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淑言被秦清清拉著往前走，她怔怔地望著那只牽著自己的手——溫暖、柔軟，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她恍惚地想，上一次被人這樣主動牽起是什么時候？

好像是兩年前，父親找到她時，眼中滿是疼惜，一路牽著她離開那個地獄的“家”，她記得回家的路上，父親還絮絮地說著母親如何溫柔，如何慈愛，一定會疼愛她。

那時她天真地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擺脫那些年的噩夢——原來她不是天生的“喪門星”，原來那些打罵、那些刻薄的言語，僅僅是因為她不是那對夫婦的親生孩子。

她本該有疼愛自己的父母，本該活在溫暖里。

初到江家那日，母親嚴氏聽完她的遭遇，又看到她身上那些猙獰的舊傷，當場哭得幾度昏厥。江淑言那時滿心歡喜，原來她的親生母親真的會為她心疼。

可這份歡喜還未持續多久，一個穿著錦繡羅裙的女孩便哭著沖了進來。

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父母連連磕頭，又轉向自己，聲音顫抖：“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妹妹就不會受這么多年的苦，都是自己的錯，還讓爹爹阿娘和妹妹多年離散，我這就走。”說罷，她踉蹌起身，還未邁出門檻便暈倒在地。

“是誰在五小姐跟前嚼舌根的？！”母親剛剛蘇醒，見多年疼愛的女兒如此，頓時心如刀絞，厲聲喝道，“來人！把這起子亂傳話的下人統統發賣出去！”

她當時嚇得縮在一旁，渾身發抖。

她看著兩個哥哥沖上前，心疼地扶起江淑蘭，眼神復雜地瞥向她，那目光里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埋怨。

那一刻，她眼睜睜地看著所有人都圍在江淑蘭身邊，噓寒問暖，而自己，這個親生女兒，卻被遺忘在角落。

后來，父親和母親決定留下江淑蘭，對外宣稱她們是“雙生子”。江淑蘭總是拉著她的手道歉，淚眼婆娑，可轉頭就能讓哥哥們指責她：“蘭兒那時候還是襁褓嬰兒哪里知道這些，你別總抓著這點不放，日日欺負蘭兒。”

這時候江淑蘭總是出來道歉，“妹妹沒有欺負我，是我，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好，都是我的錯，要不是因為我，妹妹也不會受這么多年的委屈，妹妹怪我，不喜歡我是應該的。”

江淑蘭越是道歉，哥哥們越是討厭自己。

漸漸地，母親看自己的眼神也變了——嫌棄她舉止畏縮，嫌棄她不如江淑蘭落落大方，嫌棄她“上不得臺面”。

而自己呢，只能沉默地低下頭，把自己縮得更小、更不起眼。

她深深嘆口氣，思緒拉回，把做好的胭脂裝進瓷盒里。

秦清清哪里會做什么胭脂，只是跟著摘摘花，插科打諢的說些笑話玩。

“淑言妹妹的手藝真是精巧，你們快看，這胭脂的成色多好。”秦清清舉起那盒胭脂，迎著光細細端詳，“你們瞧這顏色，既鮮潤又不輕浮。”

秦清婉湊近細看，指尖輕輕沾了些許，在腕間試色：“果真極好，這香氣也雅致，襯得肌膚格外瑩潤。”

江淑慧正用白玉杵搗著新鮮花瓣，聞言笑道：“六妹妹不僅胭脂制得好，她做的蜜餞點心更是比外頭鋪子里的還要好。”

“當真？”秦清婉好奇地轉向江淑言，“淑言姐姐是從哪兒學來這些本事的？”她尚不知其中曲折，眼中滿是純粹的好奇。

江淑蘭見眾人目光都聚在江淑言身上，指尖不自覺絞緊了帕子。聽得此問，她忽而眼圈一紅，細聲細氣道：“妹妹生在農家，這些...這些原是她從前賴以活命的手藝，自然要比旁人鉆研得深些。“

江淑言原本微揚的唇角頓時僵住，她垂眸盯著自己指尖殘留的胭脂紅。秦清清與江淑慧聞言皆是面色一沉。

唯有秦清婉愈發困惑：“農家？”

江淑蘭瞬間淚盈于睫，執帕拭淚道：“都怪我不好...若不是因為我，妹妹怎會被換到農家，受了這許多年的苦...”她哽咽著將舊事重提，每個字都浸著顫音，仿佛承受著莫大的痛楚。

秦清清：好濃的茶味。

江淑言低垂著頭，又是這般作態，每次都是如此...她太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

秦清婉見江淑蘭哭的傷心上前安慰：“淑蘭姐姐莫要傷心，這不是你的錯。”

江淑蘭心中暗笑：對就是這樣。

秦清婉見她哭得傷心，忙遞過帕子輕拍她后背：“淑蘭姐姐快別這么說。你雖然不是親生的，可二舅母既留你在身邊，便是將你視如己出。你如此這般，豈不是傷她的心。”

江淑蘭的抽泣聲戛然而止，這怎么與她預想的不同？不是應該指責江淑言嗎？

“婉兒說得極是。“秦清清忽然笑吟吟插話，“淑蘭妹妹若總把這些掛在嘴邊，不知道的，還當是江家苛待了你呢。”她說著將胭脂盒從江淑言手中拿走，“好妹妹，這盒送我可行？回頭我拿玫瑰露與你換。”

江淑言怔怔抬頭，正對上秦清清含笑的眼。那目光里沒有憐憫，只有純粹的欣賞。

“清兒姐姐若是喜歡，這盒胭脂便送給你了。“江淑言輕聲說道，指尖在瓷盒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確認這份溫暖的真實性。

江淑慧放下手中的玉杵，笑意盈盈地說：“五妹妹往后可莫要再說這些見外的話了。二嬸嬸待你視如己出，我們這些做姐妹的，又何曾把你當過外人？“

江淑蘭一邊擦淚一邊點頭，心里要嘔死了，這些以退為進招數她一直用的游刃有余，沒想到這幾個死丫頭不吃這套，等晚上回去了，一定要讓娘親和哥哥們好好懲罰江淑言才行。

晚飯時分，秦清清挽留江淑言一同用膳。席間，江氏看著這個侄女，眼中滿是憐惜，不住地為她夾菜添湯。江淑言捧著碗，感受著久違的溫暖，眼眶微微發熱。膳后，江氏命人取來早已備好的禮物，特意囑咐秦清清親自送江淑言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