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起，潮水開始上漲，最好的趕海時間過去了。海花看了看自己只裝了半滿的竹筐，嘆了口氣，她提起竹筐，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邊走邊撿些零散的海貨。

漁村已經蘇醒，幾縷炊煙從石頭房子的煙囪里升起。海花路過村口的榕樹時，遇到了賣豆腐的李婆婆。

“海花，今天怎么撿這么少？“李婆婆看著她的竹筐問道。

海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今天...今天潮水退得不夠遠。“

“來，拿塊豆腐回去給你阿娘補補身子。“李婆婆從擔子里取出一塊雪白的豆腐，用荷葉包了遞給海花。

“謝謝李婆婆！“海花驚喜地接過，小心地放在竹筐最上面，“等我阿爹打魚回來，一定多買您的豆腐。“

李婆婆慈愛地摸了摸海花的頭：“快回去吧，你阿娘該等急了。“

海花點點頭，加快腳步往家走去。她家是村子最西頭的一間小石屋，屋頂鋪著厚厚的海草，門前掛著幾串曬干的魚干。

海花提著半滿的竹筐走在回家的碎石小路上，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這條路她走過無數次，每次和阿寶一起走時，總是充滿了笑聲。阿寶會編些可笑的故事，或者突然跳起來去夠路邊的槐花枝，辮子在空中劃出歡快的弧線。

現在，海花的腳步卻越來越慢。前方就是阿寶家的小院，院墻上爬著紫藤，這個時節本該開滿紫色小花。往年這時候，阿寶總會摘幾朵別在海花的辮子上，笑著說紫色襯得她像海邊的小仙女。如今紫藤依舊盛開，卻無人采摘。

海花在阿寶家門前停下，竹筐的把手在她手心勒出紅印。院子里靜悄悄的，阿寶的娘親坐在門廊下補漁網，佝僂的背影像一張拉滿的弓。海花張了張嘴，想喊一聲“阿嬸“，又怕驚擾了屋內的寧靜。她知道，阿寶就坐在靠窗的那張小床上。

一個月前的那場暴風雨來得突然。海花記得那天她和阿寶正在礁石灘撿貝殼，天空突然陰沉下來。她們本要回家，阿寶卻看見淺水洼里有幾條小魚被困住了。

“我們得幫它們回海里！“阿寶當時這么說，眼睛亮得像星星。她不顧越來越大的風浪，執意要把那些小魚送回大海。

海花跑去叫大人幫忙，等她帶著趙大叔趕回來時，只看見阿寶被一個巨浪卷走的瞬間。

趙大叔跳進海里救回了阿寶，但撈上來的小姑娘已經沒了意識。村里的老大夫搖頭嘆氣，說阿寶嗆了太多海水，肺里全是水，活不過三天。

阿寶家開始準備后事，海花整日以淚洗面，把自己撿到的最漂亮的貝殼都放在阿寶枕邊，希望她能醒來看看。

就在第三天夜里，當所有人都絕望時，奇跡發生了。

阿寶，醒了！

海花赤著腳跑到阿寶家，看到阿寶真的睜開了眼睛，雖然虛弱，卻確確實實活著。老大夫連連稱奇，說這簡直是海神顯靈。更奇怪的是，阿寶的肺竟然一點問題都沒有，就像從未嗆過海水一樣。

“海…花...？“阿寶的聲音把海花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她抬頭，看見阿寶正倚在窗邊對她招手，臉色蒼白卻帶著笑。

自從阿寶醒了，最開心的莫過于海花了，她快步走進院子，竹筐都忘了放下。“阿寶！你能起床了！“

阿寶的娘親抬起頭，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她今天精神好多了，只是…………。“

只是………，阿寶的娘親沒有說完，海花已經明白了，阿寶雖然活了下來，但是她誰都不認識了，就連她的阿爹阿娘也不認得，就連她也不認得了。

海花放下竹筐，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內。阿寶的房間充滿了藥草味，但窗戶開著，帶進海風的氣息。阿寶靠坐在床頭，頭發編成一條松松的辮子，眼睛還是那么亮，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海花讀不懂的東西。

“我給你帶了小海螺。“海花從口袋里掏出早上撿到的最漂亮的螺殼，“放在耳邊能聽到海浪聲。“

阿寶接過海螺，卻沒有像以前那樣立刻放在耳邊聽。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螺殼的紋路，突然說：“我又做夢了！“

“你掉進海里的時候嗎？“海花小心翼翼地問。

阿寶搖搖頭：“我不記得掉進海里的事。大夫說這是好事，是腦子在保護自己。“她抬起頭，眼神飄向遠處，“我夢到我在另一個世界，我不是阿寶，我是江燃！對！我叫江燃！我想回家！“

海花打了個寒顫。握住阿寶的手：“阿寶那只是夢，你是阿寶，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你不記得了嗎？那都是夢，現在沒事了，你回來了。“

阿寶的手冰涼得不正常，“海花，“阿寶壓低聲音，“究竟現在是夢，還是另一個世界是夢呢？“

海花急切地說：“我才是真實的，那才是夢，不信你摸摸看，要不你打一下，阿娘說夢里是不知道疼的！”

海花抓著阿寶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打，阿寶不愿，幾次拉扯，阿寶一陣咳嗽，她娘親聞聲進屋，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

“別說太多話，先把湯喝了。“阿寶的娘親扶著她坐直，又對海花說，“好孩子，今天先回去吧，讓阿寶多休息。“

海花只好起身，捏了捏阿寶的手：“明天我再來看你。“

走在回家的路上，海花心里充滿疑問。為什么阿寶醒來后變得有些...不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里，阿寶恢復得很快，但村里人開始議論紛紛。

有人說看見阿寶半夜站在海邊，一動不動地望著海水；有人說阿寶能預知天氣變化，比老漁夫還準；更奇怪的是，阿寶突然懂得如何治療魚病，村里誰家的魚塘出了問題，她去看看就能解決。

最讓海花驚訝的是那天在海邊。她和阿寶像以前一樣去撿貝殼，阿寶突然脫掉鞋子走進海里，海水沒過了她的膝蓋、腰際，最后整個人潛入水中。海花驚慌地數著時間——一分鐘、兩分鐘...當數到五分鐘時，她正準備喊人幫忙，阿寶卻從水里冒出來，手里舉著一顆碩大的珍珠貝，臉上帶著海花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

“你怎么能在水里待這么久？“海花拉著阿寶上岸，發現她的皮膚冰涼卻異常光滑，頭發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著奇異的光澤。

阿寶神秘地笑笑：“我可是海女轉世呢。“她沒多做解釋，只是把珍珠貝送給海花，“送給你，里面可能有珍珠呢。“

那天晚上，海花輾轉難眠。近日的在阿寶種種的異樣，想起阿寶能在水下閉氣五分鐘，想起村里人的竊竊私語...半夜里，她起身去屋外小解，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悄悄向海邊走去——是阿寶！

海花跟了上去，躲在礁石后觀察。月光下，阿寶站在齊腰深的海水中，雙手伸向夜空，嘴里哼著奇怪的調子。

阿寶變了，自從那次墜海后，她再也不是她認識的阿寶了，或許正如阿寶所說她不是阿寶！——無論阿寶變成什么樣子，她永遠是海花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清晨，海花像往常一樣提著竹筐去趕海。路過阿寶家時，她看見阿寶已經在院子里等她了，手里拿著兩個用海草編的小籃子。

“今天我們去東邊的珊瑚灣吧，“阿寶笑著說，眼睛在晨光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潮水會帶來特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