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金絲苑·玉鈴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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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稠的黑暗再次包裹上來,帶著沉水香的粘膩和血腥氣的陰冷。苦澀的藥汁如同滾燙的巖漿,灼燒著柳嫣的喉嚨和胃壁,帶來一陣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意識在昏沉與清醒的邊緣痛苦掙扎,手腕上冰冷的金鏈觸感,是沉淪深淵中唯一的錨點,提醒著她身處何地。
“濟世堂?顧九針?”
“……似乎……還有力氣,撲騰翅膀?”
那冰冷妖異的低語,如同淬毒的冰針,穿透昏沉的藥霧,狠狠扎進柳嫣混沌的意識深處!晚姐姐!她在查!她在想辦法!一絲微弱到幾乎熄滅的火星,在絕望的泥沼里驟然迸發!
然而,這火星帶來的并非希望,而是瞬間將她吞噬的、更深的恐懼!陸淵知道了!那個惡魔知道了!他會怎么做?他會怎么對付晚姐姐?他會怎么……對付自己?
巨大的驚悸讓她猛地從昏沉中掙扎著睜開眼!視線模糊,胸口劇烈起伏,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寢衣!
寢殿內空無一人。只有長明宮燈搖曳著昏黃的光,將那些猙獰的獸首陰影投射在墻壁上,無聲地舞動。空氣中那股沉水香與血腥混合的氣息,仿佛變得更加濃郁粘稠,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窒息的絕望。手腕上的金鏈冰冷依舊,沉重依舊。
晚姐姐……柳嫣的牙齒無法控制地咯咯作響,身體抖得如同寒風中的落葉。那惡魔的眼神……那冰冷玩味的話語……像毒蛇般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
就在這時,沉重的烏木大門毫無征兆地滑開了。
沒有腳步聲。只有一道頎長挺拔的玄色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魔神,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陸淵去而復返。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不見底的墨瞳如同兩口寒潭,目光掃過床上驚恐顫抖的柳嫣,如同掃過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他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門外陰影處微微頷首。
冷鋒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現,身后跟著兩個同樣穿著玄色勁裝、面無表情的王府侍女。她們手中捧著幾樣東西——一套疊放整齊、料子華貴得在幽暗光線下也流淌著柔和光澤的衣裙,以及……一個托盤,托盤上蓋著暗紅色的絨布,看不清下面是什么。
陸淵邁步,朝著床榻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柳嫣緊繃的心弦上。他徑直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目光落在柳嫣慘白驚惶的臉上。
“這里……太暗了。”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配不上你。”
柳嫣驚恐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陸淵不再看她,目光轉向冷鋒。冷鋒立刻上前一步,手中多了一把造型奇特、閃爍著幽冷烏光的鑰匙。他動作迅捷而精準,將鑰匙插入柳嫣手腕金鏈末端連接床柱的那個精巧環扣之中。
“咔噠”一聲輕響,伴隨著極其細微的機括咬合聲。
柳嫣只覺得手腕一松!那禁錮了她不知多久、冰冷沉重的金鏈,竟然被解開了!
一股巨大的、不真實的解脫感瞬間涌上心頭!她幾乎是本能地就想將手縮回來!
然而,就在她手指微動的剎那——
“別動。”陸淵冰冷的聲音響起,如同無形的冰錐將她釘在原地。
與此同時,冷鋒手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解開的金鏈并未被拿走,冷鋒只是將它從床柱的環扣上卸下。緊接著,在柳嫣驚恐萬分的注視下,冷鋒將那根象征著屈辱和禁錮的暗金鎖鏈,極其熟練地、不容抗拒地,扣在了她另一只手腕上!
依舊是冰冷的禁錮!只是換了一只手!
