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狹小的空間。前方是包裹著皮革的方向盤,儀表盤散發著幽幽的綠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復雜的味道:陳舊皮革的酸味、廉價香薰(試圖掩蓋什么)的甜膩、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煙草殘留的氣息。車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在夜色中勾勒出光怪陸離的輪廓。
出租車?
陳最低頭看手——一雙骨節粗大、布滿老繭、指甲縫里嵌著些許油污的手。手腕上戴著一塊磨損嚴重的電子表。身上是一件深藍色的、洗得發白的化纖夾克,袖口磨出了毛邊。
她成了出租車司機?老趙?
記憶碎片涌入腦海:趙建國,52歲,開了二十多年夜班出租。老婆生病,兒子讀大學,全家的擔子壓在他一個人身上。車子是租公司的,份子錢、油錢、維修費……像幾座大山。最怕空跑、怕乘客吐車上、怕拉到目的地偏到鳥不拉屎還不加錢的活兒。
手機支架上,一個屏幕碎裂的老舊手機亮著,顯示著“XX打車司機端”的界面,地圖上零星閃爍著幾個黃色的叫車小點。旁邊還放著一個巨大的、印著“XX山泉”的塑料水杯,里面泡著濃得發黑的茶葉。
陳最(老趙)深吸一口氣,發動了這輛飽經風霜的出租車。引擎發出疲憊的轟鳴,車身微微震動。她笨拙地掛擋(手動擋!),松離合,車子猛地一頓,熄火了!
“嘖!”她暗罵一聲,重新點火。這次小心翼翼,總算讓車子平穩地滑入了夜色中的車流。
第一單:醉漢與“彩虹”
剛開出去沒多遠,手機“叮咚”一聲,派了個附近的單。地點:**“夜宴KTV”后門**。陳最心里咯噔一下,這名字一聽就是事故高發區。
果然,車還沒停穩,兩個搖搖晃晃的男人就撲了過來,滿身酒氣熏天。一個胖子拉開車門就癱倒在后座,另一個瘦子還算清醒點,含糊地報了個小區地址。
“兄弟……穩……穩點開啊……我哥們……快……快不行了……”瘦子大著舌頭說。
陳最應了一聲,小心翼翼起步。車子剛過一個減速帶,后座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嚕”聲。透過后視鏡,她看到胖子臉色煞白,喉結劇烈滾動……
“別!兄弟!忍住!馬上……”瘦子話音未落。
“嘔——嘩啦——!!”
一股混合著酒精、食物殘渣和胃酸的黃綠色“彩虹”,如同開閘泄洪般,從胖子嘴里噴涌而出!瞬間澆滿了后座的地毯、座椅,甚至濺到了前排椅背上!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酸腐惡臭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車廂!
夜班出租司機的噩夢TOP1——醉漢吐車上!清理費動輒幾百,味道幾天都散不掉,平臺申訴流程繁瑣且成功率低。老司機經驗:后座常備大號加厚垃圾袋和強力除味劑,看到醉醺醺的乘客,先遞垃圾袋是基操。可惜陳最(老趙)這具身體的原主顯然今天沒帶。
陳最的臉瞬間綠了!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強忍著嘔吐的沖動,猛打方向靠邊停車,按下雙閃。
“哎喲!對……對不起啊師傅!”瘦子也慌了,手忙腳亂地掏錢包,“洗……洗車錢我們出!雙倍!不,三倍!”
看著后座一片狼藉和刺鼻的惡臭,再看看瘦子遞過來的幾張皺巴巴的鈔票,陳最(老趙)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憤怒。這點錢夠干什么?耽誤的時間,清理的麻煩,幾天拉不到客的損失……她真想把這倆醉鬼踹下去!但老趙身體的記憶和生活的重壓讓她只能咬著牙,接過錢,啞著嗓子說:“下次……少喝點。”
遇到乘客吐車上,司機往往處于弱勢。乘客可能直接跑路,或只給少量“意思錢”。平臺規則偏向乘客,司機申訴需要照片視頻等證據鏈,且平臺抽成后補償杯水車薪。很多司機只能自認倒霉,默默承受損失和委屈。
忍著惡心,陳最把兩個醉漢送到目的地(胖子下車時又差點吐一輪),看著計價器上可憐的數字,再看看后座那攤“杰作”,感覺今晚出師不利。她把車開到最近的24小時自助洗車點,花了二十塊錢,用高壓水槍對著后座瘋狂沖刷。冰冷的水花四濺,混著污物,濺了她一身。深秋的夜風一吹,凍得她直哆嗦。清理了大半個小時,味道依舊頑固,座椅也濕透了。
第二單:醫院與新生
帶著一身水汽和殘留的異味,陳最沮喪地重新上路。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鹿邑縣婦幼保健院急診門口
她趕到時,一個年輕男人抱著個大肚子孕婦,旁邊跟著一個拎著大包小包、滿臉焦急的老太太,正焦急地張望。
“師傅!快!去婦幼!我老婆要生了!這邊醫院說情況復雜要轉院!”年輕男人聲音都變了調。
陳最一看孕婦痛苦的表情和身下的濡濕,心頭一緊!這是急癥!她二話不說,立刻招呼:“快上車!小心頭!”
孕婦被小心翼翼扶上后座(幸好剛用水沖過,雖然濕冷但沒異味了)。男人和老太太擠在旁邊。車子像離弦之箭沖了出去!
