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鋪天蓋地而來，聚賢堂的八角尖頂被掀飛，蓬萊仙府的上空被黑云遮蔽。
黑水老怪早就想動手了，看在玄鳳閣的面子上，才忍耐了許久，當下是再也等不了了。
他口誦法訣，身體膨脹壯大成一團黑霧，無數吸血蝙蝠從中奔涌而出，將阿景團團包圍。
黑云壓頂，蝙蝠尖嘯。
阿景在半空久久盤旋，全身毛發堅硬如鐵，根根直立，如千萬根尖頭朝上的利刃，他在蝙蝠群里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如秋風掃落葉般，蝙蝠紛紛直墜而下，像是一場巨大的蝙蝠雨。
在場眾人面露驚駭，趕緊驅動法訣，設立結界，護住周身。
修為較低的弟子則揚起手中刀劍，胡劈亂砍，直至力竭，被受驚的蝙蝠趁亂咬傷。
沒多久，地上就倒下數十個弟子，被同門七手八腳地抬了下去。
云云這里也聊不下去了。
靈壺殺氣騰騰，以她為陣眼，與十一位姐妹凝結出巨型法陣，法陣中緩緩升起一只紅色巨龍，火焰在周身縈繞，健碩的肌肉纏繞著一道道鎖鏈。
在場之人無不吸了口涼氣，
八荒火龍，是魔域上古兇獸之一，能焚盡世間萬物，有毀天滅地的奇威。數百年前，此獸為禍世間，玄鳳閣將其剿滅，沒想到留了它一口氣，豢養在自家地牢中。
它周身被鐵鎖束縛，不能自由行動，但光是靠它口中噴吐火焰，尋常人就招架不了了。
云云冷笑一聲，撩開下擺盤膝而坐，隨著雙手飛快地變換動作，一個巨大的藍色法陣徐徐在身下展開。
引雷陣。
霎時，本就被黑云遮蓋的天空雷聲轟鳴，不時有金光一閃而過。
閃電宛若游龍在黑云的縫隙里穿行，云云抬手一揚，閃電被她橫握于手中，她朝火龍猛力一揮，伴隨著火龍的“呼痛”聲，金光炸裂，整個大地顫抖不止。
一對十二，絲毫不輸陣。
正道門派這邊吸取了教訓，早已祭出各自法器，嚴陣以待。雙方陣法剛凝結成時，便筑好了結界，護住各自宗門弟子。旁觀邪道門內相斗的實力，毛發皆聳。
玄陽子憂心不止：“阿彌陀佛，邪道新秀一輩，實力竟如此強勁，縱觀正道各門派，能與之抗衡者，屈指可數啊。”
“此消彼長，百年后正邪兩道必有一戰，按照這種情形下去，正道處境堪憂啊。只盼望在那之前，神女能快快成長起來。”
陸伽伽握緊鞭子，躊躇滿志：“請各位宗主放心，我既有神跡認可，必然盡我所能，勤加修煉，揚我四海正道之威！”
我拎著鳳羽扇走上前。
眾人如臨大敵，也都朝我邁進一步，形成人墻，將陸伽伽護在身后。
我輕蔑一笑，朝云云和阿景走過去。
從修為來看，阿景與黑水老怪差距過大，雖然一時占了上風了，但拼的是皮糙肉厚的體質，以及對手并不想傷他性命的手下留情。
云云那邊也不容樂觀，引雷陣對靈力需求極大，一般要數十人催動此陣，云云憑一己之力催動此陣，已十分不易，此刻怕是強弩之末，堅持不了多久了。
我必須出手幫他們倆。
剛邁出一步，縹緲仙子扯住我的衣袖：“離曜，你去摻和干什么？那是黑水老怪和玄鳳閣的家事，跟你有什么關系？”
“他們是我的家人。”
陸鼎火冒三丈：“混賬，他們算你哪門子的家人！他們是邪魔外道，是三界敗類，你真正的家人是我，是蓬萊仙府的眾兄弟姐妹！”
我嗤笑道：“誰給你的權利定義誰正誰邪？阿景乃妖獸修煉而成，云云行事也只求自保，不輕易傷人。他們倆人手上干干凈凈，沒有染血，憑什么說他們是邪魔外道？”
“反而是有些人，自視為人間正道，背地里卻做些齷齪之事，事發后在這里顛倒黑白，這種人才不堪與我們為伍！”
