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修羅場中的囚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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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如同冰冷沉重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包裹著柳嫣的意識。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緩慢沉淪的窒息感。仿佛靈魂脫離了軀殼,在無邊的虛無中漂浮,被無形的恐懼撕扯、纏繞。
冰冷的觸感。
不是水,是某種堅硬、光滑、帶著金屬特有涼意的東西,緊緊箍住了她的右手腕骨。那冰冷的禁錮感,如同毒蛇纏繞,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意味。
還有……氣味。
一股極其濃烈、極其復雜的味道,霸道地鉆入鼻腔。是厚重昂貴的沉水香,絲絲縷縷,試圖撫慰靈魂。然而,在這沉香的基底之下,卻頑強地、頑固地滲透著另一種氣息——濃烈到刺鼻的血腥氣!不是新鮮血液的甜腥,而是陳舊的、深入木質紋理的、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的……鐵銹味!兩種氣息在空氣中激烈地搏斗、撕扯,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作嘔的混合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刀片。
“呃……”
一聲細弱游絲的呻吟,終于艱難地沖破了喉嚨的桎梏,微弱得如同瀕死幼獸的嗚咽。
柳嫣的眼睫如同被沉重的露水打濕的蝶翅,極其艱難地、顫抖著掀開了一道縫隙。
刺目的光線瞬間涌入,讓她下意識地又閉上了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再次嘗試著睜開。
視線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頭頂是極高、極深沉的穹頂,雕刻著繁復猙獰的獸首紋樣,在搖曳的燭光下投下扭曲晃動的巨大陰影,如同蟄伏的兇獸。空氣里那股沉水香與血腥混合的詭異氣息更加清晰,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她轉動了一下沉重的頭顱。
觸目所及,是極其寬大、極其奢華的床榻。身下是冰涼光滑的頂級云錦,被褥是深不見底的玄色,繡著張牙舞爪的暗金蟒紋,在燭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床柱是深沉的紫檀,雕刻著同樣兇戾的圖案。這不像一張讓人安眠的床,更像一座華麗而壓抑的祭壇。
手腕上的冰冷觸感再次清晰地傳來。
柳嫣的目光艱難地、一點點地移向自己的右手。
一條小指粗細、閃爍著冰冷暗金色澤的鎖鏈,如同毒蛇的絞索,正緊緊地、嚴絲合縫地纏繞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鎖鏈的另一端,延伸出去,沒入厚重的紫檀木床柱深處一個同樣泛著暗金光澤的、結構精巧的環扣之中!
金鏈!
她被鎖住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間灌頂!混沌的意識被這冰冷的禁錮感狠狠刺穿!蝶谷的幽暗、冰冷的血手印、窗欞上釘著的藍翅玉蝶、歸途上破空而來的弩箭……所有破碎而恐怖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防!
“啊——!”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迸發出來!她猛地坐起,用盡全身力氣去撕扯、去抓撓手腕上那冰冷的金鏈!指甲在光滑堅韌的金屬表面刮擦出刺耳的“滋啦”聲,留下淺淺的白痕,卻撼動不了分毫!反而因為劇烈的掙扎,手腕嬌嫩的肌膚被摩擦得瞬間通紅,火辣辣地疼!
“放開我!放開!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爹!娘!晚姐姐!救我!!”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起來,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徹底的絕望和驚惶。身體瘋狂地扭動掙扎,想要逃離這華麗的牢籠,卻被那根冰冷的金鏈死死地拽回原地!
“嘩啦!嘩啦!”金鏈在劇烈的拉扯下發出沉重而冰冷的碰撞聲,在這空曠死寂的房間里回蕩,如同敲響的喪鐘。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低沉、帶著奇異磁性的聲音,如同貼著耳廓響起的毒蛇嘶鳴,毫無征兆地在房間的陰影里響起:
“醒了?”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力量,瞬間凍結了柳嫣所有的哭喊和掙扎!
她猛地僵住,如同被無形的冰錐釘在了原地!身體保持著掙扎的姿態,血液卻在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個瞬間退潮般抽離!極致的冰冷瞬間蔓延四肢百骸!
她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而僵硬地,轉過頭,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房間最陰暗的角落,遠離燭光籠罩的范圍。
一張寬大的、鋪著完整白虎皮的座椅,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獸王寶座。一個身影斜倚在那里。
玄色。依舊是那身深沉如夜、繡著猙獰蟒紋的常服,領口微敞,露出線條凌厲的鎖骨和一小片蒼白的肌膚。墨色的長發沒有束起,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有幾縷垂落,遮住了小半張臉,只露出高挺得近乎嶙峋的鼻梁,和抿成一條冷酷直線的薄唇。
他一只手隨意地支著額角,手肘撐在座椅寬大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指節修長分明,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個小小的物件。那物件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溫潤而冰冷的微光——赫然是那只被柳嫣親手摔碎的、墨藍鑲金的玉蝶的……一部分殘骸!一塊最大的、帶著金邊的蝶翼碎片!
