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跟上！”姜稷一把拉起還在發(fā)懵的姜穗，和幾只貓一起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小院。
灶房里一片混亂。
周大勇像一頭紅了眼的斗牛，在狹窄的空間里橫沖直撞。
他扯下墻上掛著的圍裙胡亂系上，一腳踹開米缸蓋子，舀米的手抖得像篩糠。
鍋鏟在灶臺上敲得叮當(dāng)亂響，像是在發(fā)泄積壓了十年的憋屈。
食材？沒有！調(diào)料？不全！灶膛里的火剛被雨水澆熄，只剩一點(diǎn)可憐的黑煙。
?我菜呢?
“雞呢？！老子的雞呢？！”他對著空空如也的灶臺咆哮，眼珠子布滿血絲，絕望地?fù)]舞著鍋鏟。
“雞你個(gè)頭！”食靈少年暴躁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
他凌空一抓，灶膛里奄奄一息的黑煙“轟”地一聲竄起三尺高的烈焰。
同時(shí)，他手中的火尖槍對著角落的米缸、鹽罐子、還有窗臺上幾個(gè)蔫巴巴的干辣椒和一把蒜苗，隔空狠狠一點(diǎn)。
“給老子變！”
炫目的紅光閃過。
米缸里的米粒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噼里啪啦蹦跳起來，在空中急速扭曲、膨脹、變色，眨眼間，一只羽毛油亮、精神抖擻、咯咯亂叫的大公雞撲棱著翅膀落在了案板上。
鹽罐子里飛出的不是鹽粒，而是一把顆粒飽滿、紅艷欲滴的頂級漢源花椒。
幾個(gè)干辣椒迎風(fēng)暴漲，變得飽滿鮮紅，散發(fā)出直沖腦門的辛香，蔫蒜苗瞬間挺立，翠綠欲滴。
甚至角落里一個(gè)落灰的瓦罐里，也自動涌出了澄澈香醇的花生油和色澤紅亮的郫縣豆瓣醬。
整個(gè)灶房被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活色生香麻辣江湖氣息所充斥。
“嘶……”姜稷和姜穗，連同三只貓，整齊地倒抽一口涼氣，看著這神乎其技的“無中生有”，感覺世界觀再次被刷新。
“看錘子看！”食靈少年暴躁地一抖辣椒槍，槍尖火星四濺，“周大勇！炒！用你當(dāng)年哄婆娘嘞心氣兒炒！少放一滴汗，老子讓你曉得啥子叫‘菊花朵朵開’！”
周大勇被這通騷操作震得一愣，隨即一股混雜著悲壯和豁出去的豪情直沖頭頂。
他猛地抓起那把食靈變出來的、足有三尺長的玄鐵大鍋鏟——這玩意兒沉得他差點(diǎn)閃了腰——深吸一口氣，眼中爆發(fā)出十年未曾有過的精光。
“幺妹兒！崽兒！看好了！”
灶膛金紅烈焰咆哮。
寬油入鍋，青煙剛起，裹挾著周大勇十年愧疚與期盼的雞丁便如流星般滑入滾油。
“刺啦——！”驚天動地的爆響，白霧裹挾著極致鮮香轟然炸開。
霸道的干辣椒段和麻味十足的花椒粒緊隨其后，在滾油中瘋狂起舞，煸炒出的辛香濃烈如實(shí)質(zhì)，如同無形的攻城錘，狠狠撞向每個(gè)人的嗅覺神經(jīng)。
姜稷被嗆得涕淚橫流，姜穗捂著嘴猛咳，三只貓的毛全部炸開，噴嚏打得此起彼伏。
蔥段、姜蒜末在烈火中翻飛，秘制料汁兜頭淋下（靈魂料汁……澆給?。?/p>
“滋啦”一聲，濃稠的棕紅芡汁瞬間包裹住每一粒雞丁、每一顆酥脆的花生米，最后一把翠綠蒜苗撒入，巨大的鍋鏟帶著千鈞之力猛地一翻。
金紅色的火光映照著周大勇那張滿是汗水、油光、卻煥發(fā)出驚人神采的臉龐。
汗水浸透了他油膩的衣襟，十年廚師生涯的辛酸、對妻兒的思念、此刻孤注一擲的豪情，全部隨著這傾盡全力的一鏟，狠狠砸進(jìn)那鍋翻騰的火焰與香氣之中。
“起鍋——！”
巨大的鐵鍋被周大勇雙臂肌肉賁張地端起，那盤凝聚了十年等待、愧疚、被食靈逼到絕路才爆發(fā)出的終極宮保雞丁，裹挾著滾燙的鍋氣和足以點(diǎn)燃靈魂的濃香，被他用盡全身力氣，“哐當(dāng)”一聲重重頓在灶臺邊那張搖搖欲墜的小木桌上。
棕紅油亮，雞丁嫩滑彈牙，花生金黃酥脆，翠綠蒜苗點(diǎn)綴其間，極致的麻辣鮮香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將之前那盤“化石”宮保雞丁的陳腐氣息碾得粉碎，霸道地充滿了狹小灶房的每一寸空間。
張幺妹不知何時(shí)已站在了灶房門口，手里還牽著兒子。
那盤熱氣騰騰、仿佛燃燒著的菜肴撞入眼簾，那熟悉又陌生的、仿佛從記憶深處翻滾出來的霸道香氣狠狠撞入鼻腔。
她身體猛地一顫，死死咬住下唇，眼眶瞬間就紅了。
十年積壓的委屈、怨恨、失望，在這盤滾燙的、帶著丈夫汗水和某種近乎瘋狂心意的菜肴面前，如同遇到烈日的薄冰，開始無聲地碎裂、消融。
小男孩更是被這從未聞過的奇香勾得口水直流，使勁拽著母親的手：“娘！香！好香！比胖子叔叔香！”
周大勇喘著粗氣，汗如雨下，油膩的廚師服緊貼在身上，他看都不敢看妻子，只是死死盯著那盤菜，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和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幺妹兒…嘗嘗…還…還熱乎…”
