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藍光自江豐機械眼的裂隙中射出,精準地切割著粘稠的空氣,最終死死釘在王珊珊第七節斷裂的脊椎骨上。那猙獰的斷口處,青銅發報機的按鍵如同從地獄里長出的獠牙,沾滿渾濁的腦脊液,正“嗤嗤”地蝕刻著骯臟的地板。藍綠黏液從墻壁上不斷滲出,沿著扭曲的紋路匯聚滴落,地磚縫隙里鉆出的神經纖維如毒蛇般纏繞著他持刀的手腕,越收越緊,冰冷的觸感直透骨髓。
王珊珊整個人伏在厚厚的灰燼里,身體微微抽搐,喉嚨里滾出的嘶笑聲像是砂紙在摩擦骨頭:“現在知道……為什么策劃案要放摩斯密碼了?”她艱難地抬起血肉模糊的臉,眼神空洞卻又燃燒著某種瘋狂的快意,“那是阿姐的求救信……也是我的……死亡預告。”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沫。
“協議要求取出你的骨頭。”江豐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一臺精密儀器在復述指令。機械眼內部細微的零件轉動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虹膜裂開的縫隙里,紫外線光束微微調整著焦距,將那節斷裂脊椎骨周圍照得纖毫畢現。藍光掃過骨縫深處,幾行微弱的熒光字跡瞬間被激發顯影,如同鬼火般懸浮在空氣里:“載體Z-15自毀程序已激活”。
字跡閃爍的剎那,王珊珊的身體猛地一彈,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她那嵌滿金屬支架的胸腔猛地張開,裸露的機械肋骨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瞬間化作一個猙獰的鋼鐵捕獸夾,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咬合!
“看清楚協議落款!”王珊珊的嘶吼淹沒在金屬撞擊的巨響中。
江豐的右前臂被硬生生鎖進冰冷的骨籠,巨大的力量幾乎要將他的合金骨骼擠壓變形。劇痛如閃電般沿著神經竄入大腦。幾乎同時,四周瘋狂蠕動的藍綠菌絲像受到了某種感召,瘋狂地朝著兩人糾纏的肢體涌來,層層包裹,黏液在菌絲表面迅速匯聚、凝結、拉伸,竟在半空中凝固成一面扭曲變形的巨大黏液顯示屏!
屏幕上,那份終極協議的簽名欄正在發生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原本清晰娟秀的“李婧”兩個字,墨跡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迅速褪色、消失。緊接著,墨點重新聚集、流淌、扭曲,重組為一串冰冷而熟悉的電子簽名。
江豐的瞳孔驟然收縮。那簽名,是他七年前親手簽下的!每一個筆畫的轉折,每一處微小的習慣性頓挫,都刻印在他記憶深處。簽名下方,一枚暗紅色的鋼印在黏液屏幕上清晰地凸現出來——時間管理局的鷹徽!雙翼展開,利爪如鉤,冰冷地俯瞰著這場困局。
“嗡——”
刺耳的電流聲毫無征兆地穿透墻壁,便利店那面布滿油膩指紋的監控屏幕,竟詭異地穿透了實體墻壁,懸浮在黏液屏旁邊!雪花點閃爍了幾下,清晰的畫面呈現出來:穿著管理局深灰色制服的江豐,面容冷峻如鐵,正將一份折疊起來的文件,小心翼翼地塞進一個廉價鳳梨酥包裝袋的夾層里。動作熟練而隱秘。畫面微微移動,貨架側面一面小小的防塵鏡里,映照出一個小小的、穿著初中校服的女孩身影。她躲在貨架盡頭,眼睛驚恐地圓睜著,死死盯著那個鳳梨酥包裝袋,小小的身體因恐懼而微微發抖——正是王珊珊!
時空的碎片在此刻轟然對撞。
“你簽的清除令……”王珊珊的聲音虛弱下去,伴隨著劇烈的嗆咳,幾塊細小、邊緣鋒利的齒輪碎片混雜著暗色的機油從她口中噴出,濺落在兩人身下粘稠的菌液里,“要殺的是……你自己!”
