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半個月的精心調養，秦清清的氣色已恢復如初。晨起時，小桃為她梳妝，銅鏡中映出的面容瑩潤如玉，再不見病容。
這日午后，她斜倚在臨窗的湘妃榻上，看秦清婉素手調弦。少女纖細的指尖在琴弦間游走，陽光透過碧紗窗，在琴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襯得那雙手越發瑩白似玉。
“長姐可要試試？”一曲終了，清婉抬眼笑道。
秦清清搖頭，從纏枝蓮紋的瓷碟里拈起一枚蜜餞：“我聽著就好?！彼[著眼，任甜意在舌尖化開。
這樣的日子，當真是千金不換。
又過了兩日江氏拿著一張信簽來：“六月二十是你外祖母的生辰，知道你許了人家，今年特地來信讓你一定要過去?！?/p>
江老夫人過生辰書里可從沒有這段，怎么？是開辟新劇情了還是什么？
月底這日，晨曦微露時，秦府門前已停了數輛青帷馬車。最前頭那輛掛著江家云紋銅鈴的馬車旁，立著位身著靛藍錦袍的俊朗男子——正是江家小舅舅江云楓。
“可算等著了。”見秦府中門大開，江云楓笑著迎上前。他身后萬氏一襲杏色羅裙，發間只簪了支白玉響鈴簪，行動間清音裊裊。
秦家姐弟依次上前見禮。
一陣寒暄過后，車隊緩緩啟程。秦清清倚在窗邊，忽而瞧見隊伍末尾跟著一輛飾有青鸞紋的檀木馬車，不由輕聲問道：“娘親，那不是齊王府的馬車嗎？怎的也跟著咱們？”
秦善德因有公務在身不能通往，齊老王爺知道后特地送了一份生辰禮由家里管家一起相送過去。
江氏執起茶盞，唇邊浮起一絲了然的淺笑：“齊老王爺知曉我們要去青州賀壽，特地備了份禮。”
王府就是不一樣，一出手就是一車禮物。
江家乃是青州百年望族，雖不似鼎盛時期“五步一朱紫“的煊赫，如今在朝為官的也只余小舅舅江云楓與一位旁支舅舅，但族中子弟或執教于各大書院，或經營著江南數州的綢緞莊與茶行，家底依舊殷實。
三日的車馬勞頓讓秦清清覺得渾身骨架都要顛散了。
當馬車終于停在江府門前時，她撩起簾子，只見兩座威嚴的石獅之后，是占據了大半條街的黛瓦粉墻。雖算不得“半城煙柳屬江家”的規模，但那綿延的飛檐斗拱，在落日余暉中勾勒出青州城最氣派的輪廓。
大舅母周氏早已領著仆從候在正門。
“可算到了！”周氏快步迎上前，先與江氏、萬氏互相見禮。待姐弟四人上前行禮時，周氏特意扶住秦清清的胳膊，細細端詳道：“上回見時還是個孩子，如今轉眼你已經許了人家了?！?/p>
府門前不宜久敘，周氏引著眾人穿過朱漆大門。
秦清清偷偷打量下來，果然世家大族就是不一樣，房屋布局，庭院花草都十分講究，可謂是一步一景。
到了外祖母住的福壽堂外，早有體面的丫鬟迎上前來，福身行禮道：“三老爺、三夫人，姑奶奶回來了?！痹捯粑绰?，又見一個穿紅著綠的丫鬟快步進門通報：“三老爺、三夫人，姑奶奶帶著幾位小姐公子到了?！?/p>
眾人方踏入廳內，只見上首坐著的老太太已由兩個丫鬟攙扶著起身相迎。江云楓、萬氏與江氏三人疾步上前，齊齊跪下行禮。江氏多年未見老母，此刻早已淚如雨下，聲音哽咽：“母親，不孝女回來看您了?！?/p>
老太太顫巍巍地伸手拉住女兒，老淚縱橫：“想死為娘了！”母女二人相擁而泣，情難自抑。滿屋眾人見此情景，無不眼圈發紅，暗自拭淚。
