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從遠處的地平線上漸漸升起,映照在這片死氣沉沉的土地之上,為游蕩的活死人們鍍上一層神圣的金邊。
樓熒睜開眼睛,對著沈昉之搖搖頭。
北浩鎮的邪穢之氣濃度不亞于李家村,高級喪尸數量卻遠少于李家村,也找不到李家村那樣的邪穢之氣源頭,這似乎不大正常。
“樣本量太少了,不好判斷。”周曉語皺著眉。
“算了,這個留到以后再說,先找找晚上要用的地方吧。”王曼曼的神情恍惚,她不斷地打量著周圍,眼神卻毫無焦距。
樓熒搭上她的肩膀,柔聲叫了一句,“曼曼?”
王曼曼渾身一激靈,一下醒過了神,“我……我……對不起,我狀態不大好。”
樓熒抱住她,“沒事的,這些人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我去準備一下陣法跟符咒,你們小心一些。”沈昉之轉身離開。
“嗯,路上小心。”樓熒囑咐道。
小鎮的北部是寂靜的,就連喪尸都懶得追逐人類,只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著樓熒幾人遠去。
過橋后的緊張漸漸散去,樓熒停下腳步,觀察著四周的喪尸。
“這里有些不對,這些喪尸……瘦得過分了。”樓熒低聲對身后的兩人說。
“看看這里。”周曉語的腳尖點了點身后的院門,從半開的院門里,依稀可以看到一具尸體,清晰可見的骨骼上,只剩下一層青灰色的皮。
“我們還有繼續嗎?”王曼曼不安地看著周圍的喪尸。
“你們倆先回去,沈昉之給了我一堆符咒,我能自保。”一邊說著,樓熒一邊取出符咒,塞在身上方便取用的各處。
“好,你千萬不要逞強,一有不對就撤退,必要的話,我們直接離開這里。”深知樓熒本性的周曉語再三囑咐道。
話音剛落,女孩矯健的身影就消失在街道盡頭。
“嗐。”周曉語跟王曼曼對視一眼,苦笑著搖搖頭。
小鎮的北邊跟南邊幾乎一樣,除了樓更新,人更多,沒有什么新鮮物事,如果不是這些懶洋洋的喪尸,她幾乎以為自己的感覺錯了。
樓熒的足尖一點,手腳并用地爬到一棟小樓的樓頂,俯瞰著周圍的建筑。
被曬到溫熱的空氣開始流動,帶走了沉淀在小鎮的臭味,微風吹過遠處的一個小院,拂起薄紗窗簾,露出窗下坐著的一個女人。
樓熒的眼睛一亮,輕盈的身形像一陣風一樣,從街道上掠過,趕到小院門口。
“藍藍的天空銀河里,有只小白船……”
女人溫柔的聲音從院中傳來,樓熒提著的心終于放下,轉念一想又發覺了這件事的詭異之處,在這個到處都是喪尸的小鎮上,一個獨自生活的女人,是怎么活下來的?
樓熒手上提著桃木劍,躍過了院墻。
毫不遮掩的落地聲驚動了窗下的女人,她放下手中的書本,站起身,撩開窗簾,看著院中的人,驚喜瞬間漫溢在她的臉上,“小妹妹,你是從哪里來的?”
樓熒看著女人圓滾滾的肚子,陷入了沉默。
“外面已經這么危險了?”白瑜珍為樓熒倒了一杯水,眉間染上幾分愁思,“這邊的喪尸一直安安靜靜的,我都不知道它們居然會攻擊人。”
樓熒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干渴的嗓子,“瑜珍姐姐,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聽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白瑜珍的嘴角勉強勾起,“我……是從鎮子南邊逃過來的,照顧我的保姆變成了喪尸,我看她被鎖在房間里出不來,就趕緊逃出來了。”
“我出來的時候路上沒有人,也沒有喪尸,正好這個房子沒有人住,我就在這住下了。”
樓熒考慮了好一會兒,才詢問道,“瑜珍姐姐,你是被劉達強那幫人……”
白瑜珍別過頭,“……不,不是,找我的人叫李文非,我也是實在沒辦法……”
她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
白瑜珍的父母恩愛,她滿以為自己也會像父母一樣走過溫馨平凡的一生,直到她的父親生病,她向丈夫索要這些年的積蓄,卻被告知,他們連一分錢都沒有了。
白瑜珍不懂金融,只知道丈夫為了投資,把親朋好友的錢全投了進去,又以個人的名義借錢,繼續投資,林林總總算起來,這些錢近乎是他們全家積蓄的三十倍。
所以,不止她沒有錢,連親朋好友的錢,也早已被她的丈夫掏空了。
“你……不是干金融的嗎?”白瑜珍跌坐在沙發上,神情恍惚地問他。
丈夫低下頭,默不作聲。
