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非坐在車上,看著小鎮(zhèn)變得越來越遠,直至被黑暗吞噬,成為一團模糊的黑影。
“就是可惜了亮子。”李文非惋惜地搖頭。
“非哥,這怪不了您啊,是亮子運氣不好,今天正好在老大身邊。”染著黃毛的小弟諂媚地笑著。
“非哥,那幾個人真的那么邪門?我們這么多人一起上都打不過?”另一個小弟不解地問。
“嗯,如果她們下殺手,我們一個人都回不來,還好幾個小姑娘,心軟,手也不夠狠。”李文非關上窗戶,把沁涼的夜風阻隔在外面,“哥幾個打起精神來,等到了地方,非哥帶你們吃香的喝辣的,比這鄉(xiāng)下地方強多了。”
對講機里傳來五花八門的回應,合著夜風的呼嘯,讓人分辨不清到底講了什么,李文非笑了笑。
反正,也不重要。
白色的越野車越野車停在十余公里外的村莊,村子里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影,唯一一只喪尸被人抓住了,綁在椅子上。
“咕咕咕……”一只母雞溜達到樓熒腳邊,看了看這個陌生人,又自顧自地覓食去了。
“嘬嘬嘬——”滿頭白發(fā)的老嫗步履蹣跚地走出房子,手里端著一個簸箕,里面裝著碎玉米粒。
各處覓食的家禽們像是收到了開飯的信號,從四面八方涌向小院。
咕咕,嘎嘎,咯咯噠——
村子瞬間被注入了生命,玉米的清香合著小動物身上的氣味被風吹來,帶走了他們身上潰爛的惡臭。
四人從小動物們中間擠過去,鞋子被雞叨了幾下,又被鴿子不滿地踩踏,大鵝們還揚起翅膀,撲棱著向他們大叫,嘎嘎咕……
老奶奶揚出手里最后一把玉米,這才瞇起眼睛,打量著近在眼前的幾個人,“哎,長頭發(fā)的,是小姑娘呢……”
王曼曼笑盈盈地走上前,“奶奶好,您怎么一個人住在這,村子里的其他人呢?”
“哎呀,還是個漂亮小姑娘。”老奶奶終于看清了王曼曼,眼睛笑得彎彎的,“其他人都去找家人啦,奶奶走不動,就幫他們喂喂雞鴨,過一陣他們就回來啦。”
聽到這個回答,四人提著的心都放下了。
“奶奶,你知道村子東北邊有什么嗎?”樓熒問道。
北浩鎮(zhèn)的四周是一團茫茫的黑霧,只有這個小小的村莊里,有一豆燈火,在崛強地亮著。
“知道呢。”老奶奶笑道,“我干娘的墳在那里呢?”
“干娘?”四人面面相覷。
“昂,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呢。”老奶奶渾濁的眼睛里滿是追憶,“我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燒了好幾天,爹娘急得要命,我爹去求大夫的時候,背回來一個受重傷的女人,渾身都是血,就是干娘。”
“我娘氣得拿搟面杖追得我爹滿院子跑,但是又沒辦法,只能照顧著我跟干娘兩個人。”
“晚上的時候,干娘醒了,她看我娘忙得團團轉,就問我是什么毛病,從身上摸出兩粒藥,讓我娘給我分兩天吃了。”
“第二天,我不燒了,干娘也走了。”
“鄰村的陰陽先生說,干娘心善,把自己的命給我續(xù)上了,讓我認她作干娘,給她守一輩子的墓來報恩。”
“干娘留下的藥還救了一個人,他就跟我一塊給干娘守墓,前些年他走了,就剩老婆子一個人了。”
“八十多年,一晃就過去咯。”
“不知道,我還能為干娘守幾年墓。”
故事很簡單,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寧靜又平和,四人的心里卻是又酸又澀,仿佛現(xiàn)在才從煉獄回到人間。
“奶奶,我們能去墓上看看嗎?”王曼曼哽咽著說。
“哎,去吧,干娘一定高興。”老奶奶慈和地笑著,“沿著那條道一直走就到啦。奶奶要做飯,就不跟你們去了。”
村莊的東北角種著一顆桃樹,繁茂的樹蔭投下一抹陰涼。
一塊簡單的墓碑佇立在那里,上面沒有名字,沒有生卒年月,只有一個簡單的鐮刀與錘子的符號。
下面寫著一些文字,大意是,194X年,這位重傷的女士被崇信村的村民救助,帶回村莊,隔日不治身亡,我們沒有在她身上找到任何證明身份的物件,只在她貼身放置的香囊內側找到了一個隱蔽的徽記。
我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因何受傷,但是我們相信,她是一位英雄。