“你！”
我抽回衣袖，頭也不回地跨出門。
雷云山主在背后呵斥：“離曜，你可想好了，先前不管你怎么胡鬧，大家還能商量，至少我們都在同一陣營。可今日若你踏出這一步，就是自甘墮落，自己走到了四海八荒所有正道門派的對立面！”
“他日再見，我們就是敵人了，休要怪你面前這些前輩們不念舊情！”
我慨然拱手道：“正邪自在人心，我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別人怎么想我管不了，我只知道，今日我若不出手，以后定日日難眠。”
“哎——執迷不悟，罷了罷了。”
雷云山主惱怒地甩袖負手。
我又踏出一步，背后傳來柏志卿慍怒的聲音。
“離曜！今日這一去，日后我們只會兵刃相見了！你若就此收手，就還是蓬萊仙府的首任飛升的神女，別人還是會敬你重你，你若踏出這一步，就是與邪魔為伍，為同門所不齒，到時候，別說蓬萊仙府，整個四海八荒再無你容身之處，從前你出戰魔域，抗擊兇獸的功績也將一并從凌霄塔中抹去，蓬萊仙府再無離曜此人，這些你都全然不在乎嗎？”
我閉口不言。
“離曜，你回頭吧。黑水老怪和絳珠紅都是惡名遠揚之輩，你若阻了他們的道，必定被視為眼中釘，早日將你拔除！他們可不會像宗門同道那樣，對你手軟。”
“我相信你說的，阿景和云云不是邪道之徒，可他們今日逢此大戰也是命中該有此劫，你不出手也不是你的錯。”
我看著柏志卿，失望地笑了：“柏志卿，你果然什么都不懂。”
他因憤怒而鐵青的臉忽然變白。
“如果不是為了給老和尚討說法，他們今日就不會暴露身份，也就不會遭此大難。他們隱姓埋名多年，在歡顏齋一個釣魚一個下廚，日子過得平和從容。直到我要來蓬萊仙府報仇，他們明知道會暴露身份，還是義無反顧陪我來了，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柏志卿腮幫處的肌肉咬得緊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我將目光投向不遠處深陷鏖戰的阿景和云云，驕傲地說：“因為我們都是歡顏齋的人，是老和尚的弟子，明哲保身，棄同門不顧的事我們不屑做。哪怕前方是火坑，哪怕灰飛煙滅，我們也在所不惜！”
他不可置信地自語：“瘋了，你們一個個都瘋了！為了一個已經死了的慧能，你們三個賠上名聲，拼卻修為，賭上全副身家，與整個四海正邪兩道為敵，就為了給他討個說法，值得嗎？”
我璀然一笑：“好像是不值得哦。”
下一秒，我飛身半空、手執破扇，長臂一掃：“天地萬物、聽我號令！”
強大的靈力在我周身沖天而起。
在場眾人的法器嗡鳴不止，隨后脫離各自的主人，飛升至我周圍。
先是一柄劍，然后是一柄長刀，再是一柄金剛傘……
數不清的法器從四面八方匯聚至我身邊。
除了蓬萊仙府宗主和其余八大門派宗主，以及與青云劍心意相通的柏志卿外，所有人的法器無一例外，聽從我的召喚。
也包括鳳尾鞭。
陸伽伽毫無辦法地看著鳳尾鞭脫手朝我飛來，著急地喊道：“離曜，你的神兵折了，難道就想搶我的嗎？”
我橫手摸了摸鳳尾鞭細長的鞭繩，不屑一顧：“你的神兵很厲害嗎？難道你沒聽說過，我才是鳳尾鞭第一任主人嗎？只不過我不習慣用鞭，后來選擇了鳳羽扇而已。你視若珍寶的只是我當年玩剩下的而已。”
鳳尾鞭靈光閃爍，回應著我。