李文非找到她的時候,白瑜珍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她與丈夫結婚多年無子,能試的方法都試過了,還不顧父母的阻攔,做了一次試管,也以失敗告終。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了,命運卻向她開了一個玩笑,胚胎順利在她的子宮著床,茁壯成長,甚至于,她不曾出現過一絲一毫的孕期反應。
這是她的孩子,她一直等著的孩子,她要帶她或者他,來到這個世界。
最終,上天又一次眷顧她,讓她有了逃跑的機會。
“那現在怎么辦?”樓熒看著她巨大的肚子。
白瑜珍溫柔地摸著她的肚子,“我已經準備好東西了,能不能活下來,就看老天爺吧。”
“也許……我可以帶你去其他地方找一找醫生。”樓熒艱難地開口。
白瑜珍搖搖頭,“妹妹,人各有命,去走你自己的路吧。老天爺讓我活下來,就不會輕易收走我的。”
樓熒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解下背上的背包,從里面掏出碘伏、酒精、紗布、剪刀、布洛芬,還有幾種抗生素。
想了想,她又不知從哪里拿出幾本幼兒繪本。
她走到門口,低低說了一聲,“對不起,瑜珍姐姐。”
白瑜珍拿起繪本,抱在懷里,笑著搖了搖頭。
樓熒的手驀然抓緊了門框,“瑜珍姐姐……為了這樣一個孩子……”
白瑜珍噗嗤一聲笑出來,她走到樓熒面前,抓著女孩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讓她感受胎兒的胎動,“感覺到了嗎?它就是這樣在我的肚子里呆了十個月,我們的血肉相融,它怎么會不是我的孩子呢?”
利用小鎮北部喪尸的計劃破產,樓熒只能親手抓了一批喪尸,關在無主的房子里。
抓捕喪尸的工程太過浩大,回到暫居處的時候,樓熒的腦子都是懵的。
“回來啦?小鎮北邊的情況探清楚了嗎?”
“預備工作做完了嗎?”
樓熒機械地搖搖頭,又點點頭,最終擺擺手,“太累了,讓我休息一會兒,我感覺整個鎮子的喪尸都被我抓完了。”
她一頭扎進床鋪,閉上了眼睛。
夜半時分,小鎮的活人陷入了熟睡。
一陣悅耳的笛聲在夜色中響起,讓最后幾個放哨的人昏昏沉沉地低下了頭。
劉達強與他手下的小弟們閉著眼睛,排著隊,整整齊齊地走出了小區。
樓熒三人手上拿著扎帶,把他們的雙手反綁在身后,一個一個地送入下午準備好的房子里。
笛聲漸歇,劉達強漸漸清醒過來,他挪動了一下身體,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綁起來了。
“日你先人,誰把老子捆咯!趕緊給老子解開!”他大聲叫罵著。
房門上響起輕輕的抓撓聲。
“哪個混球,還不快點滾進來!”劉達強把床踢得咯吱作響。
房門終于被推開,一個青灰色的腦袋探了進來。
“啊————”此起彼伏的尖叫打破了小鎮的靜謐。
樓熒靠在窗邊,看著天上的月亮,“我們是不是太仁慈了,既沒有封窗,也沒有封門,甚至還給他們留了一雙可以自由活動的腿。”
劉達強聽見樓熒的聲音,趕忙求饒,“小姑奶奶,小姑奶奶,我知道錯了,饒我一命吧!啊——”
隱隱的血腥味傳來,樓熒沒有出聲。
“小姑奶奶,我上頭還有人呢,我上頭還有人!”劉達強大叫著,“都是他教我的!不然我一個大老粗怎么可能支起這樣一個攤子!”
“哦?是誰呀?”樓熒淡淡地問道。
“是李文非,都是他教我的!”劉達強急急地說道。
“那李文非現在在哪呢?”樓熒的淡漠地看著遠方,目光沒有焦點。
“他跑了!”劉達強恨恨道,“昨天天沒亮他就帶著人跑了!”
“啊……這樣啊……這就沒辦法了。”樓熒直起身,伸了一個懶腰,“你的這個消息,不夠買你的贖罪券哦。”
“看來,還是只能用你的命來買呢。”
樓熒回過頭,最后看了一眼雙腿亂蹬的劉達強。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僅剩的希望破滅,劉達強破口大罵,奈何此情此景,他能想到的,居然也只是身后事了。
“如果真的有鬼的話,我很期待。”大抵是這個笑話過于引人發笑,在劉達強的慘叫聲中,樓熒的嘴角勾起,淡淡地笑了,“希望到時候,你們可以聊一聊共同話題。”
聊一聊,在這樣的絕望中死去,是怎樣的感受。
月亮靜靜地注視著慘叫的男人們,亦如它當初注視著那些來來去去的女人們,它低垂著眼,像一位故作慈悲的神祗,俯瞰人間的悲歡離合,卻從未拯救過任何一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