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金鏈鎖玉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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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那平板冰冷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鋼針,驟然刺破了房間里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瘋狂。陸淵伸向柳嫣下頜的手,在半空中極其細微地頓住。他眼底深處翻涌的、如同熔巖般灼熱的興奮和占有欲,在剎那間冷卻、凝固,沉淀為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墨色深淵。
他緩緩直起身,臉上那妖異的、帶著病態愉悅的笑容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只剩下山岳般的冷硬和漠然。玄色的身影在搖曳燭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將蜷縮在床角的柳嫣徹底籠罩,如同無形的囚籠。
“何事?”陸淵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帶著被打斷的不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如同寒風吹過冰面。
門口,冷鋒如同融入門框的影子,單膝跪地,頭顱低垂:“柳相攜鎮北將軍府林小姐,已至府門外。聲稱……求見柳小姐。”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柳嫣劇烈顫抖的身體猛地一僵!渙散絕望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溺水之人驟然抓住了一根浮木!爹?晚姐姐?他們來了?!巨大的希望混合著更深的恐懼,如同冰火兩重天,狠狠沖擊著她脆弱的心神!她猛地抬起頭,布滿淚痕的臉上瞬間爆發出強烈的求生光芒,掙扎著想要爬向門口的方向,手腕上的金鏈被扯得嘩啦作響!
“爹!晚姐姐!我在這里!救我!”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來,聲音嘶啞破碎,卻充滿了絕境中的最后一絲希冀!
然而,陸淵只是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側過頭。那冰冷的、毫無溫度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棱,淡淡地掃過柳嫣瞬間亮起又因他眼神而驟然黯淡的淚眼。
他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那不是笑,是猛獸看到獵物徒勞掙扎時的嘲弄。
“哦?”他輕輕應了一聲,聲音里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請柳相和林小姐……去‘洗墨庭’稍候。”
“洗墨庭”三個字,被他刻意地、帶著一絲玩味地吐出。
冷鋒的頭顱垂得更低,沒有任何疑問:“是。”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退下。
陸淵的目光重新落回柳嫣身上。她眼中那剛剛燃起的微弱希望之光,在他冰冷玩味的注視下,如同風中的殘燭,迅速搖曳、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絕望和茫然。
“聽到了?”陸淵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柔的危險,“你爹和你那晚姐姐,來看你了。”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視線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過柳嫣蒼白驚惶的臉頰,“高興嗎?”
柳嫣渾身冰冷,牙齒咯咯作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她不明白,為什么爹和晚姐姐來了,這個惡魔卻如此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期待?
陸淵不再看她。他直起身,玄色的衣袖拂過冰冷的床柱。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柳嫣魂飛魄散的動作——
他伸出那只骨節分明、曾捏碎羊脂白玉球的手,精準地握住了纏繞在她手腕上那根暗金色鎖鏈的末端!
冰冷的金屬觸感再次清晰地烙印在柳嫣的肌膚上!她如同被烙鐵燙到,猛地瑟縮,發出驚恐的嗚咽!
陸淵卻恍若未聞。他手腕微一用力。
“咔噠”一聲輕響。
柳嫣驚恐地發現,那根將她死死鎖在床柱上的金鏈另一端,竟被他輕而易舉地解開了!但還沒等她心中升起一絲渺茫的希望,陸淵手腕一抖,那冰冷沉重的金鏈如同活物般,被他穩穩地攥在了掌心!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墨色漩渦和一絲不容置疑的掌控。
“起來。”他命令道,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骨髓的冰冷力量。
柳嫣渾身一顫,巨大的恐懼讓她無法思考,身體下意識地遵從著這來自惡魔的指令,哆哆嗦嗦地、如同提線木偶般,掙扎著從凌亂的錦被中爬起。雙腳踩在冰涼光滑的地磚上,虛軟得幾乎站立不住。鵝黃色的素紗寢衣沾滿了淚痕和掙扎的褶皺,襯得她更加單薄脆弱,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
陸淵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冰冷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單薄的衣衫,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握著金鏈的手腕微微一動。
“嘩啦。”
冰冷的金鏈被扯動。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傳來!
“啊!”柳嫣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個趔趄,踉蹌著向前撲去,險些摔倒!手腕被金鏈勒得生疼!
