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江淑蘭對著滿桌佳肴卻毫無胃口,手中的筷子遲遲未動。
嚴氏見狀,關切地問道:“蘭兒,可是身子不適?莫不是在園子里吹了風?”
江淑蘭聞言,眼圈倏地紅了,卻強撐著擠出個笑容:“女兒沒事,就是...就是沒什么胃口。”
嚴氏何等精明,一眼看穿女兒強忍的委屈:“是不是淑言又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
“不,不是的,娘親。”江淑蘭急忙搖頭,“我是姐姐,本就虧欠妹妹良多。淑言她...她待我很好,真的。”
“那定是清兒姐妹給你臉色看了?”嚴氏追問道。
江淑蘭裝作驚慌失措的模樣:“她們待我也很和氣。許是...許是女兒不夠討喜,不如淑言妹妹那般得姐姐們歡心。又或是...”她聲音漸低,“女兒終究是外人,原就是女兒厚著臉皮跟著去的。娘親千萬別為這事與姐姐們置氣。”
“傻孩子...”嚴氏心疼地將女兒摟入懷中,“你這般懂事,為娘怎能不為你打算?咱們家雖衣食無憂,終究是入了商戶,比不上你三叔的官身,更不及你二姑母家的顯赫。即便清兒她們給你難堪,你也得忍著些。她們父親是當朝尚書,咱們家還要仰仗他照拂。”
她輕撫女兒的發絲,低聲道:“為娘想讓你隨你二姑母進京,在京城尋個好人家。縱是攀不上高門大戶,能嫁個舉人老爺,也比商賈人家體面。”
“娘親...”江淑蘭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有娘親這般為女兒籌謀,女兒再委屈也值得。就算二姑母不喜女兒,為了娘親,女兒也定會盡心討好。若真能嫁入官宦之家,絕不忘爹娘的養育之恩和兄長們的手足之情。”
“好孩子,你放心。”嚴氏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為娘絕不會讓淑言擋了你的路。”
“娘親千萬別這么說。”江淑蘭急忙道,“妹妹很得清兒姐姐歡心,若二姑母愿意帶她同去京城...”
“她?”嚴氏冷笑打斷,“鄉野長大的丫頭,帶出去平白讓人笑話。哪及得上我的蘭兒端莊大方?”
“妹妹若是能去京城,得嫁高門也能是家里的一份助力。”江淑蘭扯著嚴氏的衣袖,“再說妹妹確實比我伶俐。若不是因為我,您和妹妹也不會分離多年...”
“好了!”嚴氏拍拍女兒的手,“你這實心眼的孩子,被人欺負了還替她說話。”
秦清清與秦清婉姐妹二人一起送江淑言回她的院子。
穿過幾道回廊,拐過一處僻靜的角落,便到了江淑言居住的小院。院子雖在偏僻處,地方也略顯窄小,但推門進去,卻見屋內陳設雅致。
江淑言有些局促地請兩位姐姐入座,親自沏茶。她一邊沏茶一邊說:“妹妹這里簡陋,沒什么好茶招待,只有些自己做的花茶,不知合不合姐姐們的口味。”
不多時,丫鬟捧上茶盞。秦清婉接過茶盞,輕啜一口,眼中頓時一亮:“這茶好生特別,清香沁人,姐姐是怎么做的?”
秦清清也揭開茶蓋細看,只見碧綠的茶葉間點綴著潔白的茉莉花,在清澈的茶湯中舒展,宛如春日枝頭初綻。
她微微一笑:“這難道就是炒茶?
江淑言點頭道是。
“尋常我們吃的茶都是煮茶,花茶也是如此,反倒失了茶的本味。妹妹這茶卻是將綠茶與鮮花一同炒制,再用山泉水沖泡,既保留了綠茶的清新,又融入了茉莉的芬芳。”
茶香氤氳中,江淑言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姐姐見多識廣,只是我加入了鮮花。”
秦清婉捧著茶盞,細細品著:“京中最近也時新炒茶,只是這茶與花結合的吃法,今日是第一次見,這茶湯清亮,茶葉舒展,花香入水卻不奪茶味,當真妙極。綠茶碧如翡翠,茉莉白似新雪,看著就賞心悅目,不知此茶叫什么名字?”
“還未取名字。”江淑言眉眼彎彎,素手輕撫茶盞,“不如妹妹幫我取一個?”
