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城市的喧囂沉淀下去,只剩下雨點擊打玻璃的單調聲響。厲淮坐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面前的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映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眼底布滿血絲。屏幕上,是蘇氏集團總部大樓的結構圖、安保排班表、內部監控盲區的推算圖……一行行冰冷的代碼和數據流在另一個窗口中飛速滾動。
團隊的情報分析指向一個令人不安的可能:蘇氏內部存在一個高度機密、權限極高的項目檔案庫,代號“磐石之心”——諷刺的是,和他自己公司的名字撞了個滿懷。所有指向蘇林提前獲知他們計劃的反常跡象,似乎都隱隱指向這個神秘的數據庫。里面藏著什么?足以讓蘇林立于不敗之地的底牌?還是能徹底扳倒他的罪證?
厲淮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常規手段被堵死,他需要一個更直接、更粗暴的方式。風險?他知道。但被蘇林逼到這個份上,他骨子里那股不顧一切的狠勁被徹底點燃了。
凌晨三點,雨勢驟然加大,豆大的雨點兇狠地砸在窗戶上,發出噼啪爆響,臺風的前奏已然奏響。厲淮套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工裝,戴上鴨舌帽和口罩,將身形徹底融入夜色。他像個幽靈,利用大樓結構圖上標注的、幾乎不可能被人察覺的通風管道縫隙和監控死角,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蘇氏總部頂樓——那個象征著權力巔峰的樓層。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地毯清潔劑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雪松香氣,那是蘇林慣用的香水味,此刻卻讓厲淮感到一種冰冷的壓迫感。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紅木門緊閉著,門牌上只有一個簡潔的燙金姓氏:蘇。
門鎖是最高級別的生物識別加密。厲淮沒有試圖去破解,那太耗時且容易觸發警報。他繞到辦公室側面的落地窗。這里是整棟大樓的視覺盲區,外面是狂風暴雨肆虐的露臺。他卸下背包,拿出特制的玻璃切割工具,尖銳的鉆頭在防彈玻璃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緩慢而堅定地轉動著。雨水瘋狂地潑灑在玻璃上,模糊了城市的燈火,也掩蓋了這細微的聲響。
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鉆過的圓洞被切割出來。冰冷的、帶著水腥氣的風立刻灌入。厲淮深吸一口氣,側身鉆了進去,雙腳悄無聲息地落在柔軟的地毯上。
蘇林的辦公室大得驚人,卻異常簡潔。巨大的弧形辦公桌對著落地窗,窗外是城市在暴雨中扭曲的光影。一面墻是頂天立地的書柜,另一面則掛著幾幅價值不菲但風格冷峻的抽象畫。空氣里殘留著雪松香水和極淡的煙草氣息。
厲淮迅速打開帶來的微型手電,冷白的光束掃過桌面。除了幾份攤開的文件、一支價值不菲的鋼筆和一個造型古樸的黃銅地球儀,別無他物。他拉開抽屜,里面分門別類地放著各種印章、合同副本和一些私人用品,但沒有任何像“磐石之心”項目檔案的東西。
時間緊迫。他轉向那個巨大的書柜。目光掃過一排排精裝書籍和擺放的收藏品,最終落在了辦公桌后面靠墻的位置——那里有一張寬大的玻璃茶幾,上面除了一個水晶煙灰缸,空無一物。
但茶幾下面壓著東西。
厲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
冷白的手電光束直直地打在那張玻璃板下。下面壓著的,不是什么絕密文件,也不是什么商業藍圖。
那是一封信。
泛黃的、帶著明顯歲月痕跡的信紙。邊緣有些卷曲毛糙,像是被摩挲過無數次。信紙的抬頭,印著幾朵笨拙的藍色小花,是十幾年前小女生才會喜歡的款式。
厲淮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了。一種荒謬絕倫、卻又帶著致命熟悉感的冰冷,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他認得那信紙!那是他十七歲那年,在小縣城唯一那家破舊文具店里,挑了最久才狠下心買的一沓信紙里的一張!他更認得那信紙上,用藍色圓珠筆寫下的、屬于少年厲淮的、帶著點故作瀟灑實則笨拙的筆跡!
【小林:】
開頭的稱呼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厲淮的神經上。
【…錢快攢夠了!比預想的快!等這次月考獎金發下來,再加上暑假去汽修廠打零工的工錢,就夠買兩張去海城的硬座票了!我打聽過了,綠皮火車要坐一天一夜,不過沒關系,我們帶撲克牌!…】
【…你說海邊的沙子真的像鹽一樣細嗎?晚上的海是不是真的會發光?…】
【…等我。小林,我們很快就能去看海了!說好的!】
信不長,字里行間卻跳躍著少年人特有的、毫無保留的熱切和憧憬。那笨拙的字跡,那熟悉的語氣,那早已被厲淮刻意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屬于“淮”這個名字的一切……此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粗暴地撕開,赤裸裸地暴露在蘇林的辦公桌下,暴露在冰冷的玻璃板下,暴露在厲淮眼前。
嗡——
巨大的耳鳴聲瞬間淹沒了窗外狂暴的風雨。厲淮僵在原地,手電筒的光柱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在泛黃的信紙上劇烈晃動。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尖銳的疼痛和一種被徹底扒光的羞恥。
小林?那個在灰暗的少年時代,隔著遙遠的距離,用一頁頁信紙交換孤獨和夢想的筆友?那個他以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只存在于褪色記憶里的“小林”?
是蘇林?!