他的姿態慵懶隨意,仿佛只是在自己府邸中休憩。然而,那陰影里散發出的無形氣場,卻如同凝結的萬年寒冰,帶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壓迫感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純粹的瘋狂!
柳嫣的呼吸徹底停滯!瞳孔因為極致的驚駭而放大到極限!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是他!真的是他!那個修羅場的主人!那個無聲宣告“抓到你了”的惡魔!陸淵!
巨大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像擱淺的魚一樣,徒勞地張著嘴,劇烈地喘息著,身體無法控制地篩糠般劇烈顫抖!手腕上冰冷的金鏈,此刻仿佛烙鐵般灼燙著她的肌膚!
陸淵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眼。
那雙眼睛,終于完全暴露在昏暗搖曳的燭光之下。
深不見底的墨色瞳孔,如同兩潭吞噬一切的深淵漩渦。沒有憤怒,沒有殺意,只有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如同打量一件新奇獵物般的……玩味與審視。那目光落在柳嫣因為恐懼而扭曲的淚臉上,落在她因劇烈掙扎而通紅的手腕上,落在那根冰冷的、將她牢牢鎖在床榻上的暗金鎖鏈上。
他薄唇的弧度,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那笑容冰冷、妖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悅和……滿足。
“喜歡你的新籠子嗎?”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情人低語般的沙啞磁性,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毒蛇,鉆進柳嫣的耳朵,纏繞上她的心臟,“本王特意為你打造的。純金的鏈子,配得上你這只……”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蒼白驚惶的臉上流連,笑意加深,吐出兩個字:“……驚弓之鳥。”
“不……不要……”柳嫣的牙齒在瘋狂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破碎的詞語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絕望的嗚咽,“求你……放我……回家……”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地滾落,劃過毫無血色的臉頰,滴落在冰冷的玄色錦被上。
陸淵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哀求,或者說,她的恐懼和眼淚,本身就是他愉悅的源泉。他微微歪了歪頭,視線落在她緊攥著金鏈、指節泛白的手上,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病態的憐惜?
“別抓了。”他淡淡地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金鏈太硬,傷了你嬌嫩的手,本王會心疼的。”說著,他竟真的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玉蝶殘骸,緩緩地、如同優雅的獵豹般,從那張鋪著白虎皮的座椅上站起身來。
玄色的身影在燭光下拉長,投下巨大的、極具壓迫感的陰影,一步步朝著床榻走來。
“別過來!!”柳嫣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爆發出最后一絲力氣,尖叫著向床榻最里側縮去,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雕花床柱,冰冷的觸感讓她渾身一激靈!她抓起手邊能抓到的一切——錦被、軟枕——朝著那個步步逼近的玄色身影瘋狂地砸過去!
“滾開!惡魔!魔鬼!放我走!!”
錦被和軟枕砸在陸淵身上,如同撞上無形的壁壘,軟綿綿地滑落在地。他腳步絲毫未停,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那深邃的墨瞳里,反而因為柳嫣這徒勞的反抗,燃起了一絲更加幽暗、更加興奮的火焰。仿佛困獸的掙扎,更能取悅他冰冷的神經。
轉眼間,他已來到床榻邊。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下來,投下的陰影將蜷縮在角落的柳嫣徹底吞噬。那股沉水香與血腥混合的詭異氣息,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柳嫣退無可退,巨大的恐懼讓她徹底失聲,只能死死抱著自己,身體抖得如同風中殘燭,絕望地看著那張在陰影中俊美到妖異、也冰冷到駭人的臉,一點點靠近。
陸淵微微俯身,冰冷的視線落在她淚痕斑駁、驚懼到扭曲的臉上。他緩緩伸出手,指骨修長,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目標,直指她劇烈顫抖的下頜!
“不——!”柳嫣發出最后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那如同毒蛇般冰冷的觸碰落下。
然而,預想中的觸碰并未發生。
“王爺。”一個平板、毫無情緒的聲音,突兀地在門口響起。
陸淵伸向柳嫣的手,在半空中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他眼底深處那翻涌的興奮和瘋狂,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火焰,瞬間冷卻、凝固,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墨色。
他緩緩直起身,臉上那妖異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恢復了慣常的、山岳般的冷硬和漠然。他沒有回頭,只是冰冷地開口,聲音里帶著被打斷的不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何事?”
門口,冷鋒如同融入門框的影子,單膝跪地,頭顱低垂,聲音依舊平板無波:“柳相攜鎮北將軍府林小姐,已至府門外。聲稱……求見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