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淑言回到自己院子,才坐下,就聽見守門的婆子的吵嚷聲。
丫鬟翠竹說道:“這些個婆子,越發沒有規矩了。”
婆子扯著嗓子喊:“三公子!六小姐已經歇下了——”話未說完就變成痛呼。
翠竹還不及去看看怎么回事,雕花門扇就被暴力踹開。
江元杰人已經進了門,就一個箭步上前,鐵鉗般的手掌猛地揪住江淑言的衣襟。
“賤人!”巴掌裹挾著風聲落下。翠竹尖叫著撲上來,這一掌結結實實扇在她臉上。小丫鬟像斷線風箏般摔出去,左耳頓時血流如注,可見用的力氣有多大。
“翠竹!”江淑言剛喊出聲,又一記耳光已重重甩在她臉上。半邊臉瞬間火辣辣地疼起來,舌尖嘗到腥甜的血味。
外面的婆子被攔著進不得,走不掉,只能聽著里頭動靜干著急,倒是有個粗使丫頭機靈爬狗洞,偷偷溜出去尋二老爺了。
江淑言用手擦了擦滲血的嘴角,聲音卻出奇平靜:“我自問從未得罪三哥,不知今日這又是為哪般?”
“裝什么糊涂!”江元杰一腳踹翻案幾,茶具碎了一地,“要不是你整日里裝乖賣巧,哄得二姑母要帶你去京城,父親怎會與母親置氣?”他眼底布滿血絲,“日日擺著張苦瓜臉,活像全家都欠你的!蘭兒被你欺負得夜夜垂淚,你算什么東西!”
他一把揪住江淑言的發髻,逼她仰起頭:“聽清楚了,我江元杰只有一個妹妹,就是蘭兒!想去京城?做夢!要去也是蘭兒去!別以為討好了父親和二姑母,就能去京城勾搭貴人,一步登天了!”
說著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江淑言發間的銀簪被扯落在地,青絲散亂地披在染血的衣襟上。她透過凌亂的發絲,看見翠竹正艱難地往這邊爬。院外隱約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但江元杰已經完全陷入癲狂,竟抄起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往她臉上劃——“我就劃爛你的臉讓你....”
“畜生!住手!”
隨著一聲暴喝,江二老爺帶著人沖進屋內。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血液都凝固了:女兒一身傷地蜷在地上,最寵愛的兒子手里拿著兇器要劃妹妹的臉,地上還躺著個奄奄一息的丫鬟。
江二老爺上前一把拽開江元杰,反手就是一記耳光。
“爹!”江元杰捂著臉,清醒了大半,“您聽我解釋...”
“解釋?”江二老爺聲音抖得不成調,“解釋你怎么對親妹妹下這樣的毒手?解釋你怎么變得這般豬狗不如?!”
江二老爺一把攥住江元杰的衣領,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就為了個外人,你竟要毀了親妹妹的容貌?!”
“親妹妹?”江元杰突然怒吼道:“蘭兒才是我親妹妹!她算什么東西!”他猛地指向奄奄一息的江淑言,“爹!您為什么要找她回來——為什么?”
“啪!”
又一記耳光將江元杰打翻在地。
江二老爺渾身發抖,聲音嘶啞得可怕:“當年要不是淑蘭的祖母起了歹心,你妹妹怎會在那戶人家吃盡苦頭?”他喉結滾動,“你妹妹本該如珠如寶地長大。可他們是怎么待她的?每日有做不完的活,可一日只一碗稀粥,動輒打罵!淑蘭在我們家錦衣玉食時,你親妹妹在給人家當牛做馬!”
江元杰臉色煞白,卻仍梗著脖子:“那...那也不是蘭兒的錯...”
“我沒趕她走,已是看在你母親和這些年的情分上了!”江二老爺突然暴起,將案幾上的茶具盡數掃落在地。瓷器碎裂聲中,他指著門外厲聲道:“來人,把三少爺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再把他關進祠堂!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放他出來!”
清脆的板子聲在院中有節奏地響起,每一下都伴隨著江元杰的悶哼。府醫帶著醫女匆匆穿過回廊,藥箱里的瓷瓶叮當作響。
嚴氏趕到時,三十大板剛打完最后一記,她眼睜睜看著兒子后背的衣衫已被血水浸透,腿一軟險些跪倒:“老爺!你這是要元杰的命啊!”
江二老爺鐵青著臉:“若當年被換走的是你,日日挨打受餓,回府后還要看仇人之子享盡寵愛——你當如何?!”
