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性!”霍延低喝。
“末將在!”一直按刀侍立在一旁的曹性立刻上前。
“行刑!”霍延的聲音穿透風(fēng)雪,冰冷無情。
嗚——啪!
曹性臉上帶著一絲獰笑雙臂肌肉賁起,手中的水火棍帶起凄厲的風(fēng)聲,狠狠砸在蹇威的背臀之上!
力量之大,甚至蓋過了蹇威凄厲的慘嚎!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脆響清晰地傳開!
蹇威的身體猛地一弓,如同離水的蝦米,隨即癱軟下去,口中涌出鮮血和泡沫,只剩下無意識的抽搐和嗬嗬的抽氣聲。
嗚——啪!嗚——啪!
曹性毫不留情,棍棍到肉!沉悶的擊打聲和骨骼碎裂的脆響,在寂靜的風(fēng)雪中顯得格外刺耳、驚心!
每一棍落下,都仿佛砸在那些遠遠圍觀、聞訊而來的權(quán)貴子弟心尖上!
他們臉色煞白,手腳冰涼,看著那曾經(jīng)在洛陽城橫著走的蹇威,如同一條死狗般被當(dāng)眾杖斃!
一百棍!不多不少!
當(dāng)曹性扔下沾滿血肉的水火棍時,蹇威早已氣絕身亡,整個下半身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刺鼻的血腥味混合著風(fēng)雪的氣息,彌漫在宮門前。
霍延的目光緩緩掃過遠處那些噤若寒蟬的眾人,冰冷的聲音如同宣告:
“羽林軍,乃天子親衛(wèi)!宮禁尊嚴(yán),不容褻瀆!傷我袍澤者,辱我宮禁者,蹇威,便是榜樣!”
“收隊!”
玄甲洪流,沉默轉(zhuǎn)身,踏著染血的積雪,返回深宮。
只留下廣場上一具冰冷的尸體,和無數(shù)權(quán)貴心中難以磨滅的驚懼與怨恨。
一場風(fēng)波,在宮門外沉重的杖斃聲和蹇威戛然而止的慘嚎中,暫時落下了帷幕。
然而霍延“邊將跋扈”、“酷烈無情”的名聲,也如同瘟疫般在洛陽權(quán)貴圈中迅速流傳開來。
與之相伴的,是洛陽城內(nèi)的治安為之一肅,宵小之徒收斂了許多。而暗處,蹇碩那淬了毒的目光,已牢牢鎖定了霍延與曹操。
雪后初晴,陽光難得地慷慨灑落,驅(qū)散了些許冬日的陰霾。
太學(xué)宮高大的石闕門樓在陽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子,門內(nèi)傳來隱隱約約的誦讀聲,清越悠揚,與這洛陽城的繁華喧囂截然不同。
“真想去看看…”我倚在書齋的窗邊,望著太學(xué)的方向,輕聲呢喃。
那里面,是匯聚了天下英才、傳承著圣賢經(jīng)義的地方,是無數(shù)寒門士子夢寐以求的殿堂。
對從未有機會踏足此地的我而言,它充滿了神秘與向往。
霍延正擦拭著他那把從不離身的環(huán)首刀,聞言動作一頓,抬頭看我,眼中帶著笑意:“想去?”
我點點頭,隨即又有些遲疑:“可…那是太學(xué)…”女子身份是最大的阻礙。
霍延放下刀,走到我身邊,目光也投向太學(xué)宮方向,帶著一絲深思:“陛下金口,讓我常去太學(xué)‘熏陶’。一個人去聽那些老博士掉書袋,實在無趣得很。”他側(cè)過頭,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弧度,“不如…帶上我的‘小書童’?”
我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書童?”
“嗯。”霍延點點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換身合體的男裝,束起頭發(fā),臉上…嗯,抹點灶灰?我霍延帶個清秀點的小廝去太學(xué)旁聽,總沒人敢說三道四。”他語氣輕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護持。
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我用力點頭:“好!”
