心,都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閃爍著紅光的微型攝像頭!
江豐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那紅光吸引。他的機械左眼視界瞬間被強行接管!高倍對焦自動啟動,冰冷的鏡頭與花蕊中微型攝像頭的鏡頭精準對接!
嗡——!
海量的、破碎的、帶著強烈情緒沖擊的記憶碎片,如同高壓電流般猛地灌入江豐的視覺神經,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
**閃回一:暴雨如注的斷橋邊緣。**李婧的身體被扭曲的鋼筋貫穿,鮮血染紅了白大褂。她的生命正飛速流逝,眼神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決絕。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顫抖的手從染血的衣袋里掏出一株帶著泥土的、極其幼小的茉莉幼苗!然后,她做出了一個讓江豐靈魂顫栗的動作——她將那株幼苗,狠狠地、塞進了自己胸前被鋼筋撕裂的巨大傷口深處!鮮血瞬間浸透了幼苗的根莖。
**閃回二:一個由蠕動菌絲構成的、半透明的巨大繭房內部。**年幼的王珊珊蜷縮在其中,眼神空洞麻木。她的面前,懸浮著一截沾滿暗紅色血污的根莖——正是李婧塞入自己傷口的那株茉莉的根!年幼的王珊珊伸出顫抖的手,抓起那截帶血的根莖,如同啃食最后的希望,絕望地、大口地吞了下去!血污染紅了她的嘴角。
“現在……”王珊珊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江豐腦海中的恐怖閃回。這聲音徹底變了!不再是之前的冰冷電子音,也不再是模仿李婧的溫柔,而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變成了李婧的聲音!那獨特的、帶著一絲疲憊卻無比溫暖的語調,從王珊珊破損的喉嚨里發出,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詭異感,“……我們是真正的姐妹了。”
她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李婧的溫柔和王珊珊自身破碎的釋然表情。她走到天臺邊緣,那里有一塊被掀起的、邊緣極其鋒利的巨大銹蝕鐵皮。她伸出雙手,握住了鐵皮鋒利的邊緣,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嗤啦——!
她猛地用力,撕下了一大塊扭曲的鐵皮!鋒利的邊緣瞬間割破了她左手的手腕!
沒有預想中的鮮血噴涌。
從她手腕深可見骨的傷口中,汩汩流淌而出的,是清澈的、散發著濃郁茉莉花香的琥珀色茶湯!茶湯中還沉浮著細小的、金黃色的鳳梨酥碎屑!茶水迅速在她腳下積成一小灘,倒映著上方扭曲的青銅樹影和布滿霉斑的天空。
“江豐…”王珊珊(或者說,是李婧透過王珊珊的身體)看向他,眼神復雜,帶著深深的眷戀和無盡的疲憊,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她抬起那只流淌著茶湯的手腕,指向地上的那灘茶水。
不需要言語。江豐如同被催眠,他踉蹌著上前,無視腳下黏滑的菌絲和冰冷的銹鐵,緩緩蹲下身。他伸出雙手,并非機械臂,而是那只還保留著人類溫度的血肉右手,顫抖著掬起一捧那帶著體溫的、散發著茉莉香氣的茶湯。
就在茶湯接觸他掌心的剎那!
嘶嘶——!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隨著強烈的金屬銹蝕感,順著他的掌心皮膚瞬間蔓延!肉眼可見的暗紅色銹斑,如同致命的霉菌感染,順著他的手臂血管紋路急速向上攀爬!所過之處,皮膚變得粗糙、堅硬、失去血色,浮現出與王珊珊身上一模一樣的、冰冷的機械結構紋路!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天崩地裂!天臺角落那個早已銹跡斑斑、蓄滿雨水、布滿苔蘚的巨大水箱,毫無征兆地爆裂開來!積蓄多年的渾濁雨水混合著綠色的藻類和銹渣,如同決堤的洪水,狂暴地傾瀉而下!
巨大的水流瞬間沖垮了那片由菌絲和銹蝕金屬構成的、妖異的青銅樹叢!懸掛的SD卡果實如同枯葉般被卷走、粉碎!地面厚厚的菌絲地毯被沖刷得七零八落。
水流的中心,王珊珊(或者說,是李婧和王珊珊融合的存在)靜靜地站立著。渾濁的洪水沖刷著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如同烈日下的蠟像,開始迅速地融化!皮膚、肌肉、骨骼、那些精密的機械結構……都在水中溶解、消散,化入奔流的水中。
只有兩樣東西殘留下來。
她左手無名指上,那枚屬于李婧的白金婚戒,在水流的漩渦中閃爍著最后一點微光,然后沉入了一個被水流沖刷出的、深不見底的銹蝕坑洞深處,消失不見。
而她右手小指上,那根褪色的、起毛的彩色編織繩——“幸運繩”,卻如同擁有生命的水蛇,在渾濁的水流中靈巧地游動,最終緊緊地纏繞在了江豐被銹斑侵蝕的腳踝上,打了個死結。
洪水來得快,去得也快。渾濁的水流裹挾著菌絲和銹渣,迅速從天臺邊緣的排水口流走,留下一片狼藉的泥濘。
在洪水沖刷過的、天臺正中央的泥濘水洼里,那株根系穿透水泥、在鐵銹上刻下日期的并蒂茉莉,此刻正發生著驚人的蛻變!它的根莖瘋狂地吸收著泥水中混合的銹渣、菌絲殘骸、甚至那些融化的金屬微粒,開始急速地膨脹、壯大!纖細的花枝變得如同青銅柱般粗壯,葉片變得如同金屬盾牌般巨大!整株花在短短幾十秒內,膨脹成了一座高達數米的、由扭曲金屬、木質纖維和殘留菌絲共同構成的、散發著古老與死亡氣息的詭異紀念碑!