江元杰趴在刑凳上,冷汗混著血水往下淌。他沒見過江淑言在尤家過的是什么日子,但此刻父親的話像刀子剜進心里。若是自己...若是自己被換走...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畫面:自己衣衫襤褸地回到家中發現父母疼愛著仇人之子,兄弟姐妹都圍著那個鳩占鵲巢的人...想到這里,他忽然打了個寒顫。
光是想象,心頭就涌起滔天恨意。
“可...可蘭兒沒錯啊...”他疼得牙齒打顫,“她那時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江淑言...回來后處處欺負蘭兒...蘭兒百般討好...她卻...”每說一個字,后背的傷就火燒般疼,“回回給蘭兒難堪...”
江二老爺看著趴在刑凳上仍不知悔改的兒子,眼底最后一絲溫度也熄滅了。
嚴氏再不敢提江淑蘭半句,只跪著扯住丈夫的衣擺:“一切都是妾身的錯,是妾身教子無方...求老爺先讓府醫給元杰治傷...“她顫抖的手帕按在兒子血肉模糊的后背上,很快被浸得鮮紅。
而江淑蘭正對鏡慢條斯理地抿著胭脂。聽到丫鬟稟報三少爺受刑的細節,她唇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特意換了身素凈衣裳,又讓丫鬟捧著上好的金瘡藥,這才裊裊婷婷往祠堂去。
走到轉角處突然掐了自己一把,瞬間淚眼盈盈,做足了心疼兄長的模樣。
祠堂里彌漫著血腥氣。江淑蘭一進門就撲到擔架前:“三哥!”眼淚恰到好處地落下,“都是蘭兒不好...”
江元杰艱難地抬手替她擦淚,“蘭兒別哭...三哥沒事...”
燭火搖曳的佛堂里,江二老爺剛說完事情始末,老太太手中的定窯茶盞就“砰”地砸在地上。碎瓷濺到江二老爺衣擺上,他竟不敢拂去。
“當年我怎么說來著?”老太太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佛珠,“就該把那禍根送走!咱們親骨肉在外頭受盡磋磨,倒把仇人的種當眼珠子疼!”
老夫人因氣急了,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江二老爺連忙去扶,卻被一把推開。
“你媳婦糊涂,你也跟著昏頭!”老太太喘著氣,“那尤家是什么東西?偷換孩子的下作人家,他們的種能是什么好貨色?面上一團和氣,背地里...”她突然壓低聲音,“你當元杰今日發瘋,背后沒人挑唆?”
江二老爺這次回來已經看明白了,所以老太太的訓他只能受著。
“現在看清了?”老太太冷笑,“那丫頭比她祖母還會算計,早把你媳婦兒子的心都攥在手心里了!”
“這事要是傳出去...江家兒郎殘害親妹,別說被人看笑話,咱們江家的名聲還有嗎?”她突然抓住兒子的手,“元杰必須送走,至于那個禍水...留不得了。”
老太太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案幾上,“去告訴你媳婦——”她眼底寒光乍現,“江家待那丫頭已是仁至義盡,兒子和外人,讓她選一個。若她執意選淑蘭...”老太太冷笑一聲,“就收拾東西,跟著那禍水一起滾出江家!”
“再有元照也要敲打一翻,你這次出去把元照帶上吧,孩子大了總要歷練一番,總在家里跟在后宅婦人身后能有什么出息。”說道這里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至于元杰...讓老大給他舅兄修書一封,送去軍營吃幾年苦頭。若還不知悔改,就當我江家...沒這個子孫!”
嚴氏聽完丈夫轉述,如遭雷擊般踉蹌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珍貴瓷器碎了一地,她卻渾然不覺,只撲上來扯住丈夫衣袖:“老爺!蘭兒從小錦衣玉食,如何能回那貧賤之地啊!”
江二老爺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聲音冷得駭人:“你為仇人之女哭求,可曾想過元杰要去軍營搏命?元照即將去南邊?淑言還躺在床上起不來?”他突然捏住嚴氏下巴,“還是說...你早忘了誰才是你懷胎十月生的親骨肉?”
燭火噼啪爆了個燈花,映得江二老爺面容明滅不定:“嚴氏,你仔細想想——”他俯身逼近,“當年淑蘭的祖母,不是也這般'老實忠厚'?可就是這副面孔,換了咱們的親女兒去受苦!”
嚴氏突然打了個寒顫。
“如今...”江二老爺松開手,看著她癱軟在地,“那丫頭用同樣的法子,讓你恨毒了自己的親生女兒,讓元杰對親妹下死手...”他轉身時衣擺掃過碎瓷,“這般手段,你不覺得...毛骨悚然嗎?”
更漏聲里,嚴氏怔怔望著滿地狼藉。恍惚間,淑蘭溫婉的笑臉突然與記憶中尤婆子忠厚的面容重疊在一起...她猛地捂住嘴,終于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