待情緒稍平，姐弟四人依次上前給外祖母行大禮。老太太連連擺手：“好，好孩子們，快起來吧?！庇痔匾庹惺謫镜溃骸扒鍍嚎斓酵庾婺干磉厑?。哎呦，我的心肝兒，五六年不見，竟出落得這般標致了。你娘也是個心狠的，這些年竟不帶你們姐弟來看我?！?/p>
秦清清聞言，忙柔聲勸慰：“外祖母千萬別怪母親。這些年母親既要操持家務，又要照料我們姐弟。她日日念叨著想回來侍奉外祖母，只是家中實在脫不開身，又有我們幾個拖累著。還望外祖母多疼疼母親才是。”
老太太聽了，又是憐惜又是歡喜，摟著秦清清笑道：“哎呦呦，這張小嘴真會說話，句句都護著你娘。好好好，外祖母疼你娘，更疼你?！闭f著細細端詳外孫女，不住口地夸贊她出落得標致可人。
老太太又喚兩個外孫上前，摟在懷里“心肝兒肉“地疼了好一陣。最后拉過秦清婉細細端詳，不住贊嘆：“這丫頭生得跟天仙似的，真真是咱們家的福氣。”說著便命人取來早已備好的見面禮。
待親熱夠了，老太太這才吩咐大舅母周氏：“帶孩子們去見見他舅母表兄們?！敝苁闲χ鴳?，引著姐弟四人一一拜見：“你們大舅舅晚飯時分就回來了。二舅舅正在南邊收賬，已經快馬加鞭往回趕了。先見過你二舅母?！?/p>
接著又引薦道：“這是你們大表哥的媳婦李氏，這是淑慧表姐，這是二舅母家的淑蘭表妹、淑言表妹，這兩位是元照表哥和元興表哥?！苯愕芩娜艘幰幘鼐氐匦卸Y問安，禮數周全。
那邊江氏已吩咐來福家的將備好的各房禮物送去。又特意到老太太跟前回稟：“母親，齊王府那邊也送了賀禮來?！崩咸舆^禮單細細看過，轉交給周氏：“好生招待王府來的人，莫要失了禮數?！敝苁蠒猓⒓粗巳グ才挪椟c款待。
江氏壓低聲音問老太太：“二哥哥家不是只有淑卿、淑媛、淑蘭三姐妹嗎？這淑言是....？”她欲言又止，以為是二哥在外經商時留下的血脈。
老太太嘆了口氣，神色復雜地低聲道：“這事說來話長......”
原來當年江云逸南下經商，剛在南方站穩腳跟，便將妻兒接了過去。后來老太太病重，江云逸急忙帶著家眷返程。那時二夫人嚴氏已有八個月身孕，舟車勞頓，本就辛苦。
一日遇著傾盆大雨，一行人只得就近在驛站歇腳?；蛟S是路途顛簸，嚴氏竟突然發作，眼看就要生產?；慕家皫X，一時尋不到穩婆，眾人正慌亂間，恰巧驛站里還有一對避雨的婆媳——那媳婦也是臨產在即，腹痛難忍。老婆子囊中羞澀，付不起單獨的房間錢，正跪著哀求驛丞行個方便。
嚴氏身邊的嬤嬤見狀，上前詢問才知那老婆子竟是個穩婆。江云逸當即出錢，給那對婆媳安排了房間?？梢粋€人如何同時接生兩個產婦？嚴氏雖在疼痛中，仍鎮定吩咐：“搬張床進來，讓我們同屋生產，有丫鬟婆子搭手周轉得開?！?/p>
于是，一間廂房內，兩張床榻，兩位產婦同時分娩。那農婦因常年勞作，生產順利，很快誕下一個女嬰。老婆子還未來得及包裹，這邊嬤嬤已急喚：“我家夫人要生了！”
嚴氏雖是早產，但因胎兒較小，生產倒也快，同樣生了個女兒。兩個孩子——一個足月卻因母體營養不足而瘦小，一個雖在富貴中孕育卻因早產而嬌弱。當時丫鬟婆子都圍著嚴氏忙亂，那老婆子抱著兩個孩子，心一橫，竟將兩個嬰孩調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