“師傅!快!再快點!”男人聲音帶著哭腔。
“別急!坐穩!系好安全帶!”陳最(老趙)沉穩地應道,腳下油門深踩,雙手緊握方向盤,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熟練地穿梭在深夜的車流中,連闖了兩個黃燈(祈禱沒攝像頭)。老趙身體里二十多年的駕駛經驗此刻完美接管。
出租車司機是城市應急網絡的一部分。深夜接送急診病人、臨盆孕婦是常事。司機往往需要承擔超速、闖燈的風險(有時會被處罰),還要安撫極度緊張的家屬。大部分司機遇到這種情況都會盡力相助,這是職業本能,也是人間溫情。平臺對此類訂單沒有任何特殊補貼或免責條款。
一路風馳電掣,終于安全抵達婦幼急診門口。醫護人員早已推著平車等候。看著孕婦被迅速推進去,男人千恩萬謝地塞過來兩張百元大鈔:“師傅!太感謝了!不用找了!”
陳最看著那兩張鈔票,又看看計價器上跳動的數字(其實遠不到兩百),心里五味雜陳。剛才的憋屈被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取代。她擺擺手:“快進去吧,祝大人孩子平安!”看著男人飛奔進醫院的背影,她靠在椅背上,長長舒了口氣。后座殘留的水汽和寒意,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
第三單:神秘道人與“護身符”
時間已過午夜,城市漸漸沉睡。陳最清理了一下濕漉漉的座椅(用車上唯一的半卷劣質衛生紙勉強吸了吸),準備再接一單就收工。手機又響了,這次的目的地讓她眼皮一跳——太清宮后山入口**!
這大半夜的,去那種荒郊野嶺?陳最心里有點發毛,但職業習慣還是讓她點了接單。
趕到上車點——一個路燈昏暗的老城區街角。一個穿著灰藍色舊道袍、身形清瘦、須發皆白的老者,安靜地站在那里,身旁放著一個簡單的布包袱。他面容清癯,眼神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沉靜深邃,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無量天尊,”老者拉開車門坐進副駕,聲音平和,“勞煩居士,太清宮后山。”
陳最(老趙)應了一聲,發動車子。透過后視鏡,她偷偷打量這位奇怪的乘客。老者閉目養神,呼吸勻長,仿佛與這喧囂的塵世格格不入。車內彌漫開一股淡淡的、如同陳年線香般的清冽氣息,奇異地驅散了后座殘留的異味。
車子駛離城區,路燈漸稀,道路也變得顛簸。四周是黑黢黢的山林輪廓,只有車燈劃破濃稠的黑暗。氣氛有些詭異。
“居士,”老者忽然開口,并未睜眼,聲音如同古井無波,“夜行辛苦,氣色不佳,似有煩憂纏身?”
陳最心里咯噔一下!這老道好敏銳!“沒……沒啥,開夜車都這樣。”她含糊道。
老者微微頷首,不再言語。
終于,車子在一條僅容一車通過的碎石土路盡頭停下。前方就是黑黢黢、樹影幢幢的太清宮后山入口,連盞燈都沒有,只有風聲嗚咽。
老者付了車費(現金,數額正好),拎起包袱下車。他站在車燈的光暈邊緣,并未立刻離開,而是從袖中摸出一張折疊成三角的黃色符紙,遞向車窗內的陳最。
“女居士,”老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夜色,直抵人心,讓陳最(老趙)渾身一僵!“你身上因果糾纏,異象頻頻。此符隨身攜帶,可護你三日心神清凈,免受外邪侵擾。”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陳最徹底懵了!女居士?因果糾纏?異象頻頻?這老道……他看穿了什么?!她下意識地接過那張觸感粗糙的符紙。
老者不再多言,轉身,身影很快融入濃墨般的山林夜色中,消失不見。
陳最坐在駕駛座上,手里捏著那張還帶著一絲體溫的黃符,看著眼前黑洞洞的山口,聽著車窗外呼嘯的山風,感覺像做了一場荒誕離奇的夢。老趙的記憶里完全沒有這號人物!
她低頭看著符紙,鬼使神差地,借著車內微弱的燈光,仔細辨認符紙上那朱砂繪制的、繁復難辨的符文。在符紙背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她發現了一個極其細小、用蠅頭小楷寫就的落款印記——
“守拙道人張”
張?!
陳最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臟狂跳起來!豆豆爺爺也姓張!那個退休的太清宮文物管理員!這個“守拙道人”……難道就是豆豆的爺爺?!那個當年收走了陶罐碎片和竹簡灰燼的老人?!
她猛地抬頭,望向老者消失的方向,山林寂靜,只有風聲。
老子啊!這“怪”日子,開著出租車,竟直接開到了線索核心人物的面前?!還收到了一張號稱能“護心神清凈”三天的神秘符咒?!
陳最低頭,看著手中那張輕飄飄卻仿佛重若千鈞的黃符,再看看計價器上跳動的、記錄著這個離奇夜晚的數字。
夜色如墨,出租車像汪洋中的孤舟。引擎低沉的轟鳴,是這寂靜山野唯一的聲響。她不知道這張符是否真能讓她“清凈”三天,但豆豆爺爺這條至關重要的線索,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終于清晰地亮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將符紙貼身放好,調轉車頭。車燈刺破黑暗,照亮了返程的路。老趙那布滿疲憊的臉上,一雙眼睛在夜色中卻亮得驚人。這輛小小的出租車,載著滿身的煙火氣、乘客的悲歡、城市的秘密,以及一個正在接近真相的離奇靈魂,重新匯入了沉睡城市的稀疏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