翻出箱籠里一套霍延少年時的舊衣——石青色的深衣,略顯寬大,但勝在干凈利落。將長發(fā)緊緊束于頭頂,用青布幅巾包裹嚴(yán)實。攬鏡自照,鏡中人眉目依舊清秀,但寬大的衣袍掩去了身形,刻意板起的面孔倒也添了幾分少年郎的英氣。又依言在臉頰和脖頸處薄薄撲了點灶灰,遮掩過于白皙的膚色。
霍延看著我的新扮相,眼中笑意更深,伸手替我正了正有些歪斜的幅巾:“嗯,像那么回事了。記住,你是霍小乙,我的隨侍書童。”
“諾!將軍!”我故意粗著嗓子應(yīng)了一聲,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太學(xué)宮比外面看著更加恢弘肅穆。寬闊的庭院,古樸的講堂(辟雍),鱗次櫛比的學(xué)舍(房)。蒼松翠柏覆著殘雪,甬道上青石潔凈。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書卷特有的氣息。往來皆是身著儒生服、頭戴進賢冠的太學(xué)生,或三五成群低聲論辯,或獨自捧卷默誦,人人臉上都帶著一種沉浸于學(xué)問的專注與自矜。
霍延一身常服,玄色深衣,外罩墨青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在這儒雅環(huán)境中顯得格外英武不凡,引得不少學(xué)子側(cè)目。我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半步,抱著一個裝模作樣的書篋,低著頭,盡量降低存在感,目光卻忍不住好奇地四處打量。
我們循著人聲,來到一處寬敞的廊廡之下。這里聚集了數(shù)十名太學(xué)生,圍成一圈,中央似乎正在舉行一場清談辯論。氣氛頗為熱烈,甚至有些劍拔弩張。
“閹宦之禍,甚于猛虎!”一名年輕學(xué)子激動得面紅耳赤,慷慨陳詞,“王甫、曹節(jié)、蹇碩之流,蒙蔽圣聽,竊弄權(quán)柄!構(gòu)陷忠良,致使李膺、陳蕃等天下楷模,或死獄中,或遭禁錮!士林為之凋零,正氣為之不存!此等奸佞不除,國無寧日!”
“然也!”另一名學(xué)子接口,聲音悲憤,“兩次黨錮,天下善類幾為之一空!朝堂之上,盡是閹黨爪牙!地方州郡,亦多蠅營狗茍之輩!長此以往,國將不國!當(dāng)效法古之忠烈,以死諫君,清君側(cè),誅國賊!”
“以死相諫?何其迂腐!”一個略帶譏誚的聲音響起,說話者是一名年長些的學(xué)子,面容沉穩(wěn),“閹宦盤踞深宮,根深蒂固,更得陛下…寵信。貿(mào)然相抗,不過是徒然送死,重演竇武、陳蕃之?dāng)×T了!當(dāng)務(wù)之急,乃是積蓄力量,聯(lián)絡(luò)外藩,等待時機…”
“等待?等到何時?!等到國破家亡嗎?!”先前那年輕學(xué)子拍案而起,“閹宦不除,如鯁在喉!當(dāng)用霹靂手段!行非常之事!縱死,亦要喚醒這昏聵之世!”
殿內(nèi)頓時分成幾派,爭論不休。激進者主張不惜一切代價,立刻鏟除宦官;保守者認(rèn)為當(dāng)暫避鋒芒,徐圖后計;更多人則是滿腔悲憤,卻茫然無措。
就在爭論聲浪最高時,殿門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身素色儒衫,外罩半舊裘衣的曹操,在幾名學(xué)子陪同下,大步走了進來。他的出現(xiàn),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五色棒杖殺蹇圖,宮門前與霍延的“法無貴賤”之論,早已讓這位前北部尉名動京師,成為清流士子心目中敢與閹宦抗?fàn)幍南笳鳌?/p>
“曹兄來了!”
“孟德兄!快請上座!”
眾人紛紛招呼,讓出主位。
曹操也不推辭,徑直走到中央,目光炯炯地掃視全場,朗聲道:“諸君適才所論,操已聞之。閹宦之禍,荼毒天下,罪不容恕!此乃共識!”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雷霆般的決絕:“然則,操以為,除閹,當(dāng)用霹靂手!行非常之事!優(yōu)柔寡斷,瞻前顧后,只會養(yǎng)虎遺患!昔日竇武、陳蕃,若非遲疑不決,何至于功敗垂成,反遭屠戮?!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對付此等盤踞宮禁、吮吸國髓的毒瘤,唯有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擊斬斷其首腦!清君側(cè),正朝綱!”
“霹靂手!說得好!”
“孟德兄高見!”
“正該如此!”