張幺妹沒說話，她松開兒子的手，一步步走到桌邊，每一步都像踩在周大勇的心尖上。
她拿起桌上那雙洗舊筷子，手有些抖，夾起一塊油亮的雞丁，上面還粘著一粒酥脆的花生米。
十年了。
看著那塊雞丁，仿佛看到十年前那個(gè)拍著胸脯說“三個(gè)月就回”的年輕丈夫，看到十年間無數(shù)個(gè)冷掉的晚飯，看到兒子問起阿爹時(shí)自己心里的酸楚…
她慢慢地把雞丁送入口中。
“唔……”
一聲極其壓抑的、仿佛從靈魂深處逸出的嗚咽。
這味道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讓她心尖發(fā)顫，卻又如此陌生，陌生得讓她瞬間淚如泉涌！因?yàn)檫@味道里，多了一種東西——一種沉重得讓人心碎、刻骨思念的味道。
“嗚…周大勇…你個(gè)砍腦殼嘞…憨包…”張幺妹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砸在油膩的木桌上，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丟開筷子，像個(gè)受盡委屈的孩子，撲過去對著周大勇那濕透油膩的胸膛就是一頓毫無章法的亂捶。
“十年！你個(gè)死胖子！你曉得我等得有多苦！娃娃等得有多苦！你個(gè)死沒良心的！嗚嗚嗚…”
周大勇被捶得齜牙咧嘴，卻咧著嘴，笑得像個(gè)兩百斤的傻子，伸出胖乎乎的大手，拿出一沓銀票：“幺妹，這是我這些錢攢嘞錢，都給你，這些年辛苦你了……”隨即一把將妻子緊緊摟在懷里，眼淚鼻涕全蹭在她頭發(fā)上：“幺妹兒…我錯(cuò)了…真嘞錯(cuò)了…以后…以后天天給你炒…頓頓給你炒…炒一輩子…”
“哪個(gè)要你的錢，我要嘞是你咧人！”
小男娃看看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父母，又看看桌上那盤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宮保雞丁，咽了口唾沫，悄悄伸出小手…
“成了！”姜稷激動地一拍大腿，差點(diǎn)跳起來，“哥們兒！快！收了神通吧！我妹脖子要熟啦！”
姜穗：哥，還得是你好啊，只有你記得我可憐的脖子……[感動][感動]
架在姜穗脖子上的辣椒槍溫度終于開始下降（我的脖子終于得救了?。。?，食靈少年周身的赤紅氣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俊俏火爆的臉上，那沖天怒氣第一次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fù)的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情緒。
他看著緊緊相擁的夫妻，又看了看那盤終于完成了它跨越十年使命的宮保雞丁，撇了撇嘴，小聲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瓜娃子…早干啥子去了…”
他不再抗拒。
當(dāng)姜穗小心翼翼地再次將溫?zé)岬挠袢缫恻c(diǎn)向那盤宮保雞丁時(shí)，食靈少年化作一道溫暖赤紅的光流，順從地匯入玉如意璀璨的光芒之中，最終沒入姜穗懷里的《饌玉錄》。
書頁無風(fēng)自動，嘩啦啦翻動，最終停留在某一頁。
古樸的紙頁上，一道赤紅如火的印記緩緩浮現(xiàn)、凝固——形如沖天椒，又似一桿凌厲的長槍。同時(shí)，一行小字在旁邊顯現(xiàn)：【千載百味·宮保雞丁·臻情歸位】。
“呼——”姜穗、姜稷和肩上的三只貓，同時(shí)長舒一口氣，感覺脖子和心靈都得到了解脫。
“任務(wù)完成！收工！”姜稷抹了把額頭的虛汗，劫后余生地招呼大家準(zhǔn)備開溜。
“轟——?。?！”
一聲巨響毫無預(yù)兆地從周大勇家那低矮的煙囪里炸開！
濃黑的煙塵混合著無數(shù)紅亮的辣椒皮和花椒粒，如同火山噴發(fā)般直沖雨夜高空，那場面，蔚為壯觀，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股濃烈嗆人的麻辣硝煙味。
一個(gè)暴躁的、漸行漸遠(yuǎn)的聲音在眾人腦海中余音裊裊：“收工？收個(gè)鏟鏟！下次再讓老子等十年才上桌，老子把你們串成串串炸成‘鬼哭狼嚎’！還有，周大勇！鍋洗得不干凈，煙囪給你炸了！這叫‘菊花朵朵開’！巴適得板！哈哈哈哈！”
眾人僵在原地，仰頭看著那還在“噗噗”冒著麻辣余煙的煙囪口，臉上剛剛浮現(xiàn)的笑容瞬間石化。
“哥，”姜穗面無表情地摸了摸自己還有些發(fā)燙的脖子，“下次…咱能找個(gè)脾氣好點(diǎn)的食譜嗎？”
姜稷看著煙囪，又看看懷里還在發(fā)燙的玉如意，干笑兩聲：“呃…下次一定？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