讓我們以那個徽記為她的名字,在這里,永遠地紀念她。
四人默默在碑前肅立了好一會兒,沈昉之才開口,“在這里設一個陣吧,不然北浩鎮(zhèn)遲早影響到崇信村。”
朱砂、符箓、木牌、靈砂被沈昉之埋在地里,最后是一瓢靈泉水,澆在桃樹的根部。
桃樹像是蘇醒了過來,不斷地抽枝、拔節(jié),不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花蕾也被孕育出來,淺粉色的花在綠葉的掩映下次第開放。
它羞答答地搖了搖枝葉,沒有像張家莊的桃樹一樣,給出一顆果子,而是將一根枝子努力的伸到幾人面前,上面孕育了一顆巨大的花蕾。
桃花盛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滲入了四人的身體。
樓熒只覺得頭腦一陣清爽,身體也更輕盈了幾分,北浩鎮(zhèn)的事情又一次在腦中浮現(xiàn),那一味由憤怒驅動的兇性消失殆盡,這時,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多么殘忍的事情。
她臉色發(fā)白地站在樹下,看著表情同樣慘白卻堅定的同伴,對著桃樹說,“我不后悔。”
干凈利落的死亡對這些兇徒來說太過便宜,只有讓這些人經歷一次那些女人的遭遇,才能讓他們,真正的,感同身受。
桃樹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開著花,像是那一豆微弱的燈火,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燃燒著,照亮著這方寸的地方。
“哎呀,小姑娘,你們做了什么?我的眼睛都看得清楚了。”老奶奶欣喜地從房里迎出來。
“我們什么也沒做呀,就是給桃樹澆了一點水。”王曼曼俏皮地笑著,“奶奶中午吃什么呀?”
“蒸了一點饅頭,就著咸菜吃。”老奶奶的臉上有一點不好意思,“我的眼睛看不清,怕做出來的東西不干凈,就不叫你們吃了。”
看著桌上見不著一點葷腥的饅頭咸菜,樓熒心里酸酸的,她從背包里拿出幾包鹵蛋、雞腿,“奶奶,老人不能光吃米面,要多吃點肉跟蛋,這樣身體才能好。”
王曼曼接過零食,往老奶奶懷里一塞就抓著樓熒跑了,“奶奶我們走啦,您要好好照顧自己呀。”
越野車避開城市,穿行在鄉(xiāng)村的國道上,道路并不好走,路中間時不時就會出現(xiàn)一輛停得亂七八糟的汽車,司機青灰色的臉貼在車玻璃上,目送他們遠去。
靈氣在樓熒的身體里運行了一個又一個周天,終于,她睜開眼睛,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看著窗外的風景。
“咦?”樓熒看著遠處的山峰,“那座山上的濁氣好重。”
周曉語陰沉沉地看著那座山,腳重重地踩著油門。
車內又安靜了下來,幾人面面相覷,一時竟不敢開口說話。
越野車狂飆了一個多小時,才開到山腳下。
在夏天的尾巴上,大山的顏色依舊青翠,一條土路蜿蜒著爬進了大山。
周曉語冷冰冰地說,“下車吧,沒路了。”
“收起來。”周曉語指著車,“不然下山就不一定在了。”
王曼曼勾著她的手,搖了搖,“不要亂發(fā)脾氣。”
周曉語愣了愣,別過腦袋,輕聲道歉,“對不起……”
樓熒活動活動手腳,蹦進了小路,“來爬山啦~”
小路兩邊的植物有清理的痕跡,有人在最近進過山。
“曉語,這些人進山是干什么的?”樓熒好奇地問道,“是采山貨嗎?”
“沒人會進這座山采山貨。”周曉語語氣不善,末了又悶悶地補了一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山里安靜得過分,除了風聲,就只有他們的腳步聲,沒有鳥叫,也沒有蟲鳴。
一路爬到了半山腰,樓熒終于看到了人工建筑的影子。
她幾下竄上路旁的大樹,看著不遠處的小窩棚,臉上露出幾分迷茫。
茅草頂,木板墻,一扇勉勉強強算作門的東西半開著。
現(xiàn)在還有人這樣蓋房子嗎?
她從大樹的枝杈間越過,幾個起落就來到了窩棚前,推開了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