紀念碑的基座,是由最粗壯、最扭曲的根系纏繞固化而成,呈現出暗沉的青銅色澤。在基座最顯眼的位置,深深刻著幾行冰冷的銘文:
>**時間錨點:雙生茉莉**
>**鎖定紀元:2013-2033-∞**
>**守望者:江豐/Z-07**
嗡——!
紀念碑頂端,那兩朵緊緊依偎、吸收了所有混亂與悲傷的并蒂茉莉花苞,猛地綻放!沒有花香,只有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時空深處的嗡鳴!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微光的孢子,如同密集的星辰塵埃,從花蕊中猛烈地噴射出來,形成一片籠罩整個天臺的孢子云霧!
每一個微小的孢子表面,都包裹著一層極其纖薄、卻異常清晰的全息影像,如同一個個懸浮的微型水晶球,在晨光中無聲地播放著命運的碎片:
***便利店貨架前。**穿著初中校服、扎著馬尾辮的王珊珊,臉上帶著猶豫和不舍,最終將手中那塊金黃色的鳳梨酥,輕輕地放回了貨架原位。她摸了摸空空的口袋,轉身離開。
***冰冷的培育艙實驗室。**穿著無菌服的技術人員,正用激光切割器,小心翼翼地切割著一段屬于李婧的、泛著冷白光澤的人類肋骨。旁邊的工作臺上,那段肋骨被精細地打磨、彎曲,最終焊接成一個微型的花架支架。一株幼小的茉莉幼苗,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了由李婧肋骨制成的花架上。
***此刻的銹蝕天臺。**江豐孤獨地站立在巨大的茉莉紀念碑前。他那布滿銹斑的機械左眼,冰冷的鏡頭表面,一滴晶瑩的、散發著濃郁茉莉花香的琥珀色茶湯,正緩緩地溢出眼眶,順著金屬的臉頰紋路,無聲滑落。那不是淚,是李婧留在那杯茶里、封存了十年的坐標,是王珊珊流淌出的融合之血,是錨點本身溶解的殘液。
啪嗒。
那滴飽含了十年守望、無盡輪回與最終融合的茶湯淚水,終于掙脫了機械眼眶的束縛,沉重地墜落。
它沒有落入泥濘的地面。
它精準地滴落在紀念碑巨大基座旁,那最初穿透水泥窗臺的、最原始的兩條茉莉根須交匯的節點上。
滋……
微不可察的輕響。被淚水浸潤的根須節點處的泥土,極其輕微地拱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點極其柔嫩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綠意,頑強地頂開了覆蓋著銹渣的泥土,破土而出!
那是一株全新的、孱弱的茉莉幼苗。它只有兩片剛剛舒展開的、不足指甲蓋大小的嫩葉。
然而,這兩片葉子卻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詭異形態:
一片葉子,形狀狹長、邊緣鋒利無比,閃爍著冰冷的手術刀寒光——那是李婧的刀。
另一片葉子,則筆直、剛硬,頂端帶著細微的金屬筆尖結構——那是王珊珊的筆。
兩片奇異的嫩葉在微風中輕輕顫抖。葉脈之中,流淌著的并非植物的汁液,而是一種閃爍著幽藍色光澤的、如同液態金屬般的物質。這些“汁液”順著葉脈的紋路,如同有生命的溪流,緩緩流淌到下方基座冰冷的青銅表面上。
滋……滋滋……
汁液流過之處,青銅表面發出細微的灼燒聲,留下清晰的、無法磨滅的蝕刻痕跡。兩行簡潔、卻仿佛耗盡了一個輪回所有力氣的文字,在晨光中浮現,成為這座孤獨守望碑最終的注腳:
“我們開在鐵銹里”
“等時間走過”
風穿過銹蝕的鐵皮屋檐,發出嗚咽般的哨音。江豐腳踝上,那根褪色的幸運繩在風中輕輕搖曳。他布滿銹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流淌過茶湯的機械左眼,鏡頭深處倒映著那株新生的、承載著刀與筆的茉莉幼苗,以及墓碑上那兩行冰冷的守望宣言。
新的輪回,已在鐵銹中生根。他,Z-07,是唯一的守望者,在時間的廢墟上,等待著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