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這樣。”
唐晚呆若木雞,僵硬地點點頭,雖然沒有人可以看到。
巨大的木質(zhì)浴盆中,熱水冒出霧氣模糊了視線,她尷尬地往下又坐了坐,把自己的身體擋到水平面下方,只露出肩膀的部分。
身后的突然傳來濕熱的觸感,她一個驚顫著回頭,瀑布般濕漉漉的金色發(fā)絲垂下,其中幾縷越過兩個盆間相當(dāng)可觀的空間,掛在了自己盆的一側(cè)。發(fā)絲的主人背對著她,傾身間,優(yōu)美的肩頸曲線若隱若現(xiàn),微微偏頭,傳來一聲輕笑:
“新人嗎?好突然。我還以為這個游戲就固定了一個團五人呢。”
她的笑聲輕靈而嫵媚,像沾了蜜糖那般。
“初次見面,我是艾芙蓮娜·蒙多克,這次的身份選的是私家偵探。他們都叫我艾芙。不過你也別太有心理壓力,我其實沒有大偵探那種瞪你一眼就能把你的前身今世推個底朝天的能力,畢竟這只是個高級過家家,只要骰子骰過了人人都是偵探。”
唐晚沒有想過和馬修的隊友們第一次見面談話會是這種場面。
所有人都光著身子泡在自己的盆子里圍成不太圓的圈,背靠背,面對不同的空氣隔空喊話。
據(jù)說這是拉格爾街當(dāng)?shù)貍鹘y(tǒng),冬日夜晚最奢侈、最能撫慰人心、敞開心肺,順便解決寒冷與個人衛(wèi)生問題的霧氣熱水浴。
如果唐晚是個北方人,那這樣的場面當(dāng)然比不過東北澡堂。可惜作為一個沒出過省的家里蹲南方人,此刻她只想把自己縮得越小越好。
“艾芙,說話注意點,想被‘那位’電擊大腦么?”低沉而平靜的聲音從稍微有些距離的方向傳出,唐晚轉(zhuǎn)頭努力瞇起眼,隔著霧氣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頭干脆利落的棕色短發(fā)和健碩的肩背,以及來自團隊隊長獨有的氣質(zhì),“遇到你這么麻煩的人算是我一生不幸。幸運檢定沒過,還是大失敗。”
“好好好,我閉嘴,不提‘那邊’的生活,不提游戲外的東西。”艾芙對著空氣做了一個給嘴巴上拉鏈的動作...當(dāng)然沒有人看到,“喂,新人,你玩到哪了?知道怎么玩么?”
“嗯...扔骰子,過檢定?”
“很好,你已經(jīng)學(xué)會新手教程了,去打boss吧。”
“艾芙。”短發(fā)男人再次出聲提醒,多了幾分無奈,“...呃,余,你別聽她亂說。艾芙不加爛梗不會說話,習(xí)慣就好...對了,為了方便解釋,你玩過跑團嗎?”
“跑團?”
“一種桌游。”
“沒有。”
事實上,唐晚沒玩過任何游戲,她媽從來不讓任何可能干預(yù)學(xué)習(xí)的東西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之中,即使上了高中后母親沒什么空管她,她也早就失去了找游戲玩的好奇心和精力。
“就是和你在這里體會到的差不多,不過是一群朋友在一起圍著桌子玩的。一個人主持,其他人是玩家。”
一個有些軟糯的聲音在離唐晚最遠的方向響起,應(yīng)該是屬于方才見面時比唐晚現(xiàn)在的身高低上大半個頭的棕發(fā)女孩,記得她有一對紫色的眸子,名字叫霖。
“主持人描述劇情,玩家創(chuàng)造人物選擇走向,扮演自己創(chuàng)造的角色和主持一起完成一個故事。在‘那邊’讀書的時候我和同學(xué)們會在周末晚上聚在一起玩,一直玩到通宵。我們管這個叫‘游戲之夜’。”
“..我有點懂了。”其實沒有,但唐晚轉(zhuǎn)念一想。
這就和攝影里攝影師和景物共同決定一副作品的好壞那樣?攝影師負(fù)責(zé)將劇情場景框在取景框之中,用光圈和焦段編寫大綱。而景物負(fù)責(zé)隨機產(chǎn)生一些有趣的變量,改變故事的走向和表現(xiàn)方式,時不時帶來意外的驚喜或驚嚇。
至于更細(xì)節(jié)的方面就在于這個“變量”是怎么個變法,這就取決于骰子機制。
類比一下并不難理解。
“這里和跑團差不多,只不過比起坐在桌邊看著紙張,我們親自進入了主持人描述的場景里...不過我更喜歡那種聚在一起聊天的游戲氛圍,不需要自己對著這些人...”霖的聲音小了下去,沒講完。
“你知道這次的任務(wù)了嗎。”
一直沒有發(fā)話的第五個人開了口,他的背影比起其他人隨意自然的姿勢更加端正,淺栗色的長發(fā)打濕貼在腰間,語氣起伏不大。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旅行路過,沒曾想被一群人打暈搶光了行李丟在這里。”
第一次扮演別人的人生,唐晚不知道怎么說,一股腦就干脆把自己面板上寫的東西背了出來,帶著幾分刻意模擬的后怕和不安。
“拉格爾街的強盜確實猖狂,一群亡命徒。”隊長感嘆。
“噢,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會是*那三個字母*吧?”艾芙意味深長地拖長每一個音節(jié)。
“不,她有骰子,我看見了。”
“人機不會有骰子,我贊同馬修。”隊長長舒一口氣開始快速吟唱,“好的,既然多了一個人那我就只好重新開始介紹一下我們本次的調(diào)查目的以及目前已知的情況——艾芙!從你開始,開火車。”
“哈?小學(xué)生嗎??”