“碧潭飄雪如何?”清婉望著盞中浮沉的茶葉,輕聲提議。
“好,極好。”江淑言眼中泛起漣漪般的笑意,“若是妹妹喜歡,我那里還存著些上好的,回頭給妹妹包些帶回去。”
秦清清掩唇輕咳一聲,江淑言頓時霞飛雙頰,忙道:“自然少不了姐姐那份。”
“現在才想起我,晚了。”秦清清佯裝薄怒,“除非你親手做些拿手的點心來賠罪,否則我可不依。”
“只要姐姐不嫌棄粗陋,明日我定做了上門賠禮。”江淑言柔聲應道。
三人相視而笑,檐下風鈴輕響,驚起一樹雀鳥。
翌日,江淑蘭邀眾姐妹至她院中小聚。
葡萄架下,丫鬟們早已搭好納涼的紗帳,時令鮮果與精致茶點擺滿案幾。兩位表兄還特地遣人送來冰鎮飲子,更添幾分清涼。
眾人在花蔭里說笑嬉戲,直至傍晚方才散去。
歸途中,秦清婉輕輕拉住長姐的衣袖,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姐姐,今日見了淑言姐姐的處境,我才真正明白母親待我有多好。平日里姐姐有的我一樣不少,姐姐沒有的母親也送了我。”
“婉兒怎么突然說這些?”秦清清溫柔地握住妹妹的手。
“前日去淑言姐姐房里,乍看陳設倒還齊整,可細看之下...”秦清婉聲音漸低,“那茶盞邊沿的描金都褪了色,窗紗透著經年的黃,就連床帳上的繡線也起了毛邊。那些擺件,分明都是臨時搬來充場面的。二舅母還是她的親生母親呢。今日見淑蘭姐姐的院子,一應陳設都是最好的,連廊下掛的鳥籠都是鎏金的,更不必說那些丫鬟們身上穿的,竟比淑言姐姐的衣裳料子還要鮮亮幾分...怎么不讓人心酸?“
秦清清聞言,腳步漸漸緩了下來。輕嘆一聲:“婉兒,你既看出來了,便該明白為何母親總囑咐我們要多照應淑言表妹。”
“常言道十指連心尚有長短,父母偏心原也尋常,可淑言姐姐不在身邊多年,又吃了那么多苦,二舅母為何還要這么對她?”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二舅母為何會嬌寵仇人的孩子?苛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秦清清望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二舅母可能是菩薩心腸,以德報怨吧!”
“淑言姐姐太可憐了。”秦清婉說完竟留下淚來。
晚飯時分,花廳內燭火搖曳。
江淑蘭執著輕撥碗中飯粒,卻遲遲未送入口中。嚴氏見狀,“怎么了?飯菜不合口?”
江淑蘭搖了搖頭:“許是暑氣漸盛,擾了胃口。今日妹妹做的山楂茯苓糕倒爽口,明日我與她說說,看妹妹那還有沒有了。”
“秋菊~”嚴氏轉頭吩咐,腕間翡翠鐲子碰在案上發出清脆聲響,“去六小姐處取些糕點來。”
“多謝娘親。”江淑蘭笑的眉眼彎彎。
“傻孩子,謝什么,既然飯吃不下,且先用些湯羹。”嚴氏執起青瓷湯勺,親自舀了碗銀魚豆腐羹遞去。
青花瓷碗才見底,秋菊已匆匆折返,在門外踟躕不敢進。嚴氏蹙眉:“怎的空著手?”
“回夫人,六小姐說今日的糕點已用盡了。若五小姐要,明日重新做了再送來。”秋菊回答道。
銀匙“叮“地落在碗沿。
江淑蘭垂首輕道:“原是女兒多事,白日見姐姐們用得香甜,便不敢多取。后來...見盤底還剩一塊,嘗著酸甜適口,沒有就算了,等妹妹哪日做了我在去要...”
話未說完,嚴氏已拍案而起,震得茶盞叮當作響:“好個憊懶丫頭!平日里不見她孝敬長輩,倒會在外人跟前賣乖!”轉頭厲聲道,“去告訴她,現下就做,立刻送來!”
“娘親息怒!”江淑蘭慌忙起身,珍珠耳墜在燭光下亂顫,“都是女兒不好...”話音未落,兩行清淚已劃過粉腮,在衣襟上洇開深色痕跡,“女兒不吃了,萬莫因我和妹妹鬧不愉快...”
燭花突然爆響,映得她淚痕愈發明滅。嚴氏見狀,心疼得將她摟入懷中,一迭聲喚人取冰帕子來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