柳嫣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只剩下更深的絕望。原來……只是換了個地方……
“帶走。”陸淵淡漠地吐出兩個字,轉身便走,玄色的衣袂拂過冰冷的地面。
那兩個沉默如影的侍女立刻上前,動作麻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硬。她們無視柳嫣的驚恐和虛弱,一左一右,如同架起一件易碎的物品,將她從床上攙扶(或者說挾持)起來。她的雙腳虛軟地踩在冰涼光滑的地磚上,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背。
冷鋒握著金鏈的另一端,如同牽著一只待宰的羔羊,跟在陸淵身后。
一行人沉默地穿行在棲梧別苑幽深曲折的回廊之中。回廊兩側是高聳的、爬滿枯藤的灰墻,光線昏暗,只有壁龕里零星的燈火投下搖曳的光斑,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扭曲,如同鬼魅游行。空氣中那股無處不在的沉水香與血腥混合的氣息,在封閉的回廊里更加濃郁窒息。偶爾路過一扇緊閉的、雕刻著兇獸紋路的烏木大門,門內仿佛隱隱傳來壓抑的嗚咽或金屬刮擦的刺耳聲響,又或許只是風聲帶來的錯覺,卻足以讓柳嫣渾身汗毛倒豎,抖得更加厲害。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穿過一道月洞門,一個截然不同的院落出現在眼前。
小院不大,卻極其精致。地面鋪著打磨光滑的白色鵝卵石,拼成繁復的吉祥圖案。院中引了活水,鑿成一個小小的池塘,池水清澈見底,幾尾罕見的紅白錦鯉在碧綠的水草間悠然游弋。池塘邊植著幾株姿態優美的垂絲海棠,此刻雖非花期,但碧綠的葉片在陽光下顯得生機盎然。回廊環繞,廊柱漆成溫潤的朱紅色,雕梁畫棟,掛著精致的鳥籠,里面養著羽毛鮮亮的珍禽,正發出清脆悅耳的鳴叫。空氣中彌漫著清雅的花香和淡淡的草木清氣,將那沉水香與血腥的詭異氣息暫時驅散。
正對著院門的,是一座精巧的二層小樓。飛檐翹角,門窗皆是上好的楠木,雕刻著精美的花鳥圖案,糊著素雅的窗紗。陽光透過窗紗,在室內投下柔和的光暈。整座小樓在陽光下顯得寧靜、雅致,甚至帶著幾分不真實的夢幻感。
然而,柳嫣被架著踏入這院落的瞬間,一股寒意卻比在昏暗寢殿時更甚地竄上脊背!這寧靜雅致背后,是更加令人窒息的、無形的囚籠!那些鳥籠里婉轉鳴叫的珍禽,在她眼中,都成了被剪去羽翼、困于金籠的悲哀倒影!
“喜歡嗎?”陸淵不知何時已轉過身,站在小樓前的石階上,玄色的身影與這明媚雅致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目光落在柳嫣驚恐不安的臉上,唇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滿意的弧度,“以后,這里就是你的‘金絲苑’。”
金絲苑……金絲雀的牢籠!
侍女架著柳嫣,將她“請”進了小樓。樓內陳設更是極盡奢華。地上鋪著厚軟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紫檀木的家具光可鑒人,擺放著價值連城的古董玉器。博古架上陳列著各種精巧的玩物。空氣里熏著清雅的百合香,試圖徹底掩蓋掉外面那股屬于陸淵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侍女們直接將柳嫣帶到了二樓的主臥。房間寬敞明亮,巨大的雕花拔步床掛著輕紗羅帳,窗邊擺放著貴妃榻和梳妝臺,妝臺上鑲嵌著巨大的水銀鏡,鏡框是鎏金的,旁邊還放著一個打開的、碩大的紫檀木妝奩,里面珠光寶氣,堆滿了各色釵環首飾。
冷鋒手中的金鏈另一端,被牢牢地扣在了拔步床一根同樣精雕細琢的紫檀木床柱上。冰冷的金屬觸感再次清晰地烙印在柳嫣的手腕上。
侍女們放下那套華貴的衣裙和那個蓋著暗紅絨布的托盤,便無聲地退了出去,如同完成任務的工具。
陸淵緩步踱了進來,目光掃過這間精心布置的華麗牢籠,最后落在柳嫣身上。她依舊穿著那身單薄素紗、沾著藥漬和淚痕的寢衣,赤著雙足站在厚軟的地毯上,手腕纏著冰冷的金鏈,臉色蒼白,眼神空洞而驚懼,與這滿室的奢華格格不入,像一件被強行塞進寶匣的、殘破的粗陶器。
他走到那個蓋著暗紅絨布的托盤前,伸手,緩緩揭開了絨布。
托盤里,并非什么刑具。而是一套極其精致、價值不菲的赤金腳鏈。鏈身纖細,卻異常堅韌,環環相扣,打磨得光滑如鏡。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腳鏈上每隔幾寸,就綴著一枚小小的、用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鈴鐺!鈴鐺玲瓏剔透,只有黃豆大小,表面同樣鏤刻著極其精細的纏枝蓮紋。
陸淵拿起那副玉鈴腳鏈,冰冷的金屬和玉石觸感在他指尖流轉。他走到柳嫣面前,在她驚恐絕望的目光中,緩緩俯下身。
“抬腳。”冰冷的命令,不容置喙。
柳嫣渾身僵硬,巨大的屈辱感讓她幾乎窒息!她死死咬著下唇,身體因為抗拒而微微顫抖。
陸淵沒有給她任何猶豫的時間。他一手扣住她纖細的腳踝,那冰冷的觸感讓柳嫣如同被烙鐵燙到,猛地一縮!但他五指如同鐵鉗,紋絲不動。另一只手拿著那副綴著玉鈴的腳鏈,動作熟練而精準地,將冰冷的金環扣在了她白皙脆弱的腳踝之上!
