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尾青鸞鳥在蓬萊仙府的山門口降落。
山門之后,仙云飄飄,恍若步入天庭神宮。蓬萊仙府,名副其實。
一座金頂直上云霄,光輝燦爛,堪比日月,置身九州大陸上的任何一角,都能望見此頂,被其光芒所籠罩。
此乃凌霄寶塔,塔內(nèi)石碑上收錄了所有府內(nèi)立下功績者的名字,是蓬萊仙府身為天下第一大門派的資本和顏面。
塔頂上設(shè)有禁術(shù)法陣,修為在化神以下者,神力被壓制,只能老老實實步行進(jìn)入山門。
我摸摸青鸞鳥的羽毛,說:“能跑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一會兒打起來,別傷著你。”
青鸞鳥仰脖長嘯一聲,拿它那黑豆小眼一直看著我走入山門,才拍拍翅膀,騰空折返。
越往前走,管弦絲竹之聲越清晰。
蓬萊仙府規(guī)矩嚴(yán)明,禁絕玩樂,哪怕是陸鼎的生辰,大家也只請安時送上祝福,不會有其他的歡慶。
如此大張旗鼓的慶賀,只有在極其重大的場合下。
比如百年前,我只身去魔域迎戰(zhàn)窮奇。
又比如,百年后,陸伽伽的神女封禪大典。
妖皇派的碧眼玉麒麟拉車,玄鳳閣的五彩鳳凰伴駕,陸伽伽身著華服,鳳尾鞭橫在腿上,坐于鑾駕之上。
今天是她以神靈的身份,在天下各大修仙門派前首次亮相。
同時,她和柏志卿的婚訊也將正式公告天下。
修道者千千萬,能飛升成神者不過寥寥數(shù)人。
每一個榮登大道者,無不是驚才絕艷之輩。
要么開山立府,桃李滿門,要么叱咤風(fēng)云,名流千古。
大道難成,回數(shù)過往,最近的一次飛升就是我了,本命武器鳳羽扇,殺盡天下魔物,在魔界實力崛起之時,一人一扇,穩(wěn)住了修仙界搖搖欲墜的地位,也為蓬萊仙府掙得天下第一的美名。
因此,對陸伽伽這位新晉神女,各大門派都給足了顏面。
實力就是王道。
我不在意地冷哼。
神女又如何?
若是憑真本事一步一腳印,修成正果,才是真正的神女。
若是以歪門邪術(shù),掙得神女的名頭,也只是風(fēng)光一時罷了。
我不管陸伽伽是名副其實而是空有虛名,她這個神女,我必定要她付出代價。
一記凌厲的破空聲撕開管弦絲竹之音。
黃金鑾駕忽然傾覆。
碧眼玉麒麟受了驚,拉著車駕左搖右擺,沖入人群。
五彩鳳凰慌不擇路,撲向混亂的人群,撞翻了黃金鑾駕。
陸伽伽尖聲驚叫,她本想揮鞭擊碎車駕逃出。
卻忘記了仙府內(nèi)的法術(shù)禁制。
她的修為還未到化神,即便鳳尾鞭在手,也無法發(fā)揮神力。
只能從車窗內(nèi)躍出,狼狽地滾落地上。
華服被弄臟了,妝容也蹭花了。
她掙扎著爬起來,慌亂中踩到拖地的衣擺,重又摔了下去。
此情此景,讓人忍俊不禁,人群中響起幼童的笑聲。
“何方妖孽,敢在蓬萊仙府放肆?”
不虧是天下第一門派的宗主,一聲爆喝,如雷貫耳。
刀劍碰撞的鏗鏘聲朝我逼近。
我冷笑一聲,舞動手中的破扇,往那金塔狠狠一揮。
扇子打著旋飛了過去,刺目的流光閃過,接著是“咔嚓”一聲。
所有人看著眼前一幕,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碎石從塔頂簌簌落下,接著,那氣派的六角攢尖頂晃了幾晃,沿著切口,朝一側(cè)緩緩傾倒。
在臨界點轟然倒下,震得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轟鳴不停。
我收起扇子,撩開下擺,款款坐在一處翹角上。
將天下第一大門派最為看重的臉面,置于屁股下面。
為首的宗主一聲怒吼,攜雷霆萬鈞之怒:“來人,給我拿下……”
我轉(zhuǎn)過身,那人陡然收音,寂靜降臨得很突兀。
人群中漸漸起了騷動。
“這不是離曜嗎?不會是我眼花了吧?”