艾芙的質(zhì)疑無人理會。憋了兩秒,只好悶悶開口。
“兩周前,有人匿名聯(lián)系到我,說拉格爾街發(fā)生一起怪異的墜樓事件。死者是當(dāng)?shù)匾晃毁F族,從鎮(zhèn)中心的鐘樓頂端墜落,當(dāng)場死亡,碎的徹底。
“詭異的事發(fā)生在第二天夜晚,他的尸體從停尸房——我不知道這個建筑在這里叫什么好吧——總之是消失了。什么都沒留下,原地剩一根羽毛。”
“嗯嗯,委托人讓你調(diào)查尸體去哪了?”唐晚提問。
“不。委托人讓我調(diào)查尸體消失后的大雪。”
雪?
“拉格爾街的冬天很冷,但是從來不下雪,傳說中的童話鎮(zhèn),寓言之鄉(xiāng),但并不是極北之地。”霖在唐晚發(fā)表疑惑前接上了話。
“但是那天,尸體消失之后,明明是春天的拉格爾街開始飄起了雪花。起初人們只是詫異,因為雪不大也沒當(dāng)回事。
“可是后來,整整一個月過去了,雪沒有要停的跡象,天氣也越來越冷。海面結(jié)冰,人們不再能釣到那么多魚,莊稼也都枯死了大半。
“有人想起貴族生前最常念的詛咒是‘愿你死在大雪中‘,于是流言四起,有人覺得是貴族找巫師做的鬼,獻祭了自己換來永無止境的大雪。有人覺得他自己就是那個巫師,為了報復(fù)某人才喚來雪災(zāi)。”
“除了大雪,還有許多怪事,比如人口失蹤,失控生長的植物。第一場雪開始后一切就都亂了套。哦對,我是不是還沒自我介紹?”隊長回憶過來,干笑兩聲,“我叫斯柯達·多爾瓦尼,算是這個團的主要決策人。炮兵中尉,駐守在拉格爾街有幾年了,關(guān)于本地的一些事情相對于你們這些外邦人還是了解不少,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問我。
“哦,馬修不太擅長這種環(huán)節(jié),就跳過吧。”
馬修羞澀而歉意地小聲道了聲謝,水流輕輕晃動。他的特殊待遇引來艾芙用于表達不滿的語氣詞,以及故意攪動水流聲。
“所以我們的目的是調(diào)查原因?還是解決這場雪才能結(jié)束..離開這里?”唐晚很直接地問到了事情的關(guān)鍵,差點脫口而出結(jié)束游戲。
“書面上是前者,實踐上是后者。”長發(fā)男子在唐晚左手邊不遠處,這個角度看去能瞥見他的睫毛隨著話語緩慢撲動,“我是萊特,詩人,幸會。”
唐晚的刻板印象發(fā)作了,她覺得這人的氣質(zhì)比起詩人更像物理學(xué)家。
“嗯,按我的經(jīng)驗看也是。不把這場雪的前因后果搞清楚,然后徹底解決掉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是結(jié)束不了這場游戲了。”斯柯達
動了一下,似乎是站起了身,“我們來了兩周,知道的沒比你多多少。還有很多事情要干。”
“哦,閑不下心的隊長又要開始干活了,干活哥,干活干活。”艾芙輕哼一聲。
“你能少嗆我一句嗎?”