“咔噠。”一聲輕響,如同落鎖。
柳嫣只覺得腳踝一涼,那冰冷的禁錮感瞬間蔓延開來。緊接著,陸淵松開了手。
柳嫣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叮鈴……叮鈴……”
一陣極其清脆、如同碎玉相擊的悅耳鈴聲,隨著她的動作,瞬間在空曠華麗的房間里響起!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顫的穿透力!
柳嫣的身體瞬間僵住!如同被無形的冰水從頭澆下!
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腳踝上那副精美的、綴著白玉鈴鐺的金鏈。那清脆的鈴聲,如同跗骨之蛆,將她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暴露無遺!這不是飾品!這是比手腕上那根暗金鎖鏈更加屈辱、更加令人絕望的囚禁宣告!是宣告她連在這華麗的牢籠里,都失去了最后一絲無聲移動的自由!
陸淵直起身,欣賞著柳嫣臉上那瞬間褪盡血色、只剩下無邊無際驚駭和絕望的表情,如同欣賞一幅絕妙的畫作。他唇角那冰冷的弧度加深,帶著一種病態的滿足。
“現在,該換身衣裳了。”他的目光掃過侍女留下的那套華美衣裙,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這身……太臟了。”
他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目標不再是她的下頜,而是直接探向她單薄寢衣的衣襟盤扣!
他要親手給她換衣!
巨大的恐懼和極致的羞恥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柳嫣淹沒!比之前在洗墨庭被扼住后頸時更加洶涌!她猛地向后縮去,腳踝上的玉鈴發出急促而驚恐的“叮鈴”亂響!
“不!不要碰我!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她爆發出最后一絲力氣,嘶啞地尖叫著,雙手死死護住自己的衣襟,眼中充滿了徹底的崩潰和抗拒!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
陸淵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看著柳嫣那如同被逼到絕境、瀕臨瘋狂的小獸般的模樣,眼底深處那冰冷的墨色似乎翻涌了一下,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分辨的復雜情緒飛快掠過。是惱怒?是興味?還是……一絲被這劇烈抗拒所刺中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異樣?
他緩緩收回了手。沒有強迫。
“好。”他淡淡地應了一聲,聲音聽不出喜怒,“本王看著你換。”
他后退一步,玄色的身影倚在門框上,雙手抱臂,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絕對的掌控,牢牢地釘在柳嫣身上!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囚籠,比那金鏈和玉鈴更加令人窒息!
柳嫣渾身冰冷,如同置身冰窟。巨大的羞恥感和絕望讓她幾乎要暈厥過去!在他的目光下換衣?這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殘忍!腳踝上的玉鈴因為她身體的顫抖而發出細碎不絕的“叮鈴”聲,如同為她奏響的屈辱哀樂。
她顫抖著,手指僵硬地伸向寢衣的盤扣。每一粒扣子的解開,都像是剝開自己的一層皮肉,暴露在那冰冷審視的目光之下。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才沒有讓那屈辱的嗚咽沖破喉嚨。
時間,在玉鈴細碎不絕的哀鳴聲中,在陸淵冰冷目光的凌遲下,緩慢地流淌。每一息,都是無盡的煎熬。
就在柳嫣的手指顫抖著解開最后一粒盤扣,那身沾滿淚痕藥漬的素紗寢衣即將滑落,將她徹底暴露在冰冷目光下的瞬間——
樓下庭院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護衛刻意壓低、卻難掩焦急的稟報聲,清晰地穿透了門板:
“王爺!陛下急召!宣您即刻入宮!有……有邊關八百里加急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