那些齒輪碎渣一接觸到藍綠色的菌液,如同獲得了生命。它們迅速融化、重組、拉長,菌液賦予它們冰冷的金屬光澤和致命的形態。只一眨眼,一柄閃爍著幽光的鋒利手術刀已懸浮在菌液表面,刀尖精準地對準了江豐因震驚而微微抬起的咽喉!
刀尖撕裂空氣,帶著菌液特有的腥甜氣息,直刺而來!死亡的冰冷氣息瞬間籠罩江豐。
就在刀尖即將洞穿皮膚的千鈞一發之際,地上那本早已化為灰燼的策劃案殘骸,猛地爆開一團熾烈的青白色火焰!火焰并非向上燃燒,而是向內坍縮、凝聚,仿佛一個倒流的旋渦。在旋渦的中心,一座布滿銅綠、古老而沉重的青銅發報機冉冉升起,底座似乎還粘著未燃盡的灰燼。發報機的按鍵,赫然正是王珊珊斷裂的第七節脊椎骨!每一個骨鍵的表面,都蝕刻著反向的摩斯碼點劃符號,其中一枚鍵上,清晰地刻著“·-·-·-·”——DESTROY(毀滅)!
“嗚——!”
大樓的通風管道猛地發出巨獸般的咆哮,一股純粹由“0”和“1”組成的數字洪流噴涌而出,形成狂暴的二進制颶風,瞬間席卷了整個空間!無數閃爍的綠色數字如同暴雨般抽打在墻壁、地面和糾纏的兩人身上。
王珊珊的顱骨在這股風暴中驟然變得透明,如同覆蓋了一層水晶薄膜。顱骨之下,她灰質的大腦溝回間,一個鮮紅刺目的倒計時清晰地亮起,巨大的數字冷酷地跳動著:
00:07:15
時間在倒數!
“阿姐的遺言……”王珊珊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帶著一種訣別的意味。她用盡最后的力量,猛地扯斷一根纏繞在她手腕上的粗壯神經纖維束,那斷裂處爆出細小的電火花。她毫不猶豫地將神經束裸露的末端,狠狠插進了脊椎骨發報機一個暴露的接口!
“……其實是給你的!”
“咔嗒!咔嗒!咔嗒!”
她的脊椎骨鍵猛烈地敲擊下去!每一次撞擊都發出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每一次按下都似乎榨取著她最后一絲生命力。
剎那間,整座城市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窗外,遠近所有的燈光——路燈、霓虹、廣告牌、居民樓的窗口——瞬間熄滅!緊接著,在不到半秒的死寂后,所有的光源重新亮起,但發出的不再是溫暖或冰冷的光,而是刺目的、凝固血液般的紅光!
紅光并非恒定,而是以極其復雜的頻率瘋狂閃爍、明滅,組合成鋪天蓋地的、巨大的摩斯碼光流,淹沒了每一扇窗戶,覆蓋了整片夜空:
·-·-····(RUN)
-·-·-·--·-(CUT)
--··-····(GRS)
血紅的電碼如同末日審判的符文,烙印在江豐的機械視網膜上。內置解碼程序瞬間啟動,無需思考,冰冷的文字直接刺入他的意識核心:
RUN(跑)
CUT(切斷)
GRS(GRS)
GRS!那是他刻在時間管理局身份芯片上的工號!冰冷的字母如同燒紅的烙鐵,燙穿了他所有的偽裝和冷酷。
血紅的燈光密碼不再僅僅是光影。它們猛地凝固、實體化!無數根細長、尖銳、如同凝固血柱般的利刺,瞬間從閃爍的燈光位置憑空生成,撕裂空氣,帶著撕裂布帛的尖嘯,狠狠扎穿了江豐的四肢和身體!將他如同受難的圣徒般,釘在了瘋狂蠕動的菌絲墻壁上!