陸伽伽不可置信地看著它，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我手掐法訣，周身流光四溢，以意念控制漫天法器。
“去！”
無數利刃閃著寒光，直沖黑水老怪化身的蝙蝠黑云而去。
利刃劃破血肉的聲音接連不斷，空中下起磅礴大雨，無數被擊殺的蝙蝠自天而降，清朗的天色一點點復明。
玄鳳閣十二名弟子被鋪天蓋地的法器所干擾，難以守住原位，陣法潰散。陣法內未消解的靈力化為沖擊波，首當其沖擊中十二位玄鳳閣宗女，殷紅的血在地上朵朵綻放。
人群里有人驚嘆：“這、這便是神女的實力嗎？”
“是離曜的實力。沒看到另一位神女連自己的法器都駕馭不了，被奪了去嗎？”
“沒想到神女與神女之間，差別會這么大。要知道，這還是離曜失了玄骨，折了神兵的情況下。難以想象百年前，離曜的修為是何等的深不可測……”
陸伽伽兩手空空，無所適從地攥緊衣角，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滿是憤恨。
聽見地下人敬佩贊嘆之聲，我本想再秀一波大的，讓他們再開開眼，卻還是沒扛住。
猛地噴出一口血。
法器如斷了線的風箏，互相碰撞墜地。
丁零當啷聲不絕于耳。
阿景和云云見狀，立刻回到我身邊，將我護好。
看他們倆的樣子，與我也是半斤八兩。
阿景全身大汗淋漓，衣服都被浸濕了，云云臉色慘白像個女鬼，兩個人的靈力被透支了。
黑水老怪被打回人形，氣得恨不得把我剝皮剔骨。
靈壺眼珠一轉，纖纖玉手在他面前一擋，道：“尊主，莫要輕舉妄動。我看這神女有些捉摸不透，不如你我兩派聯手，如何？”
“哈哈哈，你這小女娃也是個鬼機靈，如此正合我意！”
阿景盯著笑得面目猙獰的黑水老怪，凜然道：“你們走，我、我留。”
“算盤打挺好啊，你留下，以后歡顏齋誰下廚做飯給我們吃？”
云云吐了口血在手心，狠狠抹在衣袍上，眼神中透著同歸于盡的決然：“還是我留下吧，我的身體我清楚，今天是走不出這蓬萊仙府了，臨死前我多拉幾個墊背的，就當給師父報仇了！”
我咬唇不語。
“離曜，你別難過，有腓腓在泉下等著我呢。只可惜沒帶他最愛吃的魚，不知等會兒它會不會怪我？”
“不好意思了，還得麻煩腓腓再多等些時日，因為今天我還不準備讓你們兩個死。”
“？”
我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料，拾起鳳羽扇，緩緩擦拭：“師父走了，我還在，我都還沒死呢，哪里輪得到你們兩個？”
云云控制不住落下淚來，一張臉混雜著汗水、淚水和血水，無比骯臟，也無比明媚。
“好，離曜，我信你！”
阿景注視著我，點了點頭。
聚賢堂內，眾人中間突然跳出一聲暴喝：“逆子，為了個破爛宗門，你當真要舍命？”
我勾起嘴角：“一條爛命罷了，舍便舍了。”
不過，我現在還沒打算死。
黑水老怪張開血盆大口撲身而來，玄鳳閣宗女從四面八方步步逼近那一刻，我將全身靈力灌注入鳳羽扇，狠狠朝八荒火龍一揮：“鳳羽扇，斬！”
我用全部靈力，換取鳳羽扇這發揮真正神兵實力的一擊。
扇面所及，火花迸濺，捆縛火龍的鎖鏈瞬間龜裂，蛛網般的裂縫沿著鎖鏈環環扣鎖朝各方蔓延。
在場眾人驚駭地看著這一幕，就連黑水老怪也收住攻勢，警惕地盯著火龍。
一聲低沉的長嘯如雷貫頂，蒼茫遼遠，仿佛來自宇宙洪荒。
下一秒，丁零當啷，鎖鏈崩斷落地。
“不好，快逃，八荒火龍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