“你看錯了吧,離曜為救萬民于水火,百年前只身前往魔域,力戰(zhàn)窮奇,以身殉道,你我等才能享百年太平。她怎么可能是離曜?”
“不會是為柏志卿而來吧?聽小道消息說,離曜與柏志卿自幼結(jié)下婚約,兩人感情甚篤。她殞命后,柏志卿郁郁不歡了十幾年。”
“可是你們看她用的法器,不是鳳羽扇,是把隨處可見的破扇子。”
“沒道理啊,破扇子能一記劈開凌霄塔嗎?”
柏志卿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他的視線鎖定我,不由自主向我走來:“曜曜……”
我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越過他,腳步?jīng)]有停留,直接走到為首那人的面前,微微一笑:“好久不見,父親。”
蓬萊仙府宗主,天下第一人,陸鼎,是我的父親。
歷經(jīng)生死后再一次相見。
沒有飛奔相擁,也沒有百感交集。
陸鼎只是指著我腳下的滿地殘骸,憤怒道:“逆子,你是瘋了不成?”
我故意漫不經(jīng)心地踏碎一處石塊,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聽說貴府金磚碧瓦,今日一見,果真不凡。偏我這人心眼小,想到自家那雨天漏水的破廟,便就看不得別人家廣廈萬千,必得拆它一間!”
父親氣得渾身顫抖:“混賬!”
我抖開扇面,鋒銳的邊緣直指躲在他身后震驚得不知所措的陸伽伽,正聲道:“我的家人慘遭枉死,陸伽伽卻達(dá)成夙愿,我也看不得她今日風(fēng)光,偏要?dú)⒅晕克勒咴谔熘`!”
鳳羽扇雖破,但神兵的氣勢猶存。
被鎖定住的陸伽伽雖然躲在陸鼎、柏志卿和其他弟子組成的人障后,仍然害怕得嘴唇哆嗦,握著鳳尾鞭的手也不住顫抖。
我嘲笑道:“自詡為神女,卻連直面我神兵的勇氣都沒有,神女二字,當(dāng)真是被你給糟蹋了!”
陸伽伽抹不開面子,又氣又惱地甩開鳳尾鞭,回護(hù)在身前。
氣血翻涌下,催動了體內(nèi)玄骨,額前神跡閃爍,引來一片驚呼贊嘆。
“看吶,神跡出現(xiàn)了,陸伽伽果然是神女無疑了。”
神跡,只代表陸伽伽有玄骨,不代表她是神女。
沒有數(shù)百年的孤獨(dú)苦修,沒有參禪悟道前的掙扎,就妄圖承接神靈的光環(huán),必遭反噬。
果不其然,鳳尾鞭在她手中不聽召喚,陸伽伽握著鞭子,像牽著一條四處撒歡的狗韁繩,立都立不住。
我都不忍看下去,揮起扇子,滑稽戲該結(jié)束了。
猛烈的罡風(fēng)直沖陸伽伽而去,千鈞一發(fā)之際,被柏志卿的青云劍擋住。
青云劍氣與罡風(fēng)摩擦,發(fā)出刺耳的爆裂聲。
我反手狠狠一扇:“退開!”
柏志卿墨色長發(fā)翻涌成浪,凝視我的目光中包含了萬語千言,最后匯成口中的一句話:“曜曜,停手吧,你玄骨已失,神兵已折,不再是我的對手了。”
當(dāng)年柏志卿與我一同修煉,每當(dāng)功法遇到阻滯,還都仰仗我的提點。
后來,即便青云劍功法大成,每次切磋時依然被鳳羽扇拿捏得死死的。
如今短兵相接下,鳳羽扇卻落了下風(fēng),破損的扇面不堪青云劍風(fēng),不停地抖動。
柏志卿沒有再下重手,繼續(xù)勸服我:“曜曜,今時不同往日,我不想讓你在天下人面前下不來臺。”
我冷冷一哼。
他說的不錯,憑著破損的鳳羽扇,我確實無法匹敵柏志卿。
可仇敵近在眼前,今日不殺,日后怕是更無機(jī)會。
我可是昔日傲主,殺個陸伽伽還要挑日子嗎?哪怕今日諸事不順,也必定要搏一回。
我那股不要命的狠勁上來了。
面對迎面而來的劍鋒,我不避不閃,挺身相迎。
劍尖距離心口一寸時,柏志卿大驚失色,猛然收力偏移劍鋒,我看準(zhǔn)這0.1秒的機(jī)會,用力揮出鳳羽扇。
哪怕是死,也要押著陸伽伽下地府,給老和尚賠罪。
我的胸口傳來窒息的疼痛,與此同時,鳳羽扇被另一道白光擊穿。
那是父親的擒虎旗。
關(guān)鍵時刻,鳳羽扇擦著陸伽伽的面頰被擒虎旗擊飛,栽落在地。
盡管如此,兵器相撞產(chǎn)生的氣波,還是削去了陸伽伽半只耳。
陸伽伽呆立在原地,還沒從剛才的生死一瞬中抽離。
細(xì)細(xì)的血流自脖頸蜿蜒而下,把華服弄得一團(tuán)污穢。
我解氣地捂著傷口大笑:“好!我身上一個洞換神女半只耳,值!”
