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緊鳳羽扇，懇求靈寶天尊：“我該如何修補道心？”

靈寶天尊捋了捋胡須，反問我：“你可知道，我當時因何而創立蓬萊仙府？”

“希望有人敬你重你，稱您為師尊？”

“呵——”他不屑地撇撇胡子，“虛名都是浮云，我才不在乎呢。我當年創立蓬萊仙府，源于一次搬家。”

“當年，我飛升上神后，不喜歡天界的肅穆冷清，便在人間選了一處風景奇佳的山頭修建住處，我費了老鼻子勁造了九宮十二殿，碧池浮橋，園林造景堪比天上宮闕，林木花果，應有盡有，可我總覺得還缺點什么。”

“是聲音，少了人，縱使是金碧輝煌的宮殿也冷清得如同冷宮一般，住起來有什么意趣？我在天上有扶霞仙子和天山道人兩位好友，他們得空會來我這里品茶對弈，聊天逗趣，小住幾日后便又回去忙各自的事去了，也不能總陪我。我看著那空蕩蕩的大殿，排不上用場的廂房，突然冒出個想法，我要收徒，我要這里人聲鼎沸，就跟凡間的集市酒館一樣熱鬧，我要許許多多徒子徒孫陪著我釣魚下棋，聊天打屁。”

“找人陪我玩就是我的道心。”

“離曜，你的鳳羽扇為誰而舞？”

我瞳孔一震。

我為何舞扇？

曾經，我的鳳羽扇為父親而舞，為三界蒼生而舞，結果卻是差點命隕魔域，道心磨滅。

后來，我在廣袤的大地某處，看日升月落，四季變化，卻看不清自己的未來。

我存在的意義都來自于玄骨賦予我神女的使命，護佑天下蒼生，榮耀歸于蓬萊仙府，玄骨是我一生的榮耀和光環。

可它沒了。

我從神位跌落凡塵，無人問津。

我為天下為仙門而舞扇，可在我最脆弱時，我最信任的人給我致命一擊，在我最茫然無措時，我為之而戰的宗門、天下卻舍棄我自生自滅。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不知道為什么而活。

心灰意冷躺在地上等死的時候，有個老和尚路過我，大搖大擺地喝酒吃肉，喝高了之后走路搖搖晃晃，一不小心把我給踩醒了。

老和尚身形一滯，艱難咽了口唾沫，低頭看我，見我正蹙眉瞪著他，便發出幾聲干笑，討好地拍了拍我的腿，然后我本就不干凈的褲腿上又多了幾道油乎乎的手印。

我把他揍了一頓，那是我第一次打人，一通發泄后頓覺天朗氣清，郁結全消。

老和尚從地上爬起來，不去拍滿身塵土，反而先撿起滾落道旁的豬頭肉，見仍然被牛皮紙包裹得好好的，頂著滿臉血污笑了。

他把剩下的豬頭肉吃了干凈，十根手指頭都舔了一遍，打了個飽嗝。

他滿意地躺倒在草叢里，頭枕著手臂，另一只手擱在圓滾滾的肚子上：“小女娃，人這輩子沒有人規定你必須做什么，得活成什么樣。”

“你就照自己的心意活，該吃吃，該睡睡，別想太多，哪有那么多煩惱？”

“當然了，要是隔三差五能吃上三兩豬頭肉，喝上二兩桃花釀，那小日子過得啊，連天王老子都比不上。”

他一骨碌爬起來，從褲帶上解下葫蘆遞給我：“來一口？”

后來我跟他回到自己的神廟，把蓬萊仙府那套規矩拋到九霄云外，每日躺在屋頂上曬太陽，聽著老和尚屋前屋后地忙活，等著他喊我“小祖宗，開飯啦。”

日子就在云卷云舒，花開花落中緩緩流淌，我沉浸其中，忘了去尋找意義，也不再惦念天下蒼生。

事實上，離開了我這個神女，天下也沒出什么大事，大家都活得好好的。

后來，來了個特立獨行的云云，二話不說在小院里壘了個池塘，白天釣魚，傍晚放生，一日日循環往復，像個精分。

再后來，又來了個不愛說話一心種菜燒飯的阿景。

歡顏齋一天比一天熱鬧。

靈寶天尊問，我的道心是什么？

這一刻，我手中的鳳羽扇靈力憑空暴漲，心思前所未明地澄明。

我的道心，就是守護歡顏齋里的歡聲和笑顏！

我們在魔域待了百年。

云云的傷在服下靈寶天尊給的靈丹過后徹底痊愈，修為更精進了。

阿景也得到靈寶天尊傳授秘籍，功力非昔日可比。

魔域的毒物在百年里不斷生長，吞沒了村鎮、森林、城郭，一路勢如破竹逼近百姓生活的核心地帶。

離開那天，靈寶天尊說要送我件禮物，他盤膝而坐念誦了段經文，我只感覺一股風自身邊盤旋而過，并無異常。

他神秘地笑笑：“你回去就知道了。”

云云和阿景他也沒忘，一人一個儲物袋。小小的儲物袋，內部空間堪比山海，里面全部是世間罕見的靈獸和靈草。

云云和阿景目瞪口呆，不知說什么好。

“這些算什么，仙界的好東西你們是沒見過。算了，等你們飛升上神，我在仙界等你們。哎，你們別讓我等太久，我最愛熱鬧的，可惜扶霞和天山下凡歷劫未歸，我只能等你們上來陪我聊天解悶了……”

時隔百年，我們重回歡顏齋。

對修道者而言，百年并不長，但也足夠四海八荒發生許多大事了。

其中必須要提的一件，就是柏志卿和陸伽伽結為道侶之后，以雙修之術精進修為，實力大增，并且紫薇星再次發出異光，而上一次有此等星象，是我飛升上界的時候。

四海之內人人都說，陸伽伽將重啟世人登仙的通天路，人間將再多一位神明。

可惜，這種四海歡騰的氣氛在幾天前被掐斷了。

因為終于有人上報，魔域的毒物侵襲人類地盤了。

并以望風瓦解的攻勢朝大陸核心而來。

離魔域最近的靈詔城，已經被毒物吞噬了一半。黑霧所過之處，草木盡毀，活物不存，黑霧經過后遺留的，只有光禿禿的地皮，死一般的靜默彌漫各處。

各大門派紛紛向蓬萊仙府求援。

畢竟，上一次魔域有異變，是蓬萊仙府的人出手。

陸伽伽和柏志卿風頭正勁，義不容辭前往魔域查看情形，不料卻空手而歸，還中了魔域之毒，不得不閉門療傷。

整個四海八荒陷入恐懼。

各大門派惶惶不可終日之時，我滿心滿腦都在盤算如何用靈寶天尊的靈草和法寶重建歡顏齋。

歡顏齋原來就是我的神地，靈氣本不弱，奈何我從神位跌落后，信徒日漸零落，靈氣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有了靈草和靈獸，一切都好辦了。

阿景扛著鋤頭，漫山遍野種下靈植。

云云捧著珍貴的靈魚苗，撒入她日日垂釣的池塘。

我自己則在廟門下抬頭研究那塊匾額。

老和尚不知從哪里隨便撿的木頭，材質太差，歷經百年風雨后，腐朽不堪，搖搖欲墜。

我得換一塊，用上好的金絲楠木為材，不管是上百年還是上千年，我要它不腐不朽，一如最初。

新牌匾吊上門楣的那天，歡顏齋上空忽然一暗。

吱吱怪笑聲響起，蝙蝠腥臭的味道鋪天蓋地而來。

一道尖利到使人牙酸的聲音在上空響起：“把景湛給我，本尊留你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