劇痛讓江豐眼前發黑,視野邊緣全是跳動的血色噪點。他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嘶吼。
王珊珊的身體在菌絲中迅速軟化、溶解,如同投入沸水的蠟像。她的眼神在徹底融化前,死死鎖定了江豐,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憫和解脫。她用最后殘存的手臂力量,將自己那半枚斷裂的脊椎骨,硬生生從發報機底座上扯下,塞進了江豐那只尚能微微動彈、被菌絲纏繞的手掌里。
“砸碎它……”她的聲音已經微弱如同嘆息,身體徹底融入藍綠的菌絲黏液,只留下一圈漣漪,“……那是阿姐的墓碑……”
冰冷、沾著黏液和血絲的骨塊落入掌心。
“砰——嘩啦!”
便利店那面懸浮的監控屏幕,在骨塊觸及青銅發報機冰冷機身的同一毫秒,毫無征兆地爆裂開來!無數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金屬邊框如同爆炸的彈片般四散飛濺。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沾滿塵土和點點血跡的初中校服的身影,從爆炸中心、從那些閃爍著電火花的屏幕碎片里,艱難地爬了出來。是王珊珊!更年輕,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但那雙眼睛卻燃燒著與年齡不符的瘋狂和絕望。她染血的、瘦小的手,帶著驚人的力量,猛地抓住了江豐那只握著半截脊椎骨的手!
“哥哥!”少女的聲音尖利得刺破耳膜,充滿了孩童般的依賴和歇斯底里的命令,“動手啊!”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著。
隨著這聲呼喊,少女身上的藍白校服如同褪色的水彩畫,顏色迅速剝離、消融,瞬間替換成了時間管理局那套冰冷的深灰色制服。她的后頸上,一枚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數據收割針清晰可見,深深刺入皮肉。
哥哥?這個稱呼像一顆子彈擊穿了江豐最后的心防。被釘在墻上的男人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了痛苦、憤怒和某種巨大悲愴的嘶吼!被少女抓住的手臂肌肉賁張,幾乎要掙脫菌絲的束縛和貫穿身體的劇痛!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帶動著少女的手,朝著那座由阿姐脊椎和妹妹生命驅動的青銅發報機,狠狠砸了下去!
“轟——!”
半截脊椎骨如同重錘,猛烈撞擊在布滿銅銹的青銅機身上!
刺目的電火花如同無數條狂暴的銀蛇,從撞擊點迸發出來,瞬間照亮了整個菌絲纏繞、黏液流淌的恐怖空間。在爆裂的電光中心,一幕幕破碎而連貫的畫面急速閃過,如同被強行灌入大腦的記憶碎片:
***1993年,某處地下設施。**冰冷的銀色培育艙內,營養液泛著幽藍的光。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王珊珊)背部朝上,稚嫩的皮膚被切開,一節微小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脊椎狀裝置被小心翼翼地植入。嬰兒毫無聲息,如同沉睡。
***2003年,同樣冰冷的金屬操作臺。**燈光慘白。一個穿著白色研究員制服、面容與王珊珊有七分相似的年輕女子(李婧)被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人強行按在椅子上。她的手腕被銬住,面前攤開一份厚厚的神經試驗協議。她眼中含淚,寫滿恐懼和絕望,手指顫抖著,被迫在簽名欄寫下自己的名字。
***2013年,風雨交加的斷橋。**夜色如墨,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抽打一切。李婧站在搖搖欲墜的橋欄邊,長發濕透貼在蒼白的臉上。下方是咆哮的黑色河水。一道刺目的閃光突然在她身后亮起——鏡頭后,是江豐冰冷無情的臉。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李婧的身體猛地一顫,腳下濕滑的橋面讓她徹底失去平衡,尖叫著墜向深淵!冰冷的河水瞬間吞噬了她的身影。鏡頭后的江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任務完成的漠然。
***此刻!**江豐揮出的骨錘正砸在發報機上。畫面清晰地顯示,三股截然不同卻相互糾纏的神經信號——李婧墜橋前最后一刻的極致恐懼與怨恨,王珊珊此刻燃燒生命的痛苦與決絕,江豐被釘穿身體、洞穿真相的劇痛與驚駭——正通過遍布整個空間的藍綠菌絲網絡,如同三條血色的溪流,瘋狂地涌入那座青銅發報機!