“不能。”
團隊住的客棧比唐晚方才打算住的那間豪華不少——房間對于六個人來說不算寬敞,但是高挑得出乎意料,裸露的深褐色房梁上纏繞編織裝飾漁網(wǎng),下垂的細(xì)線綁上風(fēng)干貝殼修飾;房間正中的壁爐占據(jù)了大半面墻,爐膛內(nèi)燃燒著某種松木和散發(fā)好聞木質(zhì)香的硬木;床鋪雖然比不上現(xiàn)代酒店的水平,但在這個小鎮(zhèn)上算是難得的舒適,唐晚一沾床就險些昏死過去,靠著堅強的意志力才撐住自己的四肢和眼皮不當(dāng)場散架。
“小新人。”霖湊了過來坐到她旁邊,聲音如同羽毛從耳畔飄過,“我們明天要分組調(diào)查。一組去找那個貴族莊園,另一組嘗試去當(dāng)?shù)亟烫米咴L。”
“嗷嗷。那怎么分?”分組問題從學(xué)校追到異世界,唐晚倒是比較關(guān)心誰來帶她。
“我,馬修和霖一組去教堂;艾芙,萊特,你們照顧照顧新人,去莊園看看,怎么樣?”斯柯達提議,“晚上在這里匯合,分享情報。”
艾芙看起來不太滿意,撇了撇嘴但沒有表達反對,萊特則是依舊沒什么表示,沉默地點點頭。兩個人都沒意見,那唐晚自然也沒有什么意見,以她對這個世界和眾人的了解程度也說不出什么意見。
“很好,那么各位,晚安。”
“用本地人的話說,應(yīng)該叫‘愿寓言祝愿你我’(*當(dāng)?shù)刭嫡Z*)”
“天吶艾芙蓮娜,你對我很有意見嗎?”
“不敢。誰敢?”
拌嘴以艾芙無辜的輕笑下結(jié)束,隨即聲音和燭光一起被夜遮罩。
一夜無夢。
清晨,風(fēng)雪并未小上多少,飄飄零零地在灰暗的天空上貼滿網(wǎng)點。唐晚換上斯柯達給她的長外衣,裹了裹自己,順著艾芙在雪地踩出的腳印前進。
“喂,新人,你幸運多少?”金色的長發(fā)被艾芙束起盤成團,這樣就不至于在風(fēng)中凌亂成一片擋住視線。
“啊?幸運...60,怎么了?”
“怎么一個兩個都比我高...沒事。”艾芙走在最前面,小聲嘀咕著,“倒霉倒霉真倒霉。不會整個世界上都找不出比我更倒霉的人了吧...”
“艾芙幸運很低,據(jù)說不足兩位數(shù)。”萊特面無表情地在唐晚身邊低聲補充,腳步輕地踩在雪地上幾乎無聲,“她很在意這個,貌似。”
“...其實我想問很久了,就是我們的外貌和身份都是...不全真的,是扮演的,對吧?那我們的屬性呢?從哪來的?”
昨晚霖給她解釋之后,唐晚大概猜出角色的屬性身份是玩家可以改變的。雖然自己沒有這個選擇環(huán)節(jié)。但艾芙對于幸運的執(zhí)著不像是“角色扮演“的范圍——她自己似乎本就不太在意扮不扮演,連帶著唐晚不太確定起來。
“‘那邊’的。你平時是什么人你來這數(shù)值就是什么樣。”
萊特沒有把自己的長發(fā)像艾芙那樣扎起來,而是直接裹到外衣下面,唐晚這時才注意到他的眉眼似乎有些中東風(fēng)味。
“至于外貌、身份什么的,有時候可以自己選,有時候是隨機的。看那位心情。”
“那位?”
“帶你來這的人。沒人知道他是誰要干什么。我們只知道要玩下去。”
唐晚垂著眸,腦海中浮現(xiàn)那個空白昵稱的聊天框,若有所思地握了握拳又松開。
所以是這樣。格斗15,力量40,她平時不常運動也沒學(xué)習(xí)過戰(zhàn)斗技巧,合理的數(shù)字;歷史學(xué)25,物化生45,數(shù)學(xué)40,很符合她的實際學(xué)習(xí)成績。
所以需求玩家扮演某一特定職業(yè),卻又沒有特殊加成?有趣。
“你們兩個偷偷拉什么小群呢?快到那貴族老宅了,打起精神點。”
艾芙轉(zhuǎn)過頭,藍色的眸子從幾縷金發(fā)后銳利地瞥來,側(cè)著臉讓出視線。不遠處山腰坐落著一座一般宏偉的莊園。
門口端正地杵著一個黑色的身影。
與此同時,拉格爾街另一側(cè),通向教堂的石子路上。
“隊長,為什么不告訴小新人我們還收到了信?”霖眨眨眼,紫色的雙眸如靜止的湖面,她纖細(xì)的手指中捏著一封打了金色火漆的信封。
“霖,隊長說過,小心生人。”馬修微笑著指了指信封,“太重要了,確認(rèn)可靠前,不方便馬上透露。”
“馬修說的對。”斯柯達清清嗓子,“在這個鬼地方誰知道遇到的新人是真的新人還是那位的手筆。留點底牌,保持警惕總是沒錯。咳咳,現(xiàn)在配合一下。”
他對著教堂向兩人使了個眼色。
馬修好像明白了什么,轉(zhuǎn)頭看向霖,后者保持疑惑。
“靠你了,霖,表演。”
“!”
霖回過神來,從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色的骰子。
表演鑒定(斯柯達):20<31,鑒定通過。
表演鑒定(馬修):7<20,鑒定通過。
表演檢定(霖):(需求困難)5<79,鑒定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