陸淵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他握著那根象征著絕對掌控的金鏈,如同牽著一只馴服的寵物,邁開腳步,朝著房間那扇沉重的、雕刻著兇獸紋路的烏木大門走去。玄色的背影挺拔而冷硬,帶著山岳般的壓迫感。
“跟上。”冰冷的命令再次傳來,不容置喙。
柳嫣被手腕上冰冷的牽引力拉扯著,身不由己地、跌跌撞撞地跟在那道玄色身影之后。金鏈在兩人之間繃緊,發出沉重而冰冷的“嘩啦”聲,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絕望的深淵邊緣。她不敢反抗,巨大的恐懼和那無形的掌控力讓她如同陷入蛛網的飛蛾,只能被動地、踉蹌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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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梧別苑深處,“洗墨庭”。
庭院如其名,清雅中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沉郁。引了活水,鑿了小池,池中植著幾株殘荷,葉片枯敗,在風中蕭瑟。池邊立著幾塊巨大的、形態奇崛的太湖石,石色青黑,如同凝固的墨跡。庭院四周回廊曲折,廊柱深紅,雕梁畫棟,卻因年深日久,漆色有些剝落,透著一股滄桑的冷意。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味道——是昂貴的沉水香,卻依舊無法掩蓋那從庭院深處、從每一塊青石板縫隙里隱隱滲透出來的、若有若無的陳舊血腥氣。
柳明堂和林晚,便被安置在這座庭院中央的涼亭之中等候。
涼亭由漢白玉砌成,雕工精湛,亭內石桌石凳冰冷光潔。然而,這清雅的環境,此刻只讓柳明堂感到無比的屈辱和焦灼。他身著一品仙鶴補子的紫色官袍,身姿依舊挺拔如松,但緊握在身側的拳頭指節早已捏得發白,手背上青筋虬結。那張儒雅沉穩、慣常在朝堂上運籌帷幄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壓抑不住的怒氣和深深的憂慮。他背對著涼亭入口,目光死死盯著池中那幾株枯敗的殘荷,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壓力。
林晚站在柳明堂身側一步之后。她依舊是一身利落的杏子紅騎裝,腰懸佩劍,身姿筆直如標槍。但此刻,她英氣的眉宇緊緊擰著,眼底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意,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她的手始終按在劍柄之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那道在戰場上留下的舊疤,此刻也因憤怒而微微凸起。她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一遍遍掃視著這看似清雅、實則透著詭異死寂的庭院,掃過那些沉默侍立在回廊陰影里的、如同石雕般的王府護衛。那些護衛的眼神冰冷麻木,如同沒有生命的兵器。
時間在焦灼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姨父,”林晚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和怒火,“陸淵這是故意晾著我們!給下馬威!”
柳明堂沒有回頭,只是從鼻腔里發出一聲沉重壓抑的冷哼。他何嘗不知?從踏入這座如同巨大獸穴的別苑開始,從被引到這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庭院開始,他就知道,今日之事,絕難善了!陸淵的瘋狂和跋扈,遠超他的預估!但他不能亂!他是當朝宰相!他代表著朝廷的體面!更是嫣兒的父親!
就在林晚的耐心即將被怒火燒盡,幾乎要按捺不住拔劍的沖動時——
回廊深處,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是兩個人的。一個沉穩、冰冷,帶著金屬靴底叩擊青石板的規律聲響,每一步都如同敲在人心頭。另一個……細碎、踉蹌、帶著金屬拖拽的沉重“嘩啦”聲,如同絕望的喪鐘。
柳明堂和林晚猛地轉身,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聲音來源!
回廊的陰影里,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從地獄深淵中走出的魔神,緩緩步入了庭院的陽光之下。
陸淵。
玄色蟒紋常服在正午的陽光下流淌著深沉冰冷的光澤,襯得他身形越發挺拔冷峻。墨色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松松束在腦后,幾縷發絲垂落額角,遮不住那雙深不見底、如同寒潭深淵般的墨瞳。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和冰冷。陽光落在他俊美卻毫無血色的臉上,非但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反而更添幾分妖異和陰鷙。
而他的手中——
一條小指粗細、閃爍著冰冷暗金色澤的鎖鏈,被他隨意地、卻又無比牢固地攥在掌心!
鎖鏈的另一端,延伸出去……
柳明堂和林晚的瞳孔,在看清鎖鏈另一端景象的瞬間,驟然收縮到了極致!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個瞬間凍結成冰!
柳嫣!
她如同一個破碎的、被強行提線的偶人,被那冰冷的金鏈死死地、屈辱地鎖著手腕!鵝黃色的素紗寢衣單薄而凌亂,沾滿了塵土和淚痕,勾勒出她過分纖細、搖搖欲墜的身形。她赤著雙足,踩在冰冷粗糙的青石板上,腳趾因為寒冷和恐懼而蜷縮著。烏黑的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頭,遮住了小半張臉,露出的部分蒼白得如同金紙,沒有一絲血色。她的頭深深地低垂著,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每一次顫抖都帶動著腕上的金鏈發出沉重而刺耳的“嘩啦”聲!
那聲音,如同最惡毒的鞭撻,狠狠抽打在柳明堂和林晚的心上!
陸淵的腳步停在了涼亭外數步之遙。他仿佛沒有看到柳明堂瞬間煞白的臉色和林晚眼中爆裂的殺意,目光淡漠地掃過兩人,最后落在了被他用金鏈鎖著、如同驚懼雛鳥般的柳嫣身上。
他微微側首,對著柳嫣,用那冰冷而奇異的磁性嗓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嫣兒,你爹和你晚姐姐來了。”
“還不快……”他唇角勾起一個冰冷而殘忍的弧度,吐出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入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