承載了太多痛苦與陰謀的發報機終于無法承受。在骨錘的猛擊和內部奔涌的能量沖擊下,布滿銅綠的青銅外殼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轟然裂開!
外殼碎片紛飛,露出機器內部的核心結構。沒有精密的電路板,沒有齒輪發條。在那中心位置,靜靜懸浮、緩緩旋轉著的,竟是一枚極其微小的、近乎完美的鳳梨酥!金黃色的酥皮在電火花映照下泛著誘人的光澤,內里的鳳梨餡料隱約可見。在酥皮最外層的褶皺夾層里,一行微小的、如同激光蝕刻的日期清晰無比:
2033.07.15
新的日期!新的輪回起點!
“嗚————”
刺耳的警報聲驟然拉響,但只持續了不到半秒,便拖長、變形,最終化為一聲悠長、空洞、令人心頭發慌的忙音,如同跨時空的電話無人接聽。
忙音回蕩中,發報機的殘骸里,一點柔嫩的綠意頑強地鉆了出來。一株纖細的茉莉花幼苗,在彌漫著血腥、黏液和焦糊氣息的空氣中悄然生長。它翠綠的根須如同擁有生命,緊緊纏繞著從發報機內部飄出的半頁焦黃殘破的協議紙張。根須與紙頁幾乎融為一體,墨跡在根須的擠壓下重新排列組合,形成清晰的條款:
**輪回終止條款:**
**執行人銷毀自身記憶載體(江豐)**
**可換取雙生載體釋放**
**違約代價:第50次輪回啟動**
冰冷的條款文字,如同最后的判決書,懸在茉莉幼苗的上方。
江豐被血刺釘在墻上,機械眼艱難地對準那株在廢墟和死亡氣息中頑強生長的茉莉幼苗。冰冷的電子視覺模塊忠實地放大著那幾行纏繞在根須間的文字。銷毀自身記憶載體……換取雙生載體釋放……王珊珊?還是……李婧?第50次輪回……
“叮咚——!”
一聲清脆、歡快,與這地獄景象格格不入的電子音效,毫無征兆地在死寂中響起。
江豐的機械眼猛地轉向聲音來源——就在那株茉莉幼苗的正前方,空氣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扇便利店常見的、光潔明亮的玻璃自動門,憑空浮現出來。感應門正緩緩向兩側滑開,發出輕微的電機運轉聲。
門內,是燈火通明、貨架整齊的便利店景象。時間仿佛在這里凝固,又或者,這是另一個時空的切片。
就在這扇門內,就在貨架前,另一個穿著嶄新管理局深灰色制服的江豐——年輕、冷酷、眼神銳利如同捕食的鷹隼——正穩穩地舉起一臺老式膠卷相機,鏡頭冰冷地對準了貨架盡頭。
鏡頭聚焦處,一個穿著初中校服、身形瘦小的女孩(王珊珊)正踮著腳尖,努力伸長手臂,去夠貨架最高層的一盒鳳梨酥。她的臉上帶著孩子氣的渴望和一絲做壞事的小心翼翼。
而在便利店天花板懸掛的、用于監控收銀臺的凸面廣角鏡里,清晰地映照出女孩的后頸。一枚閃爍著幽藍冷光的數據收割針,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刺入她稚嫩的皮膚。
更令人窒息的是,在那枚收割針光滑如鏡的金屬針體表面,一個微小卻無比清晰的倒影被映照出來:李婧的臉。她站在便利店門外陰影的邊緣,面容憔悴,眼中蓄滿淚水,嘴角卻向上彎起一個弧度——那是一個混雜著無盡悲傷、苦澀、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近乎解脫的奇異微笑。
那微笑,如同烙印,透過冰冷的針體倒影,死死烙在了江豐的機械視網膜上,也烙進了他此刻被釘穿、被血浸透、被真相反復碾碎的靈魂深處。
“叮咚——”
自動門徹底敞開,年輕江豐的手指,穩穩地按下了相機的快門。
刺目的閃光,瞬間吞噬了便利店門內門外的一切,也吞噬了江豐眼中最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