陸伽伽這才意識到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團(tuán),竟是自己的耳朵,她平素常以美貌自負(fù),如今外形有缺,一下不能接受,哭得撕心裂肺。
陸鼎臉色極黑,不是因為心疼陸伽伽。
而是因為他極盡鋪張地舉辦神女封禪大典,本想在各大名門面前炫耀蓬萊仙府的地位,百年內(nèi)連出兩位神女,可是從不曾有過的事。
結(jié)果卻是,家門不幸,神女內(nèi)斗,顏面掃地,就連鎮(zhèn)府立威的凌霄塔頂都被我給掀了。
“戒律堂何在?給我把這個孽障拿下!”
戒律堂內(nèi)的武者修為極高,出手狠辣,專門負(fù)責(zé)抓捕觸犯府規(guī)后外逃的弟子。
他們不知道修的是哪一道,皮膚表面長出黑色的紋路,形容可怖。
傳說,每個武者的身上都背了好多人命。
以前我在蓬萊仙府的時候,見過一回他們出手。
無知無覺,不死不休。
我掌心上翻,將被擊落在地的鳳羽扇喚回,緊緊握在手中。
只要鳳羽扇在,就沒什么能拿下我!
八名武者從八個方位逼近我,情形蓄勢待發(fā)。
突然,后方一名武者按捺不住,率先提步朝我沖來。
我立刻運(yùn)氣先止住胸前傷口的流血,而后舉起鳳羽扇,準(zhǔn)備迎戰(zhàn)。
忽然,輕微的破空聲飛過,幾道冷鋒朝不同方位閃去。
下一秒,八名武者忽然同時倒地,像被掐中了開關(guān)。
不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尖銳的鳥鳴貫穿入耳,那八人痛苦地哀嚎,每個人面目猙獰,青玉地磚上留下他們用指甲刮出長長的印痕。
眾人驚詫地說不出話來,不費(fèi)一兵一卒,竟能使八名高階武者喪失戰(zhàn)斗力。
“陸宗主,你只盯著我姐姐一人欺負(fù),是當(dāng)歡顏齋沒人了嗎?”
云云輕盈地飄落而下,目光炯炯,橫身擋在我前面。
陸鼎臉色難看至極,冷眼看向化身林鴟鳥在上空盤旋尖嘯的阿景。
云云單手結(jié)印,拔出插入八名武者命門的小刀,八枚小刀懸浮在半空,像八枚亮閃閃的釘子,警告眾人不要輕舉妄動。
人群漸漸起了騷動。
有修為低的弟子承受不住林鴟鳥的尖嘯,體內(nèi)血脈翻涌而暈倒,其余者嘴角也開始滲血。
我踏過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武者,橫扇在身前,站在陸鼎面前。
父親手握擒虎旗,眼中匯聚起風(fēng)暴。
那是他過去面對敵人,發(fā)起攻擊前的神情。
可如今,他面對的人,是他的女兒。
我因失血而顫抖,卻依然高傲地挺直脊骨,不退不讓。
哪怕沒有了玄骨,折損了鳳羽扇,不再是神女了,我還是離曜。
形勢一觸即發(fā)之際,一道陰陽八卦符飛馳而至,攔在我倆中間。
各大門派的掌門紛紛松了口氣,一臉得救了的表情。
是無極門的玄陽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