激進派的學(xué)子們頓時群情激奮,大聲附和。殿內(nèi)氣氛被曹操這一席話瞬間點燃,充滿了躁動的殺伐之氣。
曹操也看到了人群邊緣的霍延,眼中一亮,大步走了過來,抱拳笑道:“不想在此得遇霍中郎!看來陛下旨意,中郎是銘刻在心啊!”他語帶調(diào)侃,卻無惡意。
霍延亦拱手還禮:“曹北部尉不也在此?看來這太學(xué)清議,比那五色棒更引人入勝?”
曹操哈哈大笑:“棒打不法,是治標(biāo);此間清議,或可探得治本良方!中郎以為如何?”他目光灼灼,帶著考較之意,顯然想聽聽這位邊將的看法。
場中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到了霍延身上。我屏住呼吸,悄悄退后半步,隱在霍延身影之后。
霍延迎著眾人的目光,神色平靜。他沉默片刻,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此言有理!然霹靂手,或可斬一人之頭。”
“閹宦之禍,根在何處?”
“此禍如野草,斬其莖葉,春風(fēng)吹又生。”
曹操目光如電,直視霍延:“哦?霍中郎久居邊塞,必有高論?愿聞其詳!”
“高論不敢當(dāng)。”霍延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塞外風(fēng)雪磨礪出的穿透力,“霍某在居延,所見者,是胡馬窺邊,是士卒枕戈,是百姓流離。朝廷黨爭,閹宦傾軋,于我邊塞將士而言,遠不如一場暴風(fēng)雪、一次胡騎叩關(guān)來得真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或不解、或輕蔑、或好奇的學(xué)子臉龐:“然則,邊塞亦非孤島。糧秣不濟,兵員短缺,器械朽壞…根源何在?將士浴血,斬獲之功,為何常為宵小所奪?此間種種,皆與中樞之亂,息息相關(guān)!”
“曹兄言霹靂手,快意恩仇,霍某敬其勇烈!然,霹靂之后,若根基不固,風(fēng)暴再起,又當(dāng)如何?”霍延的目光重新落回曹操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閹宦之禍,表象在宮禁,根源在…朝堂失衡,法度崩壞,更在…人心之私欲,如蔓草滋長!”
他微微抬頭,望向大殿穹頂,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屋宇,看到了居延澤畔的風(fēng)雪:
“邊塞將士,無暇也無力參與中樞傾軋。我們所能做,唯有一事”
“積蓄力量!”
“如居延澤畔的胡楊,深扎其根,廣蓄其力!”
“練強兵,實倉廩,筑堅城,撫流民!”
“使邊塞,成磐石!”
“使治下,為砥柱!”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力量感:
“中樞若清,此力可作國之干城,掃蕩群丑!”
“中樞若濁,此力,亦可自保!亦可…挽天傾于既倒!護一方生民于亂世!”
“此非怯懦,此乃…”
霍延的目光再次掃過全場,落在庭外那株斷枝的老松上,緩緩吟道,聲音帶著塞外的蒼涼與孤絕:
“風(fēng)雪折喬木,孤松立寒崖。
虬枝凝霜魄,深根蓄春華。
莫道摧眉易,且待驚雷發(fā)。
掃卻陰霾盡,乾坤自清嘉。”
曹操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拊掌大贊:“好!好一個‘深根蓄春華’!好一個‘蓄力挽天傾’!中郎高論,操受教了!此詩更道盡吾輩心志!當(dāng)浮一大白!”
他看向霍延的目光,已不僅僅是激賞,更添了幾分引為同道、惺惺相惜的敬重。
廊廡之下,經(jīng)義之聲仿佛遠去,唯有霍延那沉渾的詩句和其中蘊含的堅韌力量,在冬日的陽光里,在太學(xué)諸生若有所思的目光中,久久回蕩。
就在這詩韻余音裊裊之際,太學(xué)宮門外卻隱隱傳來一陣壓抑的、此起彼伏的哀鳴和痛楚呻吟,夾雜著孩童無助的啼哭,撕破了這方學(xué)術(shù)殿堂的寧靜。聲音由遠及近,似乎正朝著太學(xué)宮墻根下匯集。
“外面何事喧嘩?”有學(xué)子皺眉張望。
霍延和曹操對視一眼,同時轉(zhuǎn)身,大步向太學(xué)宮門外走去。我也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