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爺南巡的龍舟,那叫一個氣派,擱在鎮江碼頭活像條趴窩的金鱗巨蟒,把個江面擠得滿滿當當,連水里的魚都恨不得踮著腳游。
陽光劈頭蓋臉砸在描金繪彩的船樓上,晃得人眼睛發花,空氣里塞滿了脂粉味、汗酸味、還有水腥氣,嗡嗡的人聲浪頭一樣拍過來,吵得人腦仁疼。
“靠!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碼頭搞年終促銷呢!”姜稷縮著脖子,活像只誤入菜市場的鵪鶉,努力在攢動的人頭和飛揚的塵土里找縫鉆。
他肩上蹲著只胖橘,懷里抱著只三花,活脫脫一個移動的貓咖,引得周圍被擠得東倒西歪的官差、小吏、腳夫們紛紛投來“這貨腦子是不是被門夾過”的關愛眼神。
姜穗也沒好到哪去,感覺肺里的氧氣都被這洶涌的人潮榨干了,她艱難地扒拉著前面一個壯碩哥們的腰帶(純屬借力,別無他意),聲音細若游絲:“哥…我快…快成壓縮餅干了…”
大哥:大妹子,你別拽我褲子!
“忍忍!穗子!想想咱們的目標!想想那近在眼前的KBI!想想那該死的‘蝕’!”姜稷給自己打雞血,聲音在嘈雜中像蚊子哼哼,“跟著王公公!他說御膳房缺人打下手,水晶肴肉!鎮江名菜!康熙爺的心頭好!咱們的機會!”
他話音剛落,前頭忽然傳來一聲變了調的、足以刺穿耳膜的貓嚎!
“喵嗷——?。?!”
是屠蘇,不知哪個不長眼的官靴,在混亂中精準地、結結實實地踩中了它蓬松尊貴的尾巴尖。
屠蘇:“真討厭!還我蓬松的尾巴!”
瞬間,仿佛打開了什么不得了的開關。
屠蘇那身油光水滑的橘毛“唰”一下根根倒豎,整只貓像個被點燃的毛球炸彈,琥珀色的貓眼瞪得溜圓,瞳孔縮成兩條燃燒的細縫。
它猛地從姜稷肩膀上彈射起步,四爪并用,連抓帶撓,快成了一道橘色的閃電,目標直指前方那個始作俑者的官帽頂。
“哎喲!哪來的野貓!”那倒霉官差只覺得頭頂一沉,緊接著是爪子刮過官帽頂子的刺耳噪音,驚得他手舞足蹈。
嘉粟在姜稷懷里看得貓眼放光,小爪子興奮地拍打著姜稷的胸口:“喵!打他!撓他!屠蘇好樣的!”
姜稷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摁住躁動的嘉粟:“姑奶奶們!消停點!這是御前!御前?。∫裟X袋的!”
前面引路的王順公公聞聲回頭,胖臉上汗津津的,一看這雞飛狗跳的場面,白眼差點翻到后腦勺:“哎呦喂!兩位小祖宗!管好你們那倆活祖宗行不行?再鬧騰,雜家可保不住你們進御膳房了!”
你要是問饔飧呢?她不知躲在哪兒睡覺呢。
好不容易,在屠蘇撓花了第三個官帽、嘉粟的“喵喵助威”差點引發小范圍踩踏之后,一行人終于像擠牙膏似的,從人肉罐頭里突圍而出,一頭扎進了碼頭旁一處臨時征用的、相對僻靜的大宅院里。
這里,就是此次南巡的御膳房臨時據點。
空氣里那股子濃得化不開的混合氣味——生肉的腥膻、活禽的糞便、蔬菜的泥土氣、還有各種香料霸道地交織在一起,撲面而來,差點把剛從人堆里掙扎出來的兄妹倆又頂一跟頭。
院子里忙得腳不沾地,活像一鍋煮沸的螞蟻。
眾人:得又要干活。
摘菜的、殺魚的、褪毛的、燒火的…吆喝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柴火噼啪聲,混成一曲廚房交響樂,吵得人腦瓜子嗡嗡的。
王順公公抹了把汗,尖著嗓子朝灶房最里頭喊:“張師傅!人給您帶來啦!就是當年西巡路上弄‘滿漢全席’那對兄妹!手腳麻利,給您打下手!”
灶房深處,一個圍著油膩圍裙、腦門锃亮、身形敦實的中年漢子聞聲抬頭。
他正守著一口巨大的砂鍋,鍋蓋縫隙里絲絲縷縷冒出勾魂攝魄的肉香。
這位便是康熙爺點名要的鎮江本地神廚,張一岡。
他目光如電,掃過灰頭土臉、還帶著貓的姜稷姜穗,眉頭擰成了個疙瘩,鼻子里哼出一股氣,仿佛在說“哪來的歪瓜裂棗也配碰我的肴肉!還愣著干嘛?”張師傅聲如洪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滾過來!幫忙!”。
大哥,你人這就不地道了。
我們給你累死累活的打白工,你怎么還吼人啊……
雖然這樣想,但為了食譜殘章姜稷趕緊點頭哈腰拉著姜穗湊過去,像兩個剛入職生怕被開除的實習生。
“劉小刀過來,看著火候!水要滾不滾,氣要勻!這水晶肴肉,三分做七分火!火候差一絲,那凍子就濁了,肉就柴了!萬歲爺的舌頭,可騙不得!”
“來了,師父!”
叫劉小刀的小少年是張一岡新收的徒弟,平時聽話懂事。
“看到沒,像這樣的人才配學我的‘肴肉’,你們算什么東西,趕緊去給我打雜!”
眾人:“……”
那口砂鍋咕嘟咕嘟,熱氣蒸騰,一股子醇厚悠長的肉香混合著硝石的特殊氣息彌漫開來,霸道地蓋過了廚房里所有雜味。
姜穗腰間的布囊里,玉如意似乎被這香氣撩撥得有些躁動,隔著布傳來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感。
“有戲?”姜稷心頭一跳,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對姜穗說,眼神往她腰間瞟。
姜穗也感覺到了,手悄悄按在布囊上,微微點頭,同樣氣聲回應:“很微弱…但確實…好像有點反應?難道這水晶肴肉…”
希望的小火苗剛噗嗤冒了個頭,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
那口敦厚的砂鍋蓋子,“哐當”一聲巨響!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掀飛,旋轉著砸在旁邊的水缸上,碎成八瓣。
緊接著,一股濃郁粘稠、仿佛熬糊了的瀝青混合著陳年下水道氣息的黑霧,猛地從鍋里噴涌而出!那黑霧如有生命,在半空中瘋狂扭動、凝聚,瞬間化作一只猙獰的、布滿獠牙的巨口虛影。
更詭異的是,虛影巨口之中,赫然包裹著一團晶瑩剔透、顫顫巍巍的物體。
那正是即將成型的水晶肴肉,原本應該是潤澤如玉的肉皮凍,此刻卻在黑霧的包裹中痛苦地“掙扎”著。
肉凍表面流光溢彩,映著灶火,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澤,但內部卻發出斷斷續續、如同老舊風箱般嘶啞痛苦的哀鳴:“救…救命…咸…齁死了…救救…”
聲音細弱,帶著瀕死的絕望。
我嘞個豆,肉會說話了!
“嘶——!”張師傅離得最近,眼珠子差點瞪出眶,一張老臉瞬間褪盡血色,嘴唇哆嗦著,“妖…妖怪!肴肉…肴肉成精了?!”他腿一軟,一屁股癱坐在油膩的地上。
媽耶,還要不